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共三人,是同门师兄弟,出门游历,本想今日能到御锦城,孰料在山中迷路了,饥渴难耐,见此处有一村庄,便冒昧前来借宿,您放心,我们只住一夜,明早便离开,借宿的银两我们会付讫的。”
话音落后,门后又没有了声音,似是在评估清塘所言的真实性,片刻后门阀声响起,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条细缝,内里探出一双眼睛。
清塘清川在天玄门的修行者中只是普通模样,但于凡世之中却算得上是难得的俊秀,倒是褚墨用了易容丹后稍显普通,却也自有一番风度。
那双眼将三人打量了一番,确定三人不像是坏人后,门才缓缓朝内打开,里头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头发花白了小半,眼角皱纹深刻,背也有些佝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唯独一双眼睛很是光亮。
褚墨注意到在看到这男人模样时清塘表情变了变,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下了。
“快请进。”男人笑呵呵地招呼道。
引着三人进门,男人再度将门合上,拉上门阀后又抵了几根大木棒,做完这一切,他才笑道:“怠慢怠慢,三位可别见怪,都饿了吧,家里正要开饭,快随我进屋。我姓范,家里排行老二,你们叫我范老二就行。”
三人跟着范老二绕过槅门进入堂屋,此时灯烛已点上,十几口人男女各自分为两桌,桌上饭菜摆定,显然正准备用饭。
褚墨视线扫过两张桌子,桌子上饭菜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算不得特别,男人桌上六人,女人桌上六人,十分均匀。
唯独值得在意的是,两张桌上都没有孩子。
第59章
见得三人, 原本坐好之人纷纷起身相迎,主桌首席老者鹤发白须,面容苍老, 他拄着拐站起来, “二小子, 这几个小伙子是哪里来的?”
范老二抬高了声音恭敬道:“爷爷, 这三位是迷路来的侠士,今晚在咱们家借宿。”
“不用这么大声,我耳不聋听得见。”范老爷子说道, 随即笑道:“既是客人,快请上座, 老二,再去拿几副碗筷。”
“我去拿, 我去。”一个系着围裙的干瘦女人忙应声道,说着匆匆出了堂屋。
女人出去后,范老二忙招呼道:“请坐,请坐。”
范老爷子先坐下后, 褚墨三人依次在他身旁坐下,其余众人方才坐回原位, 女人很快拿来了三幅干净的碗筷, 分别摆放在三人面前。
“多谢。”褚墨笑着接过碗筷。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摆摆手示意不要客气, 转身去了另一桌。
“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实在汗颜, 粗茶淡饭, 还请不要嫌弃。”老人笑着招呼道, “都动筷子呀, 别客气。”
“老人家客气了。”清塘说道,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问道:“您今年高寿啊?”
“小老儿痴长一百二十岁,承蒙乡亲们不弃,如今是咱小相村村长。”范老爷子笑呵呵道,“三个儿子都熬走了,就留下这几个孙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
“爷爷您说什么呢?您德高望重,前儿先生还说您寿数二百呢。”范老二插嘴道,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
席间其乐融融,饭毕时范老爷子谈兴正浓,清塘陪他说话,褚墨和清川随着范老二去往后边厢房。
路上清川靠近褚墨悄悄说道:“我觉得清塘有些奇怪。”
褚墨问:“怎么说?”
“也许是和大师兄学的,他平常对谁都进退有度,不亲不疏的,熟悉的人也就是我们几个,可今儿他却对这老头这般亲近,可不奇怪吗?”
见清川抓耳挠腮的想不出个究竟,褚墨提醒道:“你可知清塘俗名姓什么?”
清川也不是蠢人,经此一点拨,登时明白过来,不由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这范老爷子可能和清塘是本家?”
褚墨没有理他,视线投向院墙角落,那里有一扇小门,被垂下来的藤蔓遮了大半,看起来相当隐蔽。
“那是后院,本来是给孩子住的,不过我们家如今没有孩子,现在没有人住,就关了起来。”范老二说道,“前面就是房间了,二位请跟我来。”
清川说道:“对哦,我刚才也未在席上见着孩子,怎么回事?”
范老二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早先其实我们家其实有几个孩子,但三年前,他们趁着大人务农时出外玩耍,最小的妹妹滑入半月塘中,其余几个纷纷搭救,却都不识水性,当时正是农忙,无人发现,捞起来时已全没了。”抬手抹了抹眼角,范老二扯出个笑容,“让两位见笑了。”
褚墨问道:“我方才进村时见许多人户门上都贴着符纸,可有什么缘故?”
