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闻声回头,就见一身紫衣的紫霄宫宫主正站在身后不远,他一时也愣了,他早就知道谢玄卿是他的师伯,但第一次见面时太过匆忙,谢玄卿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昨夜他跟师尊回去时也没来得及同几位前辈告辞,他都差点忘了谢玄卿也在……
说实话,阮秋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他从未见过的枪圣师伯,这位毕竟是前辈,那日也耗费了不少力气帮他们打聂少泽。可对方气势极盛,虽长得俊美,看着却不似燕不平那样随和……阮秋心中不自觉有些惴惴不安,颇有些小心地近前行礼。
“谢宫主。”
谢玄卿神色复杂地看着阮秋,“你也是在怨我吗?”
阮秋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无辜,他只叫了一声谢宫主……有问题吗?
谢玄卿看着阮秋,欲言又止,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末了轻叹一声,“阮秋,你这些年过得可好,你娘她……”
他说话时好像也没外表那样气势骇人,反倒有些小心翼翼……阮秋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也很是诧异,忙道:“虽然不知道谢宫主说的怨是为什么,我自小到大一直都有人照顾着,在玄极宗这些年也还好。只是我娘……我八岁那年,她就病逝了。”
“我知道。”谢玄卿垂眸敛去眸中遗憾,“这些事,那个叫宋新亭的小子,都跟我们说了。”
“谢宫主见过哥哥?”阮秋眸子亮起来,又不免有些担忧,“谢宫主,我哥哥他现在……”
他话没有问完,谢玄卿就看出了他的在意,面露苦笑,“我让他走了。怎么所有人都以为我见了他就会杀他?五师弟是这样,你也是。放心,从他做出决定求我们救你的那一天起,紫霄宫就不会再为难他。”
阮秋看他笑容苦涩,知道自己想太多冤枉了人家,便有些脸红,神色一正,躬身行礼,“抱歉,谢宫主,从小哥哥就在我身边,这些年在玄极宗也是他照顾我,我前段时间听说紫霄宫在追杀他,又知道他是紫霄宫叛徒宋惊风的儿子,所以才……”
谢玄卿弹出一道灵力,将阮秋轻柔地扶了起来,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神色竟有几分恍惚。
“不必如此,若在二十年前,我恐怕真的会迁怒他,他身上的旧伤也确实是我所为。但二十年了,我时常回想当年四师妹怀着你离开紫霄宫时的事,也反省过自身。”
谢玄卿能看得出来阮秋对他敬畏有余,亲切却无。他心中有些失望,也已经尽量收敛通身气势,尽量温和地与阮秋说话,“听五师弟说过,你心性纯良,是个好孩子,谢英和霄霄对你也是赞不绝口。我其实对你很好奇,直到那日在祭坛见面,我便信了,四师妹确实将你教的很好。”
阮秋谦虚道:“燕前辈和谢英、谢姑娘他们也很好。”
但他唯独没有提谢玄卿。
谢玄卿眸中黯然,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攥紧,望向楼外喧闹的众人,许是此处与那边比起来太过安静,他的背影竟有些单薄寂寥。
“阮秋,对不起。”
阮秋是有些拘谨的,闻言不禁一愣,心下愈发困惑。
“谢宫主为何突然道歉?”
“突然吗?”谢玄卿摇头失笑,“这一声道歉,我已经等了二十年,我本以为可以等到四师妹带你回来,亲口同她和三师弟的孩子说声抱歉,没想到四师妹早就已经……”
阮秋怔了怔,他这回确实听出来了,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紫霄宫宫主此刻确实是在难过。
为什么呢?
谢玄卿深吸口气,转身面向阮秋,不知为何还有几分紧张,“你的身份,你该早就知道了吧?宋惊风的事,你父母的事,还有紫霄宫的事。你娘她,一直都怨着我吧?”
阮秋听不明白,谢玄卿拼命帮过他,也帮过师尊修复剑心,不是坏人,他索性直言,“谢宫主,您为何会觉得我娘是怨着你的?”
