‘只要不看见裴应声,小遇就很开心。’
裴应声看着头顶的吊灯, 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溢出来, 一路滑落在耳根。
酸涩。
干哑。
裴应声一向孤傲,除了小时候那一次在家里被秦燕龄切断手指,再也没在谁面前哭过。阿姨在老宅里三十几年,也算是看着裴应声长大的, 这孩子如果不是疼的狠了,怎么会哭。
十几棍落在戚放身上, 都能要了他的命,更何况是二十棍呢。
裴应声那张脸太精致也太具有迷惑性,连无声地落泪,看起来也分外惹人心疼。
“阿姨看着你长大, 看着你出国, 又看着你自己创业,你说你这次怎么就糊涂啊, ”阿姨也跟着他红了眼眶,“人只要还是好好的,小遇又跑不了,他向来懂事,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你把自个儿折腾成这样,何苦呢。”
他向来懂事。
是了。
裴应声想,他的阿遇那么乖,怎么会察觉不到他这么虚伪的爱意。因为阿遇懂事,所以十年来,阿遇一直在等,总想着哪怕他这样混账的人,也该有心,也该看到阿遇那份沉甸甸的爱意。
“是我活该。”裴应声终于看她一眼,紧紧抓着床单的指尖泛着惨白,嘴角依旧干裂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是我活该。”
“阿遇怎么会喜欢我这么糟糕的人。”
而后有收拾的阿姨提着一大箱的东西进来,灰扑扑的,是那些年裴应声生日时江安遇送给他的礼物。
“少爷,这些东西好像都是小少爷的,脏成这样也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您看怎么处置?”
裴应声只瞥一眼,心口狠狠一疼挣扎着从床上滚了下来,吓得边上的阿姨赶忙搀着他。
裴应声挣开她,“都出去。”
阿姨应声,眼看着他拖着满背的红,狼狈地跑到那堆曾经被他视为垃圾的箱子里,里面都是他的生日礼物。
阿遇送的。
每年过生日,江安遇除了会给他送昂贵的手表,价值不菲的领带,还有就是每年一张两个人的合照,还有他每年参加比赛获得的奖杯。
那时的裴应声桀骜不驯,矜贵清高,收到的珍惜玩意儿数不胜数,哪里会觉得这样的东西稀奇,于是当场收下以后,后来就再也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原来都被阿遇一件一件地捡了回去。
裴应声疼的呼吸都在颤抖。
很难想象,那时候阿遇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把这些他亲手送出去的东西,一件件的封好装起来。
在这个空荡的,没有一丝江安遇气息的地方,裴应声看着无数张整齐码在落灰箱子里的照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拿起一张框好的相册。
照片上的少年笑的明媚,乖巧地站在他的身侧。
他拿起另一张,照片里的青年嘴角的笑意很深,他身后是‘宁无涯’的背影,哪怕是和他背影的一张合照,也能让阿遇笑的这么开心。
无数张照片重映在眼前,裴应声终于看不下去,颤抖着要把那摞照片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箱子边沿,‘哗啦啦’一声,所有的相框应声摔在地上,有的因为时代久远,塑料的相框被摔开,照片从里面掉出来。
照片的背面晃过一排字。
裴应声颤栗着拿起那张照片,上面写着:要和裴应声一起去维也纳金.色大.[笑脸]。
呼吸狠狠一滞。
他下意识地打开所有的相册,背面无一不是写着:
要和裴应声一起去维也纳金.色大[笑脸]
要和裴应声一起去维也纳金.色大[笑脸]
直到他翻到最近的一次,是今年的:希望裴应声能.
没有笑脸,也没有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感觉不到爱的时候,人们往往都不敢奢侈。
江安遇也一样。
明明是裴应声的生日,江安遇却总希冀他的生日愿望能够分一个给他。
那些字迹甚至已经开始随着照片的泛黄而逐渐看不清晰,然而裴应声几乎可以想象到江安遇写那些愿望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雀跃。
生日蜡烛每每吹灭的时候,青年总会欣喜地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问:“小叔,生日愿,望是,什么?”
裴应声一扯嘴角,神情几分戏谑:他什么都不缺,为什么要许愿。
现在回想起来,小青年那么说,只是想问问他:小叔的生日愿望,可以许和阿遇长长久久吗?
