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嗯。”
殷无尘应了一声,看到云水珠还在时,他就知道阮秋此行可能不太顺利,又见阮秋俨然心情不好,他便也在阮秋身边就地坐下。
“在想什么?”
阮秋靠在他肩上,将云水珠高举起来,透过天光望着通透玉珠内的金色符文,眼里满是茫然,“师尊,祖母好像不在这里了。可我还没有告诉她,爹其实来找过她。”
殷无尘顿了下,轻柔地抬手揽住阮秋,安慰道:“阮夫人或许只是睡着了,就像先前她跟你说过的那样,她只是在云水壁中沉睡了。她或许太累了,只是想歇会儿。”
阮秋眸中一亮,慢慢坐起来,激动地看向殷无尘,“师尊说的对,祖母只是睡了,她一定会醒的!那,我们可以再等等她吗?”
殷无尘轻笑道:“当然可以,你想等多久,我们就等多久,不过要先给掌教他们传信。”
阮秋这才笑起来,重重点头。他心里一直很自责,方才就在想,祖母是为了帮他才会出手,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离开那里,祖母也没有出手,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又是不是他夺走了云水壁中支撑祖母残魂的力量?
虽然心里也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云水珠都感知不到云水壁的存在,聂家法阵也无用了,他未必能再见到阮青陆的残魂,可殷无尘这么说,他心里就又有了希望。
阮秋心想,再等等,天黑了,也许祖母就出来了。
因为阮秋一直忧心忡忡,殷无尘不放心,便陪着他留下来,也给山下等着的谢玄卿和李三思传了信,二人都没有催促他们,但这一夜,终究还是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一直到晨露覆满枝头,这处祭坛上仍旧没有发生任何事,而云水珠,也一夜都没有反应。
阮秋愣愣地坐在石阶上,已经许久没有说话。殷无尘心下开始懊悔昨日不该那样哄他,若当时就没有希望,眼下也不会更加失望,他犹豫许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阮秋。
他等了一夜,也冷静了一夜,心中被愧疚填满,后悔那一夜没再回头看一眼,但看着日头升起,看到身边的殷无尘苍白的脸色时,他便清醒过来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走吧。”
阮秋将云水珠交给殷无尘,眉心透出几分疲惫。
“师尊身上还有伤,也许这次祖母也需要沉睡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阮秋如此安慰着自己,勉强笑了笑,“等到那时候,我们还能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来。”
殷无尘凝望着阮秋,轻轻握住他的手,“小秋,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想何时再来都行。”
阮秋敛去笑容,又看了一眼这处阴森诡异的血坑。
“师尊,我想为祖母立碑。”
二人下山时远远就见到了坟地界碑内打坐的谢玄卿和李三思,他们在山上等了一夜,谢玄卿和李三思也就守在山脚下等了一夜,毕竟尸傀从不靠近坟地,他们也清静。
几人一碰头,殷无尘就同他们说了阮秋的打算,听说要收敛聂家先人的遗骨,再为祖母祖父立碑合葬,谢玄卿和李三思都没什么意见,四人商量好后就去了聂家本家。
不过因为过去了太多年,他们几人中谁都没见过当年的聂家少主聂平渊,一时间也无法找到他的尸骨,阮青陆死于风暴当中,被满城尸傀分尸,更是没有完整的尸骨。
几人到了聂家分头行动,谢玄卿和李三思帮忙收敛聂家人的遗骨,阮秋和殷无尘便去了当年聂平渊和阮夫人的婚房,打算找到他们留下的旧物,为他们建一个衣冠冢。
这间婚房这些年很少有人来过,保留了不少当年聂平渊和阮青陆夫妇的旧物,包括柜子里的衣物和他们为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衣裳玩具,阮秋和殷无尘都收拾了一些。
阮秋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灵光一闪,就回到妆匣前,在角落的柜子下搬出了一个匣子。
殷无尘一眼认出来,这是存放着聂平渊和阮青陆多年来往书信的匣子,他便明白了阮秋的用意,“这些书信是他们相爱的见证,在这聂家,也是最能代替他们的旧物。”
阮秋默默点头,指尖按在匣子边上,想打开又放弃了。他抱起匣子,转身面向殷无尘,“我们走吧,就将这些葬在方才的山上。”
也许哪一天,等到祖母的残魂醒过来时,可以再看一眼她多年前与她夫君留下的书信。
这座合葬墓是阮秋亲手挖的坑,亲手刻的碑,就在藏着云水壁的血坑旁边,离阮青陆的残魂很近,这座山正是聂家坟地,不会被尸傀打扰,殷无尘也一直在边上帮忙。
阮秋和殷无尘在山上待了一阵,回到聂家时,谢玄卿和李三思也已经将聂家的遗骨都收敛好,葬在聂家祠堂后的小山上,几人会面后,趁着天还没完全黑透出了鬼城。
说起来,谢玄卿和李三思收敛遗骨时碰到一桩怪事,聂少泽和鬼母聂如意的尸骨不见了。
阮秋有些意外,殷无尘也怀疑是聂无欢后来又回来过,带走了聂少泽和聂如意的尸骨。
几人在城外露宿,围着篝火说起此事,都有几分唏嘘。
聂少泽和聂如意已死,魂魄已散,会在意他们尸骨的人,这世间大抵也只会是聂无欢了。
天亮后,几人真正离开这座鬼城,往星落镇而去。
殷无尘有伤在身,不宜远行,但谢玄卿和李三思是什么人,南北岸两个第一宗门的宫主掌教,能缺飞行法器吗?只需一夜,云舟抵达星落镇,在天亮时分到了停云观。
谢玄卿对阮秋自小生活过的地方很在意,看到是这么小一座陈旧的道观后,对阮秋是越发心疼。而在停云观中收拾一阵,带上香烛,阮秋就带着他们上山祭拜父母。
殷无尘不是第一回 来了,自觉地陪着阮秋点燃香烛。
二人准备好时,回头再看,谢玄卿仍旧呆站在墓碑前,双目失神地看着碑上的两个名字。
阮秋和殷无尘相视一眼,起身朝他走去,“师伯?”