谢玄卿眸光一顿,在阮秋清澈的秋水眸注视下,无地自容地微低下头,“我知道,你们母子都该怨我的。当年宋惊风挑拨我们师兄弟,是我没有信任三师弟,若我当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三师弟也不会为了救五师弟,独自去面对宋惊风……”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艰涩,“你父亲当时拼死将五师弟救出来,用自己的命向我证明了他的清白,之后便将四师妹交托给我,那时,他都不知道四师妹已经有了你。”
“对不起。”
谢玄卿回想起那段往事,再次同阮秋道歉,不敢抬头看阮秋一眼,“当年我若没有回来,他们夫妻大概已经隐居山野,远离紫霄宫的纷争。后来我们回到紫霄宫为师尊和师弟们报仇后,四师妹也不愿留在紫霄宫,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在怪我。我也恨过我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太过懦弱无能,才连一个宋惊风都对付不了,看着师弟师妹们一个个被宋惊风所伤,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却根本帮不了他们,还害死了三师弟……一切,都该怪我。”
阮秋没料到当年父亲的死还有这么一段内情,他慢慢消化着这段内情,但谢玄卿的话他是不认同的,他道:“谢宫主大抵是猜错了,娘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也从未跟我提起过他们和紫霄宫的关系。但是,娘跟我说过,紫霄宫宫主谢玄卿是个好人,她说他很厉害,在风雨飘摇之际,带着一身伤重新支撑起紫霄宫。”
阮秋不敢说死顾兰君这辈子真的没有过哪怕一瞬间对谢玄卿心生怨恨,但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娘直到临终前,在我面前,也从未说过谢宫主半句不好,没怪过你。”
谢玄卿怔怔抬头,泄露出眼底积攒多年的痛苦与悔恨,他已然愣住,“她,没有怪我?”
阮秋道:“起码在我面前,她没有怪过谢宫主。我今日才知道当年父亲的死还有这么一段内情,但在我看来,谢宫主已经杀死罪魁祸首,替我父亲报仇了,不是吗?”
谢玄卿哑然无声。
阮秋迟疑道:“娘不告诉我这些事,或许是希望我能远离上一代的恩怨。但谢宫主,或许沉浸在当年走不出来的那个人,是您,一直在责怪谢玄卿的那个人,也是您。”
他摇了摇头,叹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清楚你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娘既然告诉我你是个好人,而非责怪你,我就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谢宫主,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一直没有说出来,其实并非是在怨你怪你,而是我不知道娘会不会希望我回紫霄宫,而且哥哥一直跟着娘,对我也很好,我怕你们之间会起争执。”
谢玄卿沉默须臾,望向阮秋,“你真的没有怪我?”
阮秋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摇头,“事实上,我反而该感激谢宫主,我知道按理来说,您是我的师伯,不过我们并不熟悉,我有些……叫不出口。但是谢宫主在知道我在鬼城后不远千里而来,不问是非便站在我面前帮我们对付聂少泽,还耗费灵力帮我师尊修复剑心,在我心中,谢宫主就已经是我的大恩人,我都不知道,这份大恩,我该如何报答。”
“不必!”
谢玄卿摆手拒绝,见阮秋睁大双眼,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他急忙放缓语气,“你是三师弟和四师妹的孩子,也就是我紫霄宫的孩子,我帮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报答我。”他又叹道:“何况这是我欠三师弟和四师妹的,阮秋,这是我该还你的。”
阮秋只是诧异于他这样小心的态度,看起来他似乎真的很在意当年这件事。阮秋想了想,张口欲言,又觉得没有经历过当年紫霄宫动荡内乱的自己说什么都很苍白。
此事俨然成了谢玄卿的心魔,安慰于他没什么用。
谢玄卿毕竟是云水河南岸第一宗门的宫主,很快便让自己从当年的遗憾与悔恨中抽离出来。望着站在眼前的阮秋,他的神情还是不觉柔和下来,“你的眉眼像你母亲,她的眼睛也很亮,但面相轮廓与气质都更像父亲,见到你,我总会想起他们。”
阮秋其实跟他娘顾兰君长得不太像,唯有一双眼睛最相似,因此也跟表哥李钰的眉眼最是相似。听谢玄卿说起他从未见过的父亲,阮秋也不免在意起来,抬手摸脸颊。
“真的吗?”
谢玄卿见阮秋像个小孩子一样,眸中涌上几分笑意,他堂堂枪圣,再开口时竟也会踌躇。
“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师伯?”
阮秋默默放下手,抬眼看向谢玄卿,谢玄卿比他身量要高大不少,不过身姿颀长清瘦,不是健壮的体型,生得好看,恍若神君,握着那一杆百花杀时却是杀气腾腾。
实则阮秋很羡慕。
谢玄卿曾经是剑圣徒弟,有过不亚于殷无尘的剑道天赋,又在转修枪道之后也能修炼到极致,足见他的修炼天赋强得有多恐怖。
阮秋迟疑的片刻,却不知谢玄卿手心都出了汗,喉结滚动了下,满目希冀,定定看着他。
“当然可以。”
阮秋有些好笑,明明是枪圣,是紫霄宫宫主,是当年雷厉风行,一手端了血丹堂的谢玄卿,本该是同殷无尘一般骄傲的一个人,在他面前,为了一声师伯竟如此卑微……
这叫阮秋心底生出万千感慨,最后只剩一声暗叹。
当年的事,父母已离世,他很难再去找什么真相内情,他也愿意相信顾兰君的态度,何况谢玄卿确实救过他,也救过殷无尘。
他神色变得郑重,后退一步,朝谢玄卿躬身拜下。
“阮秋拜见大师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啾咪=3=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
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
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一别武功去,何时复见还。”
出自《登太白峰》唐·李白
第一百零六章 敛骨立碑,吾儿亲启。
“好, 好,好!”