“此事却也古怪。”范老二引路的脚步停下,左右看了看,提着灯笼的手握紧,“咱们先进屋,稍后与你们细说。”
说着加快脚步,没几步便穿过了院子,“我们家就这两间客房,都收拾干净了,寒舍简陋,三位今晚还请将就下。”范老二推开卧室门,请两人进入,随即点燃蜡烛。
光照之下,这是一间简单却干净的卧室,室内就一张铺好的床和一个柜子,范老二从柜子后面搬出两张凳子来擦干净放在二人面前,“请坐。”
清川坐了,褚墨示意范老二坐,自己走到一边去开窗。
范老二略略推让了一下,随即在清川的邀请下坐了下来,不过只沾了半张凳子,显得有些拘谨。
清川素来不会看人眼色,见他坐下忙问道:“范二哥,你快说,这村里的符纸是怎么回事?”
“这符纸是上月来村里的游方道士画的,说是能驱邪避鬼,保家安宁。”说到这里,范老二沉沉叹了口气,“咱们小相村素来水土风俗都是极好的,有这一方从不干涸的半月塘,保我们村民安居乐业。却不料从三个月前起,村里的孩子们便一个接一个失踪。”
清川看向站在窗户边的褚墨,眼里满是疑惑,他分明记得褚墨此前念的任务中说的是孩童死亡,而并非失踪。不过他并未立即询问褚墨,只看向范老二,“那孩子们可找着了?”
“找到了。”范老二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更弯了一些,“第一个孩子是失踪第三日从塘里浮起来的,浑身泡得肿胀,开膛破肚,肚子里的东西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从此每隔几日,就会有一个孩子不见,没几日又从塘里浮出来。”
说到这里,范老二已有些哽咽,“咱们村一百三十户人家,不足十岁的孩童也不过一百十五,如今将将三个月,就捞出来了十四个,个个死相凄惨,肠开肚裂,死得好不凄惨。这可怎生是好啊!”
清川也听得于心不忍,出言问询道:“可知道是何人干的?”
范老二摇头道:“起先村人传闻疑是塘鬼,但小相村数百年受此塘庇佑,尽皆不信,后来报了官也未曾查出究竟,便不了了之。也请过和尚道士驱邪除魔,却也都没甚用处,那些符纸便是请来的道士画的,费了不少钱,孩子们却还是一个个地从塘中浮起来。再这样下去,咱们村可就要绝后了啊!”
清川沉思了片刻,正想说话,却听得褚墨问道:“死去的孩子可有何相似之处?”
范老二想了一想说道:“除开第一个孩子刚满十岁,后面捞出来的孩子都是七岁,全是男童。”说罢看了看天色,起身提起脚边的灯笼,“时候不早,你们先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褚墨点头,并未留他,“慢走。”
范老二走远后,清川问褚墨道:“墨墨,你问那些孩子的年龄作甚?”
褚墨道:“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清川站起来看向褚墨。
清川体格中等,个头不算高,比清塘矮了一个耳门,但却比褚墨还要高出半个头,褚墨朝后退了半步,“你可听过四九祭典?”
“没有。”清川否道,“那是什么?一种祭祀?”
褚墨点头,“是。记载传闻有一古族名为黎嫚,每当族长逝世,为表敬哀,每隔七日以一只七日羊羔心以祭之,如此接续四十九次,可令逝者还魂,为族人留下一道忠告,故此名为四九祭典。”
清川在心中默算了片刻,“三个多月,十四个,不对,十三个孩子,七日一个,七岁孩童个个开肠破肚,内脏消失。”他倒灌入一口凉气,“什么人这么恶毒?用小孩来做祭奠。”
没有回答清川的问题,褚墨开始赶人,“你和清塘睡隔壁间吧,我住这间房。”
清川脑子里正翻腾,闻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点头应道:“好,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就行。”
目送清川关上门离开,褚墨熄了灯打开窗户跃了出去。
月黑风高,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前厅灯亮着,热闹还未散去,褚墨依着来时路走到那扇小门附近的廊下站定,敛去身形。
“主人,您在这里做什么?”憋了一路的金凤好奇问道。
“嘘。”
金凤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不多时,只听吱嘎一声,那藤蔓下的小门从里拉开,一人提着个白纸小灯笼在门后出现,正是那名先前去拿碗筷的干瘦女人。
她小心拨开藤蔓,弯腰从缝隙间钻出来,又回身仔细把门拉过来关好锁上,
女人消失后,褚墨显出身形,却并未闯入门中,他注意到这扇门上有警戒法阵,而且门后整个小院都是与外界隔绝了的,并且布阵的法子十分精妙,若非他步入金丹期,可能都无法发觉这里有法阵。
“嘶!这小村庄里竟然有瞒得过我老人家的隐匿法阵。”金凤吃了一惊,“主人,这家人绝不简单,这院子里肯定有秘密。未免打草惊蛇,要不我帮您进去看看?”