“我没事。”谢玄卿恍然回神,神色温和地看向阮秋,“我只是想起来,三师弟走的时候因为伤得太重,魂飞魄散,连尸身也没留下,后来师妹离开紫霄宫的时候,也带走了他的遗物。阮秋,这碑是你立的?”
阮秋眉头轻蹙,默默点头。
谢玄卿看他的眼神满是惭愧,“你吃了不少苦吧。”
阮秋摇摇头,望向殷无尘,“还好,后来遇到了师尊,就不苦了。对了,爹娘还留下了曾经在紫霄宫的配剑,师伯,我仔细想过,这剑出自紫霄宫,不如就送回去吧。”
在停云观后院挖出来的旧物有一部分在殷无尘这里,父母留下的剑匣,阮秋还是自己留着的,他说着取出储物戒里的玄铁剑匣。
“这双剑回到紫霄宫,就当是我爹娘也回到了师门。”
“……好。”
谢玄卿指尖一颤,抬手覆在剑匣上,轻轻打开剑匣,时隔多年,再次重见天日的双剑并排放在剑匣中的红绸上,一柄细剑,一柄长剑,剑柄上都还刻着紫霄宫的图腾。
“不争,不恨。”
这是双剑的名字,阮秋却不大明白这名字的含义。
“听闻当年的紫霄五子,手中配剑皆是由其师尊老剑圣亲手为之打造的。师伯可知道,爹娘的剑,为何会起这么一个名字吗?”
谢玄卿笑容勉强,看着这双剑,却不敢伸手触碰,“我曾经的配剑名为不恕,宋惊风的剑是不渡,三师弟的不争,四师妹的不恨,五师弟的不平……我也不清楚师尊的用意,但师尊一定是希望我们都好的。不过这长剑不恨,本该是给三师弟的。”
他眼里涌上几分怀念之色,忍不住摇头失笑,“你爹性子软和,像你这样,但师尊最忧心的人就是他,尽管那时候血魔宗已经覆灭,阮夫人也已经为聂家报仇雪恨,师尊还是怕他会被仇恨影响,这柄不恨剑便是为三师弟打造的。但你娘的性子与他截然相反,她很要强,也很倔强,偏偏不喜欢那细剑,要抢三师弟的长剑。”
阮秋若有所思,在他记忆里,他娘顾兰君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居然会抢他爹的配剑吗?
谢玄卿想起往事也放松了几分,将那柄细剑拿出来,动作忽地一顿,拿起细剑后匣子空了小半,匣子边缘红绸下的信封一角也露了出来,谢玄卿便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这是……”
阮秋也是一愣,面露愕然,“这里怎么会有封信?”
