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墨左边眉梢微微挑起,“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生怕褚墨一时冲动冲去宗门把人处理了,清川松了口气,随即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清塘,手肘轻轻抵了下褚墨胳膊,“清塘闷了一天了,他没事吧?”
褚墨却不多说,只道:“你问他。”
清川素来直白,闻言便走到了清塘身边,“清塘,你没事吧?”
“没事。”清塘摇摇头,他越过清川看向褚墨,朝他笑了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你且莫管我,很快就好了。”
火把落在柴堆下面,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火焰伴着浓烟升起,柱子上的范老二垂着头,仿若死了一般,一声不吭。
除了家里死去孩子的村民们的哭泣声,现场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皮肤被炙烤的滋滋声。
浓烟弥漫中,谁也没有看见,在火焰即将把范老二吞没之时,自始低着的头猛然抬起,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仿若恶鬼,充满了怨毒,直勾勾地朝人群外看来。
他看的方向,正是褚墨三人的方向,褚墨的方位,正好能与他对视,他一眼便看到那双眼里的恶意。
与那只红眼灰毛鼠的眼睛极其相似。
清川吓了个激灵,“他在看谁?”
褚墨摇头,“不知。”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褚墨右腕间的金凤纹路亮了亮,“主人,我回来了。”
“如何?”
金凤不满道:“那只老鼠带着我东走西绕,围着村子走了好几圈,似乎也没个目的,方才好容易有个目标,结果却来到了这广场上,它一下子便钻进了柴火堆里,这会子恐怕被烧成老鼠灰了。”
“何时进去的?”
“就在我回来的前几息。”
“知道了。”
结束对话,褚墨视线不再关注范老二,而是逐一看向在场的村民。
那灰鼠虽带着金凤饶了许多路,但有了一次经验,以金凤的谨慎,褚墨却并不认为它发现了金凤。
既然灰鼠能钻入范老二体内暂时控制他的身体,那它必定是一只傀儡,傀儡术乃邪修法术,施展时主人必须位于三尺之内。
可见那“先生”必定藏于人群之中。
广场上人数众多,因这般大事,全村齐聚,男人女人,大人小孩,足有二百余众。
褚墨很快便将视线锁定在一名戴着灰头巾,身着朴素布衣的男人身上,他个头不算高,挤在人群中不甚起眼,褚墨注意到他的原因却是,其他人看向火焰中的范老二不是痛恨便是快意,唯独他表情是在惋惜。
半个时辰后,火焰渐渐熄灭,火场中只剩下一堆碎骨头。
此时一名年长的村民站出来,走到三人面前,大声道:“感谢几位神仙大恩!若不是你们将此歹人捕获,我家孩子还死得不明不白,咱们村不知还要死多少孩儿。”
一面说着,一面跪伏在地,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清川忙伸手去扶,却发现后面的村民们也纷纷跪下磕头。
褚墨眼扫过那个混在人群中屈膝的布衣人,此人长得普通,右边眼尾有一颗痦子,皮肤与整日风吹日晒的村民一样粗糙黝黑,看不出什么特别。
在清川和清塘劝慰之下,大部分村民渐渐散去,只余下犹觉愤恨的村民们抬脚去踩那碎骨。
见那布衣人要走,褚墨手指轻弹,一枚米粒大小的白色小丸悄无声息打在他后脖颈上,接触皮肤之时化作青烟消失。那人抬手摸了摸脖子,抬头看天,见是下雨了,匆匆离了广场。
“这是什么?”金凤问道。
“追香丸,可用以追踪之用,百里之内皆可知他踪迹。”褚墨耐心解释道。
金凤顿时不满道:“那您为何方才不用这玩意儿,非得让我出去跟着它兜圈子?”
“这不是给你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金凤:“……”
金凤静下后,褚墨道:“起风了。”
清川看了看天,“墨墨果然厉害,昨日来时就说要下雨,现在可不就下来了。”
“算起来,这范老二还是我侄孙。”清塘这时说道。
“哈?”清川愣了,没料到清塘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虽然早有猜测,但突然听得清塘如此说还是有些惊讶,他抬眼算了算,“那范老爷子是你兄弟?”
