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褚墨摆出倾听的姿态。
老者又看了眼大门,才慢悠悠的说道:“二位是外地来的客人,想必也听过近些年关于沁阳城的传言,传言是不是说咱们近些年换了好多任城主,我们穷都是因为沁阳城被诅咒了?”见褚墨点头,他继续说:“假的,都是假的,沁阳城城主一直是那一位,这二十年就没换过。”
“二位小友应当也都看出来了,我们这村子,凡还立着的房子,都是近些年新修的。”
“起初我们也是沁阳城内的居民。早些年咱们城虽也穷,却不至于吃不上饭,可自从八年前,城主不知怎的就突然变了,他下令填了城里八成水井,城外用来灌溉的水井也被填死。没有水哪行啊?地里失去了灌溉颗粒无收,我们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干着急,剩下那点儿水,自己喝还难呢,哪里还顾得上地里。”
“一年过去,水不够喝,粮也没了,城民们哀声载道,我老伴也是在那一年没的,她把最后一口水省给了我,硬生生渴死了啊。”
说到这里,老人抬手抹泪。
褚墨递了条手帕过去,老人接过擦了擦,笑道:“让客人您笑话了。”
“为什么不离开?”褚墨问道。
“唉。”老者摇摇头,“怎么没离开?早在城主下令填井没多久,就有一群年轻人结队离开了,可哪里知道他们第二天里头又原样回来了。”
褚墨来了些兴致,“回来了?怎么说?”
“老朽也不清楚,只听族中有青年说,像是遇见了鬼打墙,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回醒过来又到了城门口。”老者提起来还皱着眉,“起初有人不信邪,便纷纷组队尝试,结果你猜怎么着?”
褚墨道:“都回来了?”
“可不是吗,一个也没少,全回来了。”老人说道,“起先我以为是所有人都出不去,可后来看外来人却是可以出去的,被困住的只有我们本城居民。”
“后来城里实在活不下去了,没有粮食没有水,咱们也不是大家族,银钱也都消耗光了,好在我知道这里有一口井,就举族搬了过来,想着靠这口井还能活得下去。”
“起初也还是好的,房子修起来了,也开垦了一些地,种了些粮食,勉强能不饿死。可好景不长,没两年就开始限制用水了。实不相瞒,从二十年前,我就觉得城里那些井水……”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低下头不再言语,半晌说道:“唉,不提了。”
褚墨又问:“那外面这些孩子?”
老人望了眼紧闭的大门,“都是族中小儿,顽皮得很,不用理会他们就是了。”
“多谢老人家提醒。”褚墨起身告辞,“时候不早,我们先行告辞了,此番打扰老人家了。”
从老人家里出来,门外的孩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这小小的村庄竟一丝人气也无。
正思索间,褚墨忽听得许久不曾说话的迟无尚问道:“可有何不解?”
褚墨点头,“这老人最后不太对劲,神情僵硬,似是被什么控制了,可我却未在他身上发现有何不妥。”
“你可听说过引线蛊?”迟无尚问道。
引线蛊,顾名思义,它如同一根引线,被种入此蛊之人会一定程度上受种蛊者的控制。
不过因种蛊所需周期太长,加之对被种入者也只是有条件的控制,故而近千年来都无人再使用,记载上记录也是失传状态。
听得迟无尚此说,褚墨恍然,起初老人说城民们外出总会回来时他还疑惑周围并无任何阵法痕迹,如此一来也便说得通了。
如要给全城的居民种下蛊毒,井水便是最好的方法。八年前填井,而种蛊的周期是十年,也就是此任城主上任的第三年便给井里下了蛊,城民每日喝井中之水,全中了蛊毒,被控制在城内或城郊范围内。缺水缺食,本性控制之下,人难免产生魔念,这也是迟无尚先前说那些人入魔的原因。
至于那些活尸状态的孩子,也是引线蛊控制下的产物。
可那幕后之人为何要这么做,催生这么多魔人做什么?褚墨百思不得其解,便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迟无尚抬手,将褚墨被风吹乱的鬓角抚顺,道:“人性本杂,善与恶,凡事不可用常理推论。此事本与你我无关,大可不必理会,妄沾因果。”他转身继续朝前走。
半下午的阳光下,四周荒凉的田地满是裂痕,空气沉闷得仿若窒息,就像身后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庄一样。
褚墨站在原地,对着迟无尚的背影说道:“师尊,若他们是自甘入魔,此事我大可不必去管,可如今既已知道这些人是无辜的,若是坐视不理,才是我的因果。”
迟无尚并未走出几步,听见褚墨此话,不由笑了,他回身摸了摸褚墨的头,“好孩子,想做什么便去做。”
“嗯。”褚墨也朝迟无尚笑道:“谢谢师尊。”
陈婉容和陈清鹏等了许久不见二人出村,又不敢再进村去找,只得坐在远处田埂后的大石头后面躲阴,这会儿陈婉容探头一看,便见二人站在一处,因迟无尚背对着他们挡住了褚墨,倒是看不出二人的动作,只得大声喊道:“舒哥哥!快过来!”