殷无尘和李三思随之看来。
谢玄卿将那封信转过来,几人就看到信封上端正的字迹,以及那一句——吾儿阮秋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_(:з」∠)_
第一百零七章 试剑之约,回紫霄宫。
会在剑匣里给阮秋留下书信, 称他为吾儿的人,只会是一个人,阮秋的母亲,顾兰君。
自从隐居星落镇后, 顾兰君就很少再出剑, 唯一一次真正出手, 是背着双剑去苍耀皇宫救驾,那时苍耀没有几人知道她的身份。
从苍耀的国都回来后,阮秋就再没有看过她用剑, 只知道她将双剑封尘在这玄铁剑匣当中,而阮秋,也再没有打开过这个剑匣。
阮秋可以确定,剑匣里的信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
不过,他竟从不知道。
不说其他人, 阮秋也愣住了。
谢玄卿将信交到他手上, “信是师妹留给你的吧。”
阮秋手中的剑匣被谢玄卿接过去, 手中便多了一封书信,他神情怔愣,“我不知道……”
他话说出了口, 垂眸望着手中已有些陈旧泛黄的信封,眸中渐渐恢复冷静,“让我看看。”
几人都没出声, 看着阮秋打开信封, 抽出几张信纸, 这个柔弱秀丽的青衣少年看着信时神情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或是怀念, 或是不舍, 而后再看向谢玄卿,眸中复杂。
这信,是顾兰君留下的信。
她在信上说,自师尊猝死、大师兄谢玄卿叛逃,小师弟燕不平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后,宋惊风被众人簇拥下迅速成为新宫主,她不相信谢玄卿会杀死师尊,暗中调查真相许久,找到了宋惊风与血丹堂勾结的证据,但她也暴露了,险被宋惊风所杀。
是阮灵昭救了她,他们二人一同逃出紫霄宫,阮灵昭用聂家留给他的半篇天水诀救了顾兰君,却不能治疗她的重伤,他竟铤而走险,将自己的寿元分了大半给顾兰君。
那个时候,顾兰君和阮灵昭才明白对方的心意,他们在星落镇定情、成亲,还有了阮秋。
因为宋惊风和血丹堂的追杀,他们被迫隐姓埋名,只能暂时隐居。谁知峰回路转,他们成亲不久,就重逢了失踪多年的大师兄。
他们都没有后悔过为师尊报仇,也都默契地隐瞒了他们因为重伤只剩下不多寿元的事。
后来,就跟谢玄卿说过的一样,谢玄卿经历十年苦难,重回化神境,打算回去救小师弟、为师尊报仇,但已经修习紫阳剑法的宋惊风和血丹堂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也如很多人知道的一样,宋惊风的挑拨离间成功了。
顾兰君明白,谢玄卿经历过背叛,又背负着深仇,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经不起挑拨,她想过劝说谢玄卿。而谢玄卿是看着阮灵昭长大的师兄,阮灵昭自然不可能背叛他,只是宋惊风故意为之,他为避免谢玄卿和顾兰君步入圈套,便将计就计,假意投诚,实则是去救燕不平。
将寿元分给顾兰君大半时,阮灵昭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唯有大师兄谢玄卿重回紫霄宫,才能让为顾兰君和燕不平找到一条活路,他去时,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结果便是众所周知那样,阮灵昭拼命证明了他的清白,救出燕不平,而谢玄卿一枪血洗血丹堂复仇,清理门户杀了宋惊风,重回紫霄宫,但他救不了燕不平和顾兰君。
那时紫霄宫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燕不平的伤已经令谢玄卿焦头烂额,顾兰君不想再成为谢玄卿的累赘,便孤身一人离开紫霄宫。
她也在路上遇到了被谢玄卿放走的宋新亭,其实她本来是迁怒宋新亭的,可看到他一身伤,像个乞丐一样躺在街边,为了一口吃的被打得一身伤,她也动了恻隐之心。
收留宋新亭,是顾兰君考虑了很久做下的决定,那时她已经在停云观定居,也生下了阮秋,因为宋新亭是真心对阮秋好的,也是在生下阮秋后,顾兰君才放下了仇恨。
唯有爱,可以消弭仇恨。
顾兰君一生中有过很多在意的时刻,一切还没有发生,还是众人口中艳羡不已的紫霄五子时、师兄弟们平和相处时、与阮灵昭成亲时,她也在意过很多人,姐姐、师尊、师兄们还有师弟等等,她最放不下的两个人,便是阮灵昭和她的孩子阮秋。
阮灵昭曾与她结发为夫妻,也为了救她耗尽寿元。
阮秋因为她生来与常人不同。
她不敢将阮秋的秘密说出来,满心挣扎地看着阮秋慢慢长大,她的路也还是走到了尽头。
那时,她意识到,她必须要给阮秋找到一个可以庇护阮秋一生的人,她想过将阮秋送到自己的亲姐姐身边,也就是苍耀圣后身边,没想到先收到的是顾兰因的求救信。
于是顾兰君背上双剑,带着阮秋前往苍耀国都,救下小天子李钰,然而刚刚经历过逼宫的苍耀皇宫还未彻底平静,圣后难以兼顾苍耀与小天子,她也无法将阮秋留下。
顾兰君预料到自己将撑不过那个秋日,为了让阮秋好好活下去,她为阮秋定下了去处——
紫霄宫。
她跟阮秋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经走了,你无需留在停云观,带着双剑去紫霄宫,去找你的大师伯,他会代替娘照顾你。
在多年前的那个秋日,顾兰君看着门外与宋新亭玩闹的小阮秋,撑着病体写下这封信时,心中充满自责不舍,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还没来得及看到阮秋长大成人,也始终将阮秋身体的异状根源归结于自己。她这封信断断续续写了很久很久,只是几张信纸,根本无法将自己想跟阮秋说的话写完,但她也确实没有时间了,她就只能到此为止,搁下笔,将这封信收进剑匣里。
最后,顾兰君还是同阮秋说了她曾说过很多遍的对不起,也希望谢玄卿不要再介怀当年阮灵昭的死,连宋新亭,她也是希望他能真正放下仇恨,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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