“他是我四哥。”清塘点头,“当年的饥荒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得多,一家人除了我被发卖,只有四哥活了下来。却不曾想他晚年落得如此下场。”
清川嘴巴开合了半天,都没想出怎么安慰清塘,只得求助褚墨。
清塘也看向褚墨,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墨墨。”
“不客气。”褚墨应道。
在小院时,褚墨特意让清塘出面,其实是给清塘的一个机会,以他的能力,要保全范家,让他们继续留在小相村很容易,只是他没有那么做。
看着二人当着自己面打哑谜,清川有些着急,不过见清塘眉间沉郁尽散,便不再纠结了,事情解决便好。
“只是不知这幕后之人在何处。”清塘面上浮出厉色,“范家虽罪有应得,却也情有可原,可恶那幕后之人,害我范家至此,我必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此前听得范家二人对话,那人应当所隔不远,极有可能就在村中。墨墨,我们且再在村中几日,以图斩草除根,若这般离开,恐他日后继续生事,那我等此次所为岂不白忙?”
“说得对。”清川接话道,“一定要把那幕后之人抓出来!”
“墨墨,你此前抓了那只老鼠,可有所发现?”清塘问道。
褚墨捻了捻指尖,“那老鼠方才进了火堆,随后范老二便睁开了眼。”
“傀儡术?”清塘四下看了看,雨下得越来越大,此时村民散得差不多了,现场只有几人拿着扫把扫地,“可惜人散了,否则或许可以查到他的踪迹。看来只能晚上住户寻访了。”
“不必。”褚墨道,“我方才见一人神色古怪,或有嫌疑,在他身上下了香,他住在村东头第二间房舍。”
“那我今晚去查探一番。”清塘道。
第64章
商定之后, 三人仍旧回到范家屋舍,此时范家其余家众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不过三人所住厢房却仍保持着原样。
雨渐渐大了, 雨点洒在砖瓦上, 淅淅沥沥。
“砰砰砰。”
前院大门门响, 在雨声中隐隐绰绰, 不甚清明,好在三人皆是修行之人,听力了得。
清塘道:“清川去开下门。”
“成日就知道指使我。”清川嘟囔道, 视线依依不舍的从坐在床边正在擦拭剑身的褚墨身上移开,不情不愿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被用力关上后又反弹回来的门, 清塘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褚墨。
褚墨的手指细长而白, 并不像练剑的手,与他手中青色的帕子相衬,烛光照应下,宛若散发着白玉的光泽。他拂过剑身的力道不算轻柔, 但却恰到好处的精准,他手拂过的地方, 剑身便更光亮一分。渐渐地, 清塘目光上移, 此时易容丹时效刚过, 褚墨并未立时补上,因此现出了原貌。
从清塘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褚墨的侧脸, 他睫毛极长, 在眼下投出一道墨色的阴影, 眼尾是微微上挑的, 正眼看是纯然无辜,侧着看过去,摒去他眉宇间尚未褪去的稚气,却带着一股子天然的魅惑,脸颊尚带着些许未退完的婴儿肥,鼻梁不算高却精致得恰到好处,唇色宛若三月盛开的桃花。
他这才认识到,当年那个小孩儿,长大了。
褚墨收起剑,抬眼便见清塘正盯着自己发呆,“清塘?”
听得褚墨的叫声,清塘回过神来,正对上那双清凌凌的墨瞳,他慌乱起身,“我去看看清川。”话音未落,便冲出了门。
“恭喜主人又成功获得一名爱慕者。”金凤笑嘻嘻道。
“这是何意?”褚墨问。
“所谓灯下看美人,丢魄又失魂。况且以主人您的容貌,哪怕不用灯下看,多瞧两眼也能勾人心魄,他看了您那么久,不爱慕您才奇怪呢。”金凤调侃道,“不说这一个,另一个我也瞧中了,他肯定对您也有心思。”
“休得胡言,他们都是从小将我看大的,于我不过是兄弟之情。”褚墨皱眉道,“今后不可这般玩笑了。”
见褚墨有些动气,金凤忙见好就收,“知道啦主人,以后不说他们俩了。”
且说慌乱出门后,快步走到前院,正碰到清川关好门往回走,压下心绪,问道:“是什么人?怎么说了这般久?”
“是几个村民,说是为感谢我们帮他们捉住歹人,明日午间设宴,邀我们参加。我和他们说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推辞了许久才算推脱。”清川答道。
“嗯,做的不错。”清塘心不在焉地点头,转身便往回走。
清川跟着清塘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嗯?”清塘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抬起手指了指天,清川道:“不带伞便罢了,怎么连个避水咒都不施?这雨淋着可舒服?”