听得喊声,迟无尚收回手看看向陈婉容,远远的见她缩了缩头,才收回视线。
被迟无尚突然看过来吓了一跳,陈婉容吐了吐舌头,“我怎么得罪他了,怎么成日里看我都像下一刻便要把我生剐了一般?”
深觉陈婉容形容得十分贴切,陈清鹏也抖了抖,说道:“可能他本来便是这种性子吧,平日除了舒兄弟不怕他,我瞅着就连师父也不敢和他多说话来着。”
听说自己爹也怕迟无尚,陈婉容心里平衡了些,又踢了一脚石头旁的树,“这破地方,这么大树竟然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太阳也挡不住,都热死了。”
陈清鹏望向光秃秃的树枝,接话道:“这里不是闹旱灾吗?可能枯死了。”
褚墨此时正好过来,他看了眼树干,这棵树还活着,树皮却扒走了一大半,树叶明显也是被摘了的,想必是被饿急的人们弄去吃了。
避开迟无尚的视线,陈婉容甜滋滋地冲褚墨说道:“舒哥哥,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我在这晒得都快化了。”
褚墨并不接她的话,只说道:“回去吧。”
陈婉容却是不依不饶,“舒哥哥,你怎么都不爱理我呀?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褚墨说道。
“那……”陈婉容还想说话,突然被陈清鹏打断。
“师妹,少说些吧。”陈清鹏拉了拉陈婉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又指了指她身后。
陈婉容悄悄撇头扫了眼迟无尚,虽不见他有何表情,却仍是吓了一跳,鼓了鼓脸颊不再说话。
第42章
回到沁阳城时, 距离戌时还有一阵。
看门的仍是那两个守卫,见得褚墨等人,其中一个笑道:“还差一刻钟闭门, 几位回来得正好, 请进吧。”
进城后, 陈婉容问道:“什么闭门?”
褚墨道:“戌时关闭城门。”
“我怎么不知道?我刚也从城门出来的, 他们没告诉我呀。”陈婉容说着,问陈清鹏道:“陈清鹏,你刚才和我一块出来的, 他们说了吗?”
陈清鹏摇头,替守卫解释道:“毕竟人来人往这么多, 这守卫也不可能每个人提醒。”
“行吧,好看的人自然是有特权的。”陈婉容小声嘟囔。
陈清鹏常和陈婉容在一块, 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他侧头看向褚墨,心里不由犯嘀咕,就他的眼光看来, 褚墨虽然白白净净的,但五官普通, 唯一能称得上好看的也就那双眼睛, 无论如何也不该入得了陈婉容的眼啊。他纠结了一阵, 见褚墨二人走到前面去了, 才低声将疑惑问了出来,“师妹, 不是师兄我自夸, 我这模样怎么也要比舒兄弟强几倍, 你是从哪里觉得他更好看的?”
问完话, 陈清鹏才发现陈婉容像看傻子一样在看他,她说:“你都说是觉得了,既然是觉得,那便是一种主观意识,是一种感觉,你把它当成女人的第六感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还有,不要拿你和舒哥哥比,这不是埋汰人吗?”
什么主观意识,感觉,第六感,陈清鹏是一点也没听懂,不过这不妨碍他听懂了陈婉容有多嫌弃他。他算是明白了,就算是没有褚墨,陈婉容可能也不会喜欢上他。
二人回到客栈,镖队众人正坐在大厅用餐,陈三招呼道:“鹏儿,怎么耷拉着脑袋?容儿又欺负你了?”
陈清鹏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陈三笑道:“你这脑袋能装什么事情,还不是容儿那点子破事,快别想了,赶紧来吃饭。”
陈婉容不依了,“爹你说什么呢?我的事怎么就破了?有这么说你女儿的吗?”说着她左右看看,“舒哥哥他们回来了吗?”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让爹省省心?”陈三宠溺的摇头,随即才回道:“还没呢,你找他作甚,又想被你迟叔凌迟了?”