谢玄卿一连应了三个好,俊美面容上笑容满是欣慰,也暗藏着几分苦涩, 他看着阮秋, 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既唤我这一声师伯,今后有什么事,师伯都给你兜着!”
阮秋认谢玄卿这位师伯并非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而是感激他对自己和殷无尘的帮助,也没扫他的兴致,笑道:“那就多谢师伯了。”
这一声师伯唤得谢玄卿心中颇为欢喜,多年前的心结留下的阴霾一扫而清,只不过再看到阮秋还未显怀的肚子时, 眼中不免有些担忧, “你腹中的孩子, 是殷无尘的?”
阮秋下意识护住腹部,转念一想,他有孩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谢玄卿知道这件事不奇怪。
只是每回跟人说起孩子,他还是会有一些不自在。
谢玄卿知道阮秋对他还不信任,眸中不着痕迹闪过一丝黯然, 随即神色一正, 面露寒意, “我认识殷无尘是在很多年前, 从前看他性子虽冷了些, 为人还算正直, 剑道造诣也不错,对他颇为赏识,但现在……阮秋,告诉师伯,是他逼迫你的吗?”
“不是!”阮秋怕谢玄卿误会,连忙摇头,他脸颊微微泛红,“师伯放心,他没有逼我,我们是两情相悦的,而且早已经定了终身,在我心中,师尊已经是我的道侣……”
他有些羞赧地微低下头,又忍不住偷看谢玄卿的神色,轻咳一声道:“在玄极宗那些年,先前一直是哥哥照顾我,后来师尊收我为徒,我才知道师尊是我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师尊他也一直对我很好,明知道我不擅长剑道,还想方设法地为我量身打造剑法,这几年也都很照顾我,我确实还年轻,却不会将恩情错当成喜欢。”
他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后自在了许多,眉眼涌上温柔之色,轻抚小腹说:“师伯有所不知,我与师尊相识这些年来经历了许多,不管他将来是什么样子,还是不是剑圣,我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他不仅是我的师尊,也是我认定的道侣,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或许我身怀有孕,在很多人眼中是怪胎,但这个孩子同时承载着我和师尊的很多期望,师伯,我会生下他,和师尊一起好好抚养他长大。”
谢玄卿为他的认真有过一瞬动容,“我没有觉得这个孩子是怪胎,既然你认定了殷无尘,师伯也无话可说。但阮秋,将来他若是欺负你,紫霄宫会永远欢迎你们父子。”
他本意是让阮秋回紫霄宫,毕竟阮秋的父母都是紫霄宫的弟子,但阮秋如今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宿,有玄极宗护着,他们之间也还算陌生,谢玄卿这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阮秋很感激他的这份好心,浅笑颔首,“多谢师伯。”
谢玄卿心中对阮秋和他的父母有愧,知道有很多话他大抵没资格跟阮秋说,可身为阮秋的长辈,他也得为阮秋着想,“你与殷无尘还未正式结成道侣吧?虽说师徒成婚之事如今并不少见,但总难免招人口舌,你腹中孩子也要大了,也该成亲了。”
说到成亲,阮秋是有想法的,“师伯说的是我们都想过,等师尊好一些,我们回玄极宗后大抵会成亲的,师尊已经答应过我了,到时,我们请一些亲友来小办即可。”
谢玄卿认为不妥,“殷无尘如今身负重伤,修为大跌,确实不宜大办婚事,他的伤势一旦传出去,昔日的仇家定会蠢蠢欲动,但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太简陋。”
“不错!”
李钰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一来就接上了谢玄卿的话,“阮秋,你好歹也是孤的表弟,我苍耀圣后唯一的外甥,跟殷剑圣的婚事怎么能随便?”
阮秋回头一看,就见方才在楼前说话的众人都在,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李钰带的头。
“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他刚才说喜欢师尊的话,大家岂不是都听到了?
阮秋当场羞得涨红脸。
李钰理不直气也壮,“孤听闻谢宫主是你的大师伯,孤又是你的表哥,大家都是一家人,想来跟谢宫主打个招呼罢了。”他说着跟谢玄卿点了点头,“谢宫主,久仰。”
别看李钰年轻,修为也不算高,可他身份地位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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