十年里,没有一个愿望是和江安遇有关的。得不到回应的十年,终于在2022的那一天,生日寄语里的‘要’变成了‘希望’。
照片背面的字迹太过清隽乖巧,仿佛青年本人,在他面前站的端正,嘴角轻轻抿着同他说:小叔,阿遇,好喜欢,你呀。
心口的疼意来的太过刺痛,无名指上的婚戒仿佛也在嘲讽他这十年的狂妄。
裴应声看着照片上从稚嫩到青涩的小孩,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照片,终于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他的爱来的太过迟钝,十年的痛意叠加在一起,几乎要了他的命。
...
“师兄,小遇,养了一,只猫,”江安遇伏在他手边,眼睛眨啊眨,接着和他聊天,从自己离开裴应声那天起,所有秦墨不知道的故事,他都讲给秦墨听。
然而却始终不敢告诉秦墨,他不能弹钢琴了。
“叫,维也纳。”
“它很,乖的。”
江安遇顿了顿,似乎是在等秦墨问他:那小猫现在在哪呢?
然而等了很久,秦墨也还是紧紧闭着眼睛。
“后来,”江安遇拿起桌上的手帕,给秦墨擦了擦脸,“它,饿死了。”
江安遇眼眶一红,“小遇又,是一,个人了。”
似乎是觉得秦墨听不见,他所有的委屈都想说:“小遇,又是,一个人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听的人眼眶泛热。
“小遇!”
从那天戚放来过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轻松熊,只有戚放隔三差五地过来。是以身后传来‘小遇’两个字的时候,江安遇怔愣了一瞬间,回头看见赵一究那一瞬间,眼泪忽然涌了上来。
“...一究。”
他的声音实在沙哑,赵一究被他刺激的也跟着红了眼睛,一抹眼泪,没出息地上前把江安遇抱得紧紧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还是看了京城日报,才知道你被那家医院...”赵一究哽咽着不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塞进他手里,“不许不要,没多少钱!这是我自己做家教赚的钱,我教他们弹钢...”
赵一究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怎么今天处处戳他的痛点。
目光落在江安遇穿得寒酸的衬衫上,赵一究鼻尖一酸,想起他已经是个大男人,是个要保护好江安遇的大男人,于是皱着眉不让自己哭出来。
赵一究捏着他的衣服,麻布的面料,“你这穿的都是什么,我家里还有一些穿不上的衣服,我明天给你拿过来!”
“没有我在,你怎么到处被人欺负!”江安遇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赵一究先数落他数落了个痛快,他只敢用声张来掩饰他现在慌乱的情绪:“如果不是那个宋导去我小舅的餐厅吃饭,我还不知道你在这里!”
然而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于是别扭地扭过头,不叫江安遇看见他的泪花,“怎么瘦成这样了,都说了让你不要挑食...”
他饭量大,那些年江安遇吃不了的饭都是他吃下去的。
眼看着赵一究快要憋不住哭出来了,江安遇拉着赵一究坐在秦墨跟前,“师兄,看见你,很开心的。”
看见床上躺着的秦墨,赵一究沉沉‘哼’一声,坚持别过脸不叫他看见,“我是男人,我才不要哭!”
江安遇嘴角终于抿起浅浅的弧度,握起秦墨的手,搭在赵一究手背上,“师兄,很想你。”
“小遇,也是。”
两个人在秦墨面前零零散散地说了些话,从上课偷吃谈到秦墨给他们留的变态作业,赵一究从天亮吐槽到天黑,他说的居多,江安遇细心听着,有时默默点头,或者给个回应。
晚上的时候,江安遇说带他去医院餐厅吃饭。
赵一究一看他饭盒里什么青菜黄瓜豆芽,半点肉没有,甚至那些铺在下面的米饭,江安遇一口没吃。赵一究眉头蹙得越发紧,于是想了个借口,“你生日不是快要到了,小爷带你吃顿好的!”