“懒得理你!”陈婉容翻了个白眼,转身咚咚咚朝楼上走去,陈三在后头哈哈大笑。
却说褚墨进城之后,便径直奔着城里剩下的水井去了,城里总共还剩下六口井,其余的都被填了沙土彻底封死。
褚墨走至第一口井,这口井位于城北土地庙里,井口是少见的七边形,此时井边已经排满了人,面黄肌瘦的城民们人手一只桶,木愣愣的站着,等待着每日一次的打水时间。
戌时刚到,井边的护卫喊道:“每家三瓢水,打多了三天不许打水,记住了。现在开始吧,排队来,不许插队。”
城民们渴得嘴巴干裂,看到井水止不住的做出吞咽动作,可谁也不敢多舀一滴。
用来舀水的瓢仅比大瓷碗要大一些,三瓢水倒在桶里连淘两次米都不够,如何能撑得住一家人用一整日,当然,他们也可以用银子来买水,但多数城民没了收成,哪里来的收入,哪怕有一点存银,这么些年也早都用光了。
水源缺少,食物匮乏,总处于饥饿干渴状态,想逃却逃不出这座城市,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不入魔才是怪诞。
褚墨甚至想,若非引线蛊控制,这些人恐怕早就失去理智开始吃人了。
褚墨并未靠近井口,只是在远处用灵识查看了一番,井里的水很丰沛,他转头看向迟无尚,“这井里可还有蛊毒?”
迟无尚摇摇头,说道:“这引线蛊不易察觉,需得近了看。”
看了眼排队的人们,褚墨道:“那我们先去看看其他的井吧。”
六口井分别坐落于城市各个角落,每一口井前都有为数不少的城民排队。
将六口井的方位在脑海中的构图,又结合那些被回填的废井方位,褚墨皱眉,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还记得城外那座村庄的井在何处吗?”
经迟无尚一点,褚墨茅塞顿开,“是七星聚魂阵。”
迟无尚点头赞道:“眼力不错。”
褚墨倒有些不好意思,“若非师尊提醒,我可能还想不起来。”
“你阵法研究尚少,这聚魂阵本非正派,能认得便很好了。”迟无尚说道,他抬头看了看天,“快下雨了。”
褚墨抬头望去,此时夕阳西斜,西边彩霞斑斓,亮透了半边天,这是下雨的征兆,却并非吉兆。
他还记得记载中七星聚魂阵启动时的描述。
“天地崩塌,恶鬼临世,魔魂祭,圣灵现。”
七星聚魂阵布置期间,祭品完备前是不会下雨的,这天地崩塌,便是对启阵时那场大雨的描述。
城主府。
一人背着手立于阁楼上,抬首凝望着那团彩霞,许久,才出声道:“来人,备车马,去西陵。”
暗处一人答道:“是,主人。”
又站了一会,此人才回过身,他模样看着年轻,却是满头白发,白发未束,只是拿一根青色发带懒散捆着,眉骨上斜着一道疤到眼尾,让原本俊美的五官多了几分邪异。
他回了房,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半旧的蓝缎敞袖锦袍,珍而重之的穿上,又照了照镜子,似是有些嫌弃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随即又开心起来,整了整袖子,喃喃道:“他见着我穿他送的衣裳会高兴吗?”
“主人,车马备好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男人又反复检查了身上哪里是否有不妥之处,想了想,又往腰间别了一个荷包,荷包也是半旧的,显然是被反复摩挲,上面金线绣着的字已有些看不清,他小心别好,见时候不早,才匆匆下楼。
夕阳还未彻底落下,黑云便开始凝结。
“要下雨了!”
客栈内。
客栈掌柜正清点账务,忽而听见一声喊,只当做是笑话,“这都□□年没见过雨了,明儿还能买到水就千恩万谢了,还下雨,说笑呢么。”正说着,又听见外头似是真有雷声滚滚,赶忙住了算盘,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仰头望着墨云集结的天空,“老天开眼啊,真是要下雨了!”
一间普通的民房内。
孩子躺在床上睡着,妻子坐在床边做针线,她似是听见有人在外面说了一句“要下雨了”,摇头笑笑,并不当真。
丈夫正坐在米缸旁发呆,忽而站起来,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往外走。
妻子忙起来问道:“这么晚已经门禁了,你想去哪?”
可丈夫似是没听见一般,仍径自往外走,妻子伸手去拉,可他力道太大,根本拉不住,反倒自己绊了个踉跄,只见他眼睛直直的,嘴里不停念叨着:“要下雨了。”一边走了出去。
妻子还想去追,又见床上的孩子也坐了起来,赤着脚下床,嘴里也念叨着同样的话往外走,一时间吓得手足无措,竟忘了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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