“去吧。”
得到褚墨同意,金凤兴冲冲地展开翅膀朝院墙上方飞了过去,它如今只是一抹精魂,并不受阵法限制,自是不会受到阻挡,不过很快它便回来了,神情间有些沮丧,“主人,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间没人住的破屋子,我也没瞅见有什么地道之类的机关。”
“没事。”褚墨却不意外,“除了房子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金凤努力回想,“啊对了,院子里有一口井,被一块大青石盖着。秘密会不会在井里?我再去看看。”
金凤的身影再度消失,不出片刻又回来了,这次它直接窜入褚墨手腕,隐了身形,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话,声音满是愤恨,“那块青石板压着,我进不去。”
“怎么说?”褚墨问道。
“方才我本来想直接穿进去,却被那青石板挡了回来,随即我想将它掀开,结果费了老大劲它也不动弹。”说起这个金凤有些委屈,“主人,那块石板肯定有猫腻。”
刚说完,金凤便发现褚墨走到了那扇小门前,它正想提醒他小心触动阵法,却见他伸手轻轻一拧,那只锁便自动落下。
再一推,吱嘎一声。
门开了。
第60章
拨开藤蔓, 褚墨走进小院,回手关好门。
院子不大,打理得还算干净, 脚下一条石子小道分别通向几间厢房, 中庭堆着一堆小孩儿玩的木头玩具, 风吹日晒的, 木头都已泛黄发黑,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西南角的院墙下面压着一块青石板,石板下面便是金凤说的那口井, 远远看去没有什么异常。
正当褚墨打算走近些,忽而听见有咔嚓咔嚓的声响从东边厢房传来。
“主人, 那里面有东西!”金凤惊道,“可是我刚才进来分明什么也没有见到。”
褚墨没有动弹, 只侧耳听了听,对金凤说道:“你进去看看。”
“好的。”金凤振翅朝那声响之处飞去。
不出片刻金凤回来,回复道:“只是一群灰老鼠,正咬家里的衣裳。”
“嗯。它们看到你了吗?”褚墨问道。
金凤仰着头, “没有,它们还挺警惕, 我进去的时候有一只老鼠朝这边看过来了, 说来古怪, 它眼睛通红, 颇有几分凶相,不过我是隐身进去的, 它们没有看到我。”
金凤对自己的侦察能力还是非常自信的, 却不料褚墨听完转身就走, 它忙问道:“主人, 您不看井里是什么了吗?”
“改日再来。”
褚墨拉开门出去,隔空捏着锁轻轻一按,锁扣再次合拢。他纵身跃上屋顶,还未站稳,便见之前那个干瘦女人提着灯笼出现在院墙拐角。
女人步履匆匆,走至小门前,拿起锁头仔细看了看,见没有损毁,好生生的挂着,稍稍松了口气,拿出钥匙打开锁进了去。
褚墨又在房顶上站了一会,那女人还没出来,此时前厅热闹已散,范老二引着清塘正往后院走,他几个纵身,直接从屋顶掠回房间。
回房后褚墨没有再点灯,只脱了鞋坐在床上打坐调息。
直到褚墨两个大周天调息完毕,金凤还没想明白,“主人,您是怎么知道那女人会回来的?”
“当然是因为你笨。”小绿说道,“她肯定发现你了,你说是不是,主人?”
“是。”褚墨收功起身。
“不可能,我藏得好好的,她怎么可能会发现。”金凤反驳道,不过语气却没有那么硬气了,脑子里一片混乱,首先它作为一个魂体,多数阵法都是免疫的,那个院子的阵法虽然精巧,却也不可能发现得了它。
那问题就只能出在……金凤猛然反应过来,“莫不是那只老鼠发现我了?可它是怎么通知那个女人的?”
褚墨没有理会金凤的自言自语,小绿在打击完金凤之后便重新呼呼大睡,只留下它独自纠结。
后半夜时,院外锣声大作,火把的红光照亮了整座村子,一时间敲门声、哭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褚墨穿好鞋子走出门,正遇上清川清塘也开门出来。
40/59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