江安遇想解释戚放借了他很多钱,他只是想把钱攒着,可是赵一究嘴吧唧吧唧说个不停,‘不能挑食’‘要多吃肉’...想起两个人很久没有见面了,江安遇点点头,说好的。
转身进了病房,给秦墨擦了脸和手,江安遇浅浅的笑意还在嘴角挂着:“师兄,小遇今天,很开心。”
“我和,一究吃,饭,师兄乖,乖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裴应声:打死我,马上。
戚放:还有这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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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异梦
野风工作室。
裴应声脱掉上衣, 趴在纹身的床上,看着手机里‘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拿到亚军的江安遇的照片,眉头皱得紧。
那时青年还不满21岁, 眉眼间的自信几乎遮掩不住。他穿着白色西装, 精致的领结上一颗藏蓝色的宝石镶嵌在上面, 越发衬的他乖巧。灯光乍起那一刻,他看向台下某一处,原本抿成直线的嘴角忽然弯起来, 眼睛里的亮光几乎溢出来。
惹人喜爱的紧。
裴应声记得,那时候,他在钢琴声音结束那一刻,才踏进波兰的华沙爱乐厅。然而青年还总以为,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听完他弹了一整首《C大调前奏曲》。
青年以为他最喜欢C大调, 所以从那以后,有人问江安遇最喜欢什么曲子,他总是带着些腼腆:C大调,前奏曲。
那时候的江安遇尚且年轻, 却已经各种荣耀加身。灯光下的他太过耀眼,兴许是占有欲作祟, 裴应声难得举起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是他手机里攒存不多的,他亲手拍的,江安遇的照片。
他那时只觉得青年好骗。现在想一想, 阿遇心思灵巧, 他喜欢谁,目光就会在谁身上, 怎么会没发现他是曲子结束才进来的呢。
那么说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只有他当真了。
裴应声忽然想起老宅里阿姨的那句话:‘阿遇一向懂事’。
他从没觉得这句话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是这么酸涩,涩的他眼眶泛着酸,疼得他只想抱紧江安遇缓解内心强力的不安和痛楚。
他的阿遇懂事,如今‘懂事’两个字,却成了他伤害阿遇的一把利刃,一步步地推进阿遇的胸膛,偏他性劣,还要折磨阿遇似的,时不时还要把匕首连血抽出来把玩一番,然后又顺着原来长好的伤口又插进去。
失去阿遇自食其果那一天,他才知道,有多疼。
裴应声终于忍不住,紧紧阖着眼,仿佛不看那张照片就能隔绝痛苦一般,然而抚摸在照片上的指尖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身后的纹身师陈驰野皱着眉:“确定是这张?”
裴应声把手机递给陈驰野。
身后的男人声音冷漠,用消毒纸巾擦拭着那套新拆的器具:“背部的感染太严重,换个地方。”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翻身,“那就锁骨。”
男人这才注意到,裴应声泛红的眼角,以及泪痕在脸上划过的痕迹。
“所以你是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陈驰野垂眸,目色几分冰凉,难得提醒他一句,“图挺复杂,长时间的背部朝下,感染会加重。”
...
赵一究开车找了一家国际商城,是以前两个人最常去的那家西餐厅。
他压根不问江安遇想吃什么,一股脑儿的全点了肉,抽空看了眼对面的江安遇:“不许喝酒啊。”
江安遇坐的端端正正,眨眨眼,说了一声‘好’。
“对了,楼上有一家‘野风工作室’,”赵一究试探地看了他一眼,“要不要把你身上的纹身去掉?”
江安遇垂眸,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告诉赵一究,被他亲手毁掉的纹身,已经长成了一片伤疤,不需要去掉了。
“王总,我最近那个戏拍的不是很顺利呢。”女人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江安遇忽然抬头。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经理上菜的时候,顺便把江安遇的银行卡递了过来,他的话吸引了江安遇的注意:“小江先生,裴先生的经纪人很久以前交代过,以后您在这里吃饭,一率记在他账上,刚才是我们新来的员工不懂事,钱已经给您退回来了。”
江安遇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
这里的经理句句话都说的得体,甚至脸上的表情也周到的不像话。可江安遇还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鄙夷。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肖凌是怎么样告诉经理以后不用再收他的钱,像哄情人一样的口气:就那个江安遇,我们裴哥很喜欢,下次再来记他账上。
江安遇曾经甚至觉得裴应声考虑周到,裴应声难得会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来过这家餐厅呢,所以他最喜欢来这家餐厅。
后来他才知道,这叫监视,叫包养,叫让人恶心的占有欲。
那种被强烈羞辱的感觉袭上心头,江安遇强忍着心头的酸意,倏然起身,把经理放在桌上的银行卡强行塞回他手里,目光灼热地看着他,“我和,裴应声,没,关系!”
“没,关系!”
“没听见吗?”赵一究挡在江安遇身前,用自己的卡换回江安遇的卡,“我们小遇说了,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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