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学期开始,各科老师就开始说一些高考的相关事宜,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他们高中生活的即将结束。
曾经感觉很遥远的东西转眼就到了触手可及的跟前,方挚有点恍然。
他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没有想过以后。
十二岁那年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让他收起了探索世界的触角,让他失去了冲动,拘于现状,只觉得此刻没有流言的安逸就是最好的了。他自暴自弃,变得麻木,变得畏缩,变得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以至于他忘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不该是如此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是拥有走出安逸的勇敢无畏,该是心中装着理想,肩上担着勇气,脚踩未知也不退缩,心有迷茫也不放弃。
这才该是十七岁的他们,鲜活明亮,烈比骄阳。
大部队走到老翁山脚下,原地休息十五分钟。
山前这一块地方是一大片空地,有人工湖,零散建了几座花坛,场地空旷,相当于一个小型公园,周末会有很多人来这里滑旱冰,平时就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
大部队的涌入打破了冷清,人群带着喧闹四散,惊得在广场上蹦跳的鸟雀振翅离开。
方挚目光搜寻了一圈,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结果转眼间,看见许榭拉着何究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余由坐到了临湖的一座花坛沿上。
他想到了昨晚许榭的口出狂言。
“什么大学还不是随我挑吗?”
那会儿,少年的眼睛被头顶灯光映得很亮,盛满了光。
方挚抿了抿嘴,忽然就想问问他,关于未来,他有没有计划或者打算。
脚刚迈出去一小步,他的胳膊就被人拉住,扯到了一边。
他一回头,就看见陈木述跨坐在石墩子上,咧着嘴,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腕,一只手频率极快地抖动着拍他一旁空着的石墩子:“哥,坐这儿坐这儿。”
动作很像招狗。
方挚:“……你自己坐吧。”
“别呀,我一个人坐多无聊。”陈木述默默加大了抓着方挚手腕的力道,目光恳切说,“我们一起来一局?”
方挚默了两秒,最后无奈地败在了他的目光下,抽出纸巾把石墩表面来回擦了个遍才悠悠坐下。
一局游戏刚开局,江岸就从远处喘着气跑过来了。
“让让让让,给爸爸挪个座。”江岸人高马大,自觉担起班级里照顾体质比较弱的同学的责任。刚刚在路上,他们班的副班严晴,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女生一直不太舒服,江岸就鞍前马后地照看了一路,落了大部队一大截,这会儿才赶上来。
“诶,你别把我挤下去了……小天后怎么样了?没事吧?”陈木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屁股往边上挪了挪,给江岸让了半个座。
小天后是严晴的绰号,最开始是江岸这么叫的,原因大概是她有一颗想当歌坛小天后的心。
“没事。她说就是昨晚兴奋得有点失眠,不然就走这么点路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江岸体热,折腾了一路热出了汗,这会儿把夹克脱了剩里面一件T恤,拎着领口扇风。
方挚瞥了江岸一眼,随手放了个技能:“衣服穿上,别到时候感冒了。”
“就一会儿,太热了。”江岸摆了摆手,继续扇风。
方挚也没再说什么,全身心投入到游戏里去了。
“操!这波对友也太狗了吧!”
手机屏幕上代表失败的灰色“defeat”一出现,陈木述就愤愤地摔了手机。
作为同队对友的方挚对他的愤怒不置可否。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看见不远处人群开始聚集,提醒还准备再开一局游戏的陈木述:“要集合了。”
“这么快。”陈木述被一把游戏燃起了网瘾之魂,半点挪屁股的意思都没有。
“行了行了,走吧。”江岸踢了踢他的鞋子。
那边班长徐戴正朝他们这边招手,示意他们过去集合。
“诶诶诶!拉我一下拉我一下。”眼见着人都要走了,网瘾少年立马伸出手揪住了江岸的衣摆,借力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
大部队按照班级顺序排好,长到看不到头的一串,浩浩荡荡地上了山。
方挚缀在四班队伍的最后面慢悠悠地晃,比起别人的兴致缺缺,他还感觉挺有趣地四处看。
“看什么呢?”
