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鸿,我的确迷恋你,但那是爱慕而不是亵渎。我待你以诚,费心讨你欢喜。古人说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我的倾慕,你不屑一顾,弃若敝屣。”
符潼醉态可掬,轻轻抚过这些画卷,只顾沉湎于痛苦的回忆之中,却不曾留意,今晚的长安城,喧闹的不似平常。四处都是火光冲天,马蹄声阵阵,好像有很多队人马来来回回从街道驰行,杀伐声和惨叫声从远处隐约传来。
马蹄声骤然响起,一对人马已经疾驰到书房门前。
“殿下,姚昶和慕容鸿发动兵变,诛杀了广平王全家,如今正四处剿杀符氏王族,属下几人,愿护殿下逃离此地。”许方带着王府中的亲随,推开书轩大门,对符潼说道。
符潼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许方,一时间听到这个令人惊骇莫名的消息,还回不过神来。符潼把杯中余酒喝个干净,伏在书案中,抬眼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可以预见自己绝望的未来。
“许方,你们逃吧。我现在只会拖累你们。生有何欢,死又何憾。”符潼喃喃自语。
“殿下,留得青山在,难道殿下不想去寻找陛下的下落?”
许方的话,让他稍稍振作。
符潼被许方带着从府中南侧角门离开,听着这好像是永无休止的杀戮声,看着这繁华的城市一点点在火海中荒芜,战争的苦难已经降临在长安城里无辜百姓的家中,是那么的猝不及防。
“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
目光略过这将要化为灰烬的房屋街道,符潼双目渐红,透出愤怒又无奈的神色。
“如今我成了废人,连剑都提不起来,别说救护他人,自己尚且要成为许方等人的拖累,就算所见尽是无可奈何之事,所闻也是人间至惨景象,可又有什么办法,只求能找到兄长,重整旗鼓,盼有朝一日能诛杀姚氏夺回长安。”
“北燕灭国时,慕容的痛苦,我也。。。”符潼心下微黯。
“什么?逃了!”姚昶满腹的恨意和邪火一下子被点燃。
“让死士带着硬弩去追,除了琅琊王,其余人一律格杀。”姚昶冷冷吩咐。
左眼总时不时的疼痛。诛尽符氏也没让他的恨意有所减少。“我会再抓住你,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恨我入骨,摧毁你的尊严,撕碎你的骄傲,让你臣服在我阶下,成为我问鼎帝座时的垫脚石,让你燃成灰烬都忘不掉我。”姚昶恨恨的想。
崇义门下,是护城河。趟河而走十里,就是长安外城小竹林。
竹林中是符潼按梅花术数所设,若是不懂阵势变化,很难快速走出小竹林。
穿过竹林就是奔狼原,奔狼原的尽头便是山角下。
符潼一行人已经躲过了三次追击,也折损了两人。
“殿下,我们翻过这座山,自此天高海阔,重得自由。”许方对着符潼说道。
“是,我们去寻兄长去!”符潼这段时间,首次露出个释怀的笑。月光下,他身形消瘦,格外凄清荏弱。
许方看着符潼病容憔悴,惨白中带着异样潮红的脸,心里酸楚,有心想找个地方躲几天。可身后追兵一路穷追不舍,实在是没有休息的机会。
策马疾驰不过三刻,忽然符潼身躯一晃,几乎一头栽下马来,许方和他并辔奔驰,一手扶住,焦急地道:“殿下,怎么了?”符潼答不出话来,觉得头晕的厉害,只是急促喘息。
“我能坚持。”符潼说。
如此奔波了一日,有下属寻得了一间破庙,便捡拾了些树枝生了堆火,要在此夜宿。
破庙内满是灰尘,供桌倒塌的不成样子,但关牢了门窗之后,炊烟袅袅,也有几分温馨。
许方见符潼一张脸兀自青白灰败,双目无神,身上全是冷汗,关切的问道:“殿下,是不是觉得难过?”