清塘这才发觉天上仍细细密密的下着雨,而他头上身上全湿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常,但面对清川,他却并不表现出来,“屋里没有伞,淋淋雨也不妨。”
清川只当他是傻了,嗤笑一声,“这又不是灵雨,淋它做什么?不和你说,我回去看看墨墨剑擦完了没,让他也教教我怎么拭剑。”
说罢,一溜烟朝后院跑去,清塘在雨里踌躇许久,才迈开步朝后院走去。
就连清川都看出了他的失常,褚墨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看不出,想到这里,清塘心里不由有些打鼓,到门外时,运功将身上的水除干净,才郑重踏进了门槛。
却只见清川手中拿着飞剑,褚墨正轻声与他讲拭剑技巧,见自己进来,也只是如寻常般打了个招呼,并无异样。
对此,清塘不由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便注意到清川看向褚墨的视线,那眼神中竟满是痴迷。
这个发现让清塘如遭雷击。
很快,清塘便冷静下来,他逐一细细回想,才发现似乎这一路来,清川对褚墨的态度都有些奇怪,只没有人和他说话,他的视线似乎总集中在褚墨身上。
不过清川似乎自己并未发现他对褚墨是什么心思。
指导完清川,褚墨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雨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几分。
清塘整了整身上的黑衣,正打算出门。
褚墨道:“雨下得大,不若晚些雨小再去吧。”
“无碍,我施个避水诀便是。”清塘道。
“若阵法是那人设的,恐他家有陷阱,你且小心为上。”褚墨没有说自己去的话,这是清塘的心结,若是他不去,这心结便解不了。顿了顿,他拿出一枚玉符,“若是有危险,便把这符捏碎。”
清塘接过玉符,道了声谢,起身朝门外走去,跃上房顶不见。
清塘走后,褚墨站在门边往外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地上的积水上,水花四溅,最后汇聚成流涌入沟渠之中,把地面清洗得干干净净。
“墨墨,你瞧我擦得怎么样?”清川此时举着剑问道。
褚墨回身接过剑细细查看,“前面不错,不过最后这点略有些匆忙,拭剑不可心急。”
“我刚不是看清塘出去了,有些着急嘛。”清川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今后不会了,我再擦一遍。”
“好。”
褚墨坐到椅子上,拿出一本书翻开,却许久也不曾往后翻动一页。
“主人您在想什么?”金凤对褚墨的心事很好奇,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它还从来没见褚墨这样心事重重过,肯定是大事。
“没事。”褚墨说道。
“是不是因为那枚被污染的玉坠?我之前瞧您拿了一块一样的出来。”金凤问道。
褚墨道:“你去看看清塘,若他有难,及时通知我。”
“好吧。”没有得到回答,金凤也并不沮丧,它相信,只要它一直跟着褚墨,他的秘密它迟早都会知道,带着决心,它隐去身形朝门外飞去。
金凤这一打岔,褚墨心情好了许多,手中书页也开始翻动。
清川并未发现金凤飞过,只在拭剑间隙时不时抬头看褚墨一眼。
两刻钟后,褚墨一本书刚翻到尾,便察觉那枚玉符破碎了,他倏然起身,“我出去看看。”
清川刚要问,但褚墨已消失在夜雨中。
是时,清塘离了二人之后,径向那布衣人居所前去,他在房顶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此户人家有甚特别之处,正待细看时,却见一个灰头巾麻布衣的瘦小男人拿着伞开门出来,似乎要外出。
清塘一路跟随布衣人出了村,来到村后山坡上。
山坡上并未种植作物,只有许多柑橘树,此时树头已结满了拇指大的青果。
走到一株柑橘树下,那人停住脚步,把伞放在一边,解下绑在腰间的铲子,开始挖掘起来。
清塘看不出此人深浅,不敢乱用神念去探,只在树上往下望,可见他换了许多树,挖了数十个洞,竟也未曾挖出东西来,正当在想是否要用神念查看时,忽见那人停下了动作。
“那位兄台,这般大雨夜里,劳烦你跟了我一路,何不出来见见?”
他的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音调偏高,乍听之下叫人毛骨悚然。
清塘知是早被此人发现,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开了口,“兄台既早知我来,何不早点打招呼?”
布衣人气的发笑,“你这人好生无礼,明明是你跟踪于我,反倒怪我发现你了?”
“怎敢?”清塘拱手行了一礼,“我方才见兄台出村,这雨夜路面湿滑,担忧兄台出什么事,特跟来查看,还请望见谅。不知兄台方才在那树下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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