方挚的目光正从一丛紫色小野花上收回来,耳边就突兀地响起许榭的声音。
许榭正顺着他的视线往边上看,挨得紧,方挚一转脸就跟他面贴着面。
有时候方挚自己也觉得很神奇,明明只是在一个月之内才渐渐熟识的人,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做到能接受他这么近乎出格的靠近。
但是又有点奇怪的理所当然,毕竟在许榭之前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强势又主动地挤进他的世界里。
只是交换一次鼻息的时间,许榭就退开了。
少年笑得明朗,语带疑惑地“嗯”了一声。
方挚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把衣袖往下扯了扯遮住刚刚被自己掐红的手心,慌张回了一句“没什么”。
许榭对他显而易见的慌乱没有做出询问,自顾往下接话:“累么?”
老翁山陡,其实爬了还没多久,但已经有人的步子开始慢下来。方挚一路往上,甚至看见有躲到建在山路边供人休息的亭子里看电视剧的。
方挚爬得慢,心情也好,倒是没有多累。他诚实地摇头,倒是开始关心起许榭:“头不疼?”
“……不疼。”许大佬尴尬回道。
其实印象里,自己昨晚并没有醉得很厉害,迷迷糊糊地还知道控制着自己,至少没有在酒精作用下直接告白。
但该丢的脸还是丢了。
硬逼着人家学自己笑,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狂妄自大的话。
昨晚零碎的记忆片段走马观花地在脑中过了一遍,许大佬一口气混满羞耻和尴尬吐了出来。
方挚从他复杂纠结的表情里猜出了他叹的是什么气,忽然有点想逗他:“刚刚老杜跟我说了一点关于未来规划的事情。”
许榭看他表情认真,顿时从回忆里抽出来,附和他:“怎么说?”
“说我成绩好,只要在英语和语文上再加把劲儿,”方挚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国内大学任我挑。”
许榭不说话了,羞耻得耳根发热,有那么一瞬间想转身就跑。
他讨饶般喃喃出声:“我昨晚喝醉了……”
“嗯,喝醉了说出内心真实想法,没毛病。”方挚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不见好就收,还顺着他的话又调侃了一句。
许榭的耳朵彻底被热意席卷,他甚至感觉到这股热度开始上脑,理智出走的一瞬,他鬼使神差开口喊方挚:“哥……”
这回换方挚不说话了。
许榭也就是想到了平时陈木述撒娇告饶的时候总是这么喊方挚,脱口而出的瞬间自己也觉得奇怪,正想说些什么把这篇翻过去,那边方挚就绷着一张脸,自顾自快步往前走了。
背影透着些许仓惶,上台阶的时候还磕到阶沿踉跄了一下。
“诶,你慢点。”
许榭立马跟了上去,结果被突然转过头恶狠狠瞪他的小少年吓得定在了原地。
小少年瞪大眼睛,从牙缝里加重语气挤出一句话:“以后不准这么喊我。”
说完也不等许榭回应,一个人发脾气似的,把地踏得啪啪响,自顾往上爬。
忽起的一阵风,吹扬起了小少年耳侧的发丝。
隐匿暗藏的羞耻就这么通过通红的耳朵映到了许榭眼里。
许榭立马笑开了,几个大跨步就追上了方挚,不怕死地凑到他身边喊他:“哥,走路小心点。”
方挚不理他,只是默默加快了步伐。
“哥,别走那么快。”
许榭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语气里是怎么也压不下的笑意。
“……”
“哥,等等我。”
“……”
“哥,理理我。”
“……操!”
热烫的温度甚至开始往脸上爬,方挚忍不了了,转身跨步,伸手捂住许榭那张作恶的嘴,同时附上威胁:“再叫揍你。”
许榭被威胁,也不恼,倒是因为捂住了嘴,那双盛满笑意的弯眼就愈发惹眼了。
方挚对上他的视线,手心里是他呼出的热气,后知后觉感觉到了过分亲密的无所适从。
他故作镇定地松开手,手指却微微蜷缩,触碰掌心被喷热的那块。
许榭见好就收,接上他最开始说的话题:“老杜怎么忽然找你说未来规划的事情?”