这段时间,没人给他细心诊治,伤病交加下,符潼病势便越发沉重起来。
靠在佛龛前喘息良久,渐渐缓过一口气,道:“我没事,只是累了。”许方看他模样,哪里相信?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许方道:“殿下忍过今晚,如今没法子,你先歇息,等天亮了,属下立刻带你去找大夫。”
符潼哪敢看病耽搁,摇头道:“我没事,只要歇息一下就好。不要去城里,以免节外生枝。”
早上醒来,天还是灰濛濛的,许方先去看符潼情况,一探之下,竟觉得他似乎已退烧些许,呼吸也略略平稳了些,大喜过望,探头出来,叫了不远处一名长随过来,让他取些热水和热茶过来。
喝了热水,吃了早餐,一行人继续赶路往洛阳去。符潼路上很少说话,只是拖着病体,不停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不要消沉,忘掉那些锥心裂肺的耻辱和绝望。
在兄长庇护下,安享荣华,如今也要打点精神,襄助兄长。”
第12章
清河临死前的场景,总不时出现在慕容鸿的梦境中。
“情爱不过是两个人的互相欺骗,凤凰儿,千万不要沉迷于情爱之中,更不要沉迷于仇人织就的情网之内。你是天生的雄主,是颠覆西秦最利的锋刃,是我北燕万万千千逝去的亡灵唯一的期翼。”
“阿姐,我听话,求你不要丢下我。”小小的慕容鸿总在梦里哭泣的无法自抑。
“凤凰儿,阿姐要走了。只有我死,才能给你搭一条重回北燕,召集旧部的通天之路。我无怨无悔。”清河美丽的脸,逐渐失去了血色。
长生天告诉我,你将是我北燕不世出的雄主,逐鹿天下,万万人上,俯瞰众生。”说完最后一句话,清河生机渐绝。
每每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慕容鸿就再也不能入睡,有时候索性起来练功,有时候就这么靠在床头,呆坐至天明。
恨吗?慕容鸿矛盾的问自己。
早春三月,那人带着自己策马扬鞭,一口气跑到山角,
脸上带着红晕,是一种很自然的文秀和清俊。
他瞧着自己的眉眼,总是笑意盈盈,比三月的桃花更艳丽,又比三月的阳光更和煦。
曾经,他待他如同兄弟。关心备至,爱护有加。
曾经,他给了他,独一无二的人世温存。
可自己还是在姐姐灵前许下誓言,总有一日要踏平西秦国都,颠覆符氏的江山,屠杀你的臣民,夺取中原辽阔的土地。
那时候,两个人只能成为一世的仇敌,不死不休。那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慕容鸿自嘲的想。
姚昶的追击一直继续,许方等人只能带着符潼亡命飞奔,后面紧追不舍的是弯弓搭箭的羌族武士。
嗖!嗖!嗖!
弩箭劲急,一番疾射,眼看着队伍最后一骑,就这么被射成刺猬一般,战马嘶鸣,颓然倒地。马和人都身中数箭,惨不忍睹。
许方等人不敢去施救伙伴,只一路狂奔。符潼浑身无力的靠在许方身前,俩人共乘一骑,他不时的转头去看后方。
每当有亲随被射杀,总是在心里涌起颓败无力之感。眼看就要被后边的人追上,符潼也只能叹息命运的不公,自己恐怕就是要死在今日。
管道边有一队人马,护卫着一辆马车,那马车装饰的甚为华丽,是东晋制式。
看符潼等人惶急的疾行,车中人却惊奇的“咦”了一声。
“阿衡,一会拦住追击的人。”
“是,郎主。”一个英俊的青年在车边恭敬的答道。
马车帘幕掀起,却是一张再意想不到的英俊面容,只是这张脸上如今满是病容,印堂发青,憔悴不堪。
“刚才过去的人你看清样貌了吗?”车中病人问那青年。
"当前一骑,前面的是个文秀的公子,后面的是个武士,看样子像是一主一仆,那人武功不弱,是个好手。"
“看着像是我一个故人,只是他怎么会在西秦境内遭遇截杀?”谢玄一脸的诧异费解。
“属下一会截住他们就知道。”那青年恭敬回答。
未几,追击的人行至马车前,被青年笑嘻嘻的拦在官道中央。
那青年对着这群武士笑道:“各位行色匆匆,不知有何要紧事。”
那队羌族武士领头之人大喝:“大胆,吾等奉命追缉钦犯,你胆敢阻拦?!”
马车内,那病人轻声说:“阿衡,动手。”
指令一出,马车边上的护卫在那个叫做阿衡的青年带领下,不过半刻,已经把这队武士剿杀殆尽。
“阿衡,留几个活口,我有话要问。”
“谨遵郎主吩咐。”两方实力相差甚是悬殊,也不知道这马车中是什么人,这群护卫个个骁勇善战,竟把这队羌族武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未几,地上便躺满了这队羌人的尸体,只有两个貌似首领的人,被那叫做阿衡的青年生擒,瘫倒在地。
看向这队羌族骑兵的活口,车中人眼内病容敛去,亮起锐利如鹰隼的神光,语气仍是冷淡的平静:“现在我问,你答。若是有半分答的我不满意,你们俩就要像你们的同伴一样,只能去死。”
那其中一个羌人看向马车里病恹恹的人,目露凶光,像是要择人欲噬的孤狼,大怒道:“要杀就杀,休要废话。”
话音未落,车内飞出一道凌厉剑芒,那羌族首领已经身首分离,死在当场。可惜他临死时也是毫无见识,并不知道自己死在了当世最富盛名的名剑“道法”之下。
原来这马车中,正是刚刚击败了符先百万西秦大军的谢玄谢幼度。谢玄胜于淝水之役,不过几日便突染重疾,各方求医问药,病势也未缓解。
吴兴天师道道首只说,是谢玄命中有此劫数,谢玄自讨今次未必能幸免,于是决定归乡养病,若是不能病愈,也要埋骨故土。
那最后一个羌人看同伴皆死,肝胆俱寒,说道:“我愿说,请留小人一命。”
“好,你先说说你们是什么人?”谢玄问。
“小人是羌族人,姚氏麾下部曲。”那人答道。
“你在追击何人?”谢玄再问。
“奉诏缉拿庶人符潼。”
“奉诏?奉何人诏!缉拿西秦的琅琊王符潼?”