“上次的数学竞赛,再过一周就是复赛了,他就顺着这个提了一嘴。”
方挚低头踩着从路边树枝缝隙里透出的阳光光斑往前走,许榭晃悠着跟在他身后。
小少年大概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许榭面前已经自然而然卸下了冷漠,情绪外露得显而易见,以至于许榭都不需要从他的表情或是小动作中猜测,就能感受到他的迷茫无措和烦躁郁闷。
“喂!方挚!”
裹着满身情绪的小少年听到喊声回过头,才发现许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了自己好远。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许榭的身形格外颀长,迎着阳光,像是向阳而生。
少年嘴角上扬的弧度肆意又温暖:“比赛爬山怎么样?”
第14章 冲动
疯了。
这是方挚现在唯一的想法。
过度奔跑导致他胸腔发闷,缺氧带来的微小窒息感让他感觉身体发沉,但他的精神却亢奋到完全顾不到这一切,满心满眼都只有前面许榭的背影,全身心都在叫嚣着追上他,超过他。
许某人不讲规矩,说是比赛,赖皮赖得光明正大。说完比赛之后就直接冲出去,带着一阵劲风越过方挚,不给他一点反应时间。
而方挚自己也是不清醒,愣了半秒不到的时间,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已经追了上去。
这边方挚觉得这事儿挺梦幻的,其他人就感觉更梦幻了。
走走停停爬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大家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放眼看过去,基本都是停在原地休息的。
“唉,卧槽,累死我了,这个——卧槽!”
江岸一路上又是鼓励加油又是照看体力不好的同学,累出了一身汗。他瘫坐在台阶上,拧开一瓶水正打算往嘴里送,一道灰色的身影就从他身边飞速擦过去。
紧随其后的一道黑色身影以同样的飞速掀起热风掠了过去。
“卧槽!什么情况???”
“这谁???”
“还有力气这么跑???”
仿佛是连空气都静止了的一秒之后,乍起的喧嚣以同样的速度开始蔓延扩散,懵懵的惊叹声询问声不绝于耳,所有被那道风擦过的人几乎同步地扭头回望那两道身影。
“卧槽!这么热血的吗???”
江岸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让今天的太阳晒化了,脱口而出的也不知道吼的是什么话,思维黏黏糊糊的缠不明白,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刚刚瘫过的地方十多米远了。
“操操操!怎么又来一个???”
“为什么要跑?我的脚为什么不由自主就动了?!”
“啊啊啊啊!管他呢!”
“年轻人们!跑起来啊!”
……
沿途,类似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伴随而来的是一个个奔向山顶的挺拔少年。
少年人的冲动总是来得毫无根据,总之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跑,想闹,想跳,让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让骨子里的野性解封。
他们裹挟着炙热的温度,烫得连风也要为他们让路。
“呼——”
许榭提着一口气不敢松,直到抵达山顶观景台才瘫在围栏上喘粗气。
他目视前方的城北风光数秒数,数到六的时候,方挚踉跄着过来,把自己砸在了离他一拳远的地方。
许榭递给他一包纸,笑着逗他:“好弱,一路上都没追上我。”
方挚接过纸擦了擦汗湿的头发,回了个大白眼:“犯规的人没资格开嘲讽。”
“错了错了。”许榭不走心地道完歉,没敢在这个话题上逗留太久,“怎么样?爽吗?”
“啊啊啊啊啊啊!好爽!!!!”
回答来自两人身后。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读出疑惑和茫然后同步回了头——
江岸站在老翁石雕边上,朝着天空展开双臂,汗湿的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油光发亮。
紧随其后,上来一个人,两个人……断断续续总共上来四十多个人,每一个爬上来之后都会豪气地喊一声“爽”,然后自发零散走到观景台各个角落,以江岸同款姿势站定。
场面一度像在举行某种诡异的祭祀活动。
“他们在干嘛?”
方挚对这类迷惑行为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后才不咸不淡地为许榭解惑:“拥抱自由。”
在这种迷之地方,三中的学生们总是有一种神奇的默契。就在方挚拍完照放下手机的下一秒,一群人就集体叹了口气瘫倒在地上,而后面面相觑间,一齐笑开了。
“哎哎,笑什么啊……哈哈哈哈……我肚子快疼死了……”
“诶,哈哈哈哈……诶,我操了,什么情况啊……”
“哈哈哈哈哈……哪个狗东西最开始跑了……诶,踏马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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