“西秦已经灭国,我主姚昶于长安诛杀符氏,登基继位。”那人诺诺答言。
“很好,你继续说,姚昶是怎么自立为帝,符氏全族又是何等遭遇。琅琊王如今境遇如何?”谢玄接着问道。
“小人,小人也知之不详,只是听说琅琊王入了皇城司铁狱,之后大理寺三司同问,说琅琊王通敌叛国,之后。。。”那人逐渐答的犹疑。
“之后如何了?”谢玄声音微微有点晦暗。
“之后就把琅琊王吊在崇义门前示众,然后被投入教坊司去了。再之后琅琊王的部属将他劫走,我主便下了缉拿他的琅琊王的旨意。其余的小人不知了。”
听他这么说,饶是谢玄心如坚铁,也不由一颤,低声说:“看来,阿潼是受我之累。”
谢玄待那羌人说完,轻轻挥了挥衣袖。自有身边武士一掌击碎了那羌人头骨,将他立毙当场。
“我本来想饶你一命,又怕你回去通风报信,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吧。”谢玄低语。
“阿衡,去前面探探,还有羌人遗部,不要留下活口,惹不必要的麻烦。”谢玄吩咐道。
"是"那青年领命,朝着马车微微行礼,飞快的去了。
这青年是东海高衡,谢玄北府军中臂助,今次由他带队,带领北府军中精锐,护送谢玄归乡养病。
第13章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学子他乡老。
洛阳城内的鸿都门学,是四国学子一心向往的所在。
海内外的鸿儒,俱都在此延讲自己的著述。这里学风严谨,却又百家争鸣。
氐秦符氏一向倾慕汉家文化,西秦境内,贵族们也以自家精研修习汉学为傲。
符潼的三个哥哥都曾在此求学,如今符潼功夫有了根基,符先遂让他来洛阳三年,既要学习仁君之道,也要研习洛阳正音。
虽然洛阳在西秦辖下,但符潼并不愿意求学时,摆出王子的款儿来,不过是一人一仆一护卫一伴当,一行四人,缴纳关税,低调进城。
符潼和姚昶,要在此间三年一同求学。
琅琊王友许方,充做护卫,还有府中小童紫圭随身伺候。
这三人乃是符先为弟弟精挑细选。
许方功夫好,人机敏,精擅察言观色。
紫圭是个俊俏的靺鞨人,他精通各族语言,善于模仿,是靺鞨部敬献的阉奴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对符氏都忠心耿耿。
而姚昶。姚昶是符潼近亲之人。
姚昶只比符潼年长一岁,自幼伴着他长大,俩人并不拘礼,形如兄弟。
姚昶本是个很英俊的少年,高挑挺拔,并不是像羌人特有的五短身材。只是他一双凤眼细长,给人一种邪魅之感,失之端正。
“殿下,行止何如?”姚昶问道。
“到了洛阳,不可用旧称。不如我唤你做二哥,你叫我阿潼即可。”符潼言道。
“郎君,主上在学内附近已经备好住处,不如先去休整?”许方一向机灵,立时改了称呼。
“回去盥洗,让紫圭去学内买了襦衫,明早换好,拿着名帖,去拜望老师。”
“好,明日就去会会汉家门阀的年轻俊彦,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文武兼备,是当世翘楚。”
姚昶傲然笑道。
“姚二哥,我们刚到洛阳,兄长嘱咐过,还是不要过于张扬。何况万一你我二人的确比不上人家,岂不丢脸。”符潼笑着劝道。
姚昶笑而不语,显然是没听进去符潼的劝告。
第二日,符潼和姚昶便着了学内常服,先往祭酒处拜见。
鸿都门学祭酒顾燊,当世大儒,工书善画。本就是符潼和姚昶的蒙师,见他二人前来洛阳求学,很是开心。
顾燊欲对符潼行礼,被符潼抢先扶住。
符潼拜道:“在长安时,兄长尚不肯生受师长的礼,如今阿潼来学下习业,更不敢受师长君臣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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