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走近一瞧,在他膝盖的高度,红烛上多了好些划痕。
容虞舟蹙眉。
宫里人都这么不讲究的么, 漆掉了都不补好。
全德福在大殿陪着, 见小公子低首打量着柱上的痕迹, 笑眯了眼:“陛下特意不让修补的。”
容虞舟蹲下身子,指尖描摹在三两痕迹上头,突然有些熟悉感:“为何?”
全德福不知该说不该说,或许小公子当时年纪太小了,还不记事,所以才会把自己在宫里的那段日子忘得一干二净。
容虞舟等不来全德福的解释,身边的秦墨书已经扯着他的衣服带他行礼。
萧御回匆匆而来,他为赶在容虞舟前头入宫,冒着大雨极驰,现在即便已经换了干净衣服,眼尾上还染着几分红意,声音也带着哑。
可惜容虞舟老实巴交地顾着行礼,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心肝儿差点起了高热。
兄弟三人整齐地跪下,头也不抬,只嘴上念着参见陛下。期间都是陛下赏的多,下首的人收着就好,臣子不可随意抬首见君颜,容虞舟便颔首看着地上的薄毯。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成了有军中职位的武将了,还被赏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以及众数家仆。
容虞舟心满意足。
嘿嘿,他可以带着心肝儿一起住啦!
陛下也只见了他们一刻钟的时间,该赏的都赏下了,秦墨书和王穆瑜便退下了,唯一留下的就是容虞舟。
陛下说留他用膳。
多亏了容虞舟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若是去年的他和陛下单独相处,说不准都害怕地尿裤子。
但现在不一样,容虞舟被赐座,主食未上,桌上只上了小碟子的各色吃食,他瞧了几眼,神色淡然,实则想着待会能不能带些小点心给他的心肝儿。
每个点心都精致清甜,看着就很好吃。
易扶玉一定喜欢。
打着小盘算的容虞舟跪坐着,他抬头瞧了眼上首的君王,也不知陛下和全德福在说什么,容虞舟听不清,因他心里也藏着事儿。
他要和陛下请旨,让他娶心肝儿为男妻。
还在构思着怎么顺畅地说出口,容虞舟一个不经意地抬头,就瞧见龙椅上的君王用袖摆遮脸,几个简单的动作下来,方才还显得肃隽凛然的脸瞬间柔和起来。
可这都无关紧要。
陛下怎么变成他心肝儿的模样了!
艹!
假的吧,是妖术吧。
一定是妖邪占据了陛下的身子然后又变成了他心肝儿的模样。
妖怪如今还顶着他心肝儿那张勾魂摄魄的脸,眼睛红红地,又勾勾地看着他,似要吸取他的魂魄。
陡然间,容虞舟脑子就被吓成一滩浆糊。
萧御回刚换上了面皮子,思绪也有些难耐,他睫梢上还挂着点方才贴面皮子而用的水珠。
此刻他略显紧张地看着呆了的少年。
容虞舟迟早要知道他的身份。
他会作何反应?
萧御回以为他会生气他的隐瞒,但不想少年已经直接掀开桌子站了出去。
下一瞬,少年惊恐地看着他,背身跑了。
一席的小碟儿坠落而下,碎了的每一片瓷瓣都割在萧御回的心口。
全德福不知自己就去传个菜的功夫,怎的小公子就慌里慌张地跑开了,而且大殿一片狼藉,陛下也面挂寒霜。
老太监不敢多说,这会儿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陛下这样的身子都险些起了高热,别说小公子了。
“陛下,小公子刚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伞。”
男人并无多大的反应,神色也淡漠,唯独眼尾飘红。全德福抿抿唇,还想多说什么,陛下就抽步而出。
“陛下!慢点儿!”
萧御回哪里会慢,步子快到全德福的老胳膊老腿完全跟不上。
气喘吁吁的老太监扶腰喘着粗气。
陛下追得这么快,知道小公子跑去哪儿了么……
萧御回自然知道。
容虞舟身上的香囊是他今朝亲自选的,甘松混着山-奈的气味。
容虞舟缠着他为他佩上,还难得通了文墨,对他念出了这首《遐方怨》——
“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
在自己为他系上香囊的时候,念诗的少年还环着他的腰,抱了许久,情谊俨然藏不住:“心肝儿,我送了你香囊,你也给我,我们都好中意彼此哦。”
他当时就收拢了手臂。
他的确很中意容虞舟。
这样的中意远比想象之中的感情还要剧烈些。
可早上黏着他的少年,现在就飞速离开他的身边,萧御回寻着熟悉的味道探着,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尤其那一句好中意和少年离开的背影交叠,反复在他心口落下裹着糖粉的刀子,甜的是少年,痛的是少年背离而去的剪影。
他从来没亲口说过对少年的爱意。
只因他对容虞舟的爱有两部分,即有积极的情愫,也有消极的恶欲,遇见容虞舟后的愉悦掺杂着过往的颓废与灰暗,这些共同融合才形成了他现在强烈的占有欲。
一经出口,难以控制。
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每一处都长在他最喜欢的点上。
这还让他怎么放手……
就像容虞舟自己说得那样。
既然招惹了他,就不能再松开他的手。
他要给少年搭建一座金雕银葺的宫殿,让少年这辈子都离不开自己,也只能陪着自己。
但等他终于在长廊尽头的亭台下,找到了那颗念念不舍的糖豆时,内里的暴虐和道德的虚伪瞬间消弭殆尽。
此刻,他只藏下所有的恶念,装得伪善又平良。
*
作者有话要说:
攻很克制了,包括平常,和床上……
下章正文完结~
第36章 正文完结 嚯,龙床真的好大呀
容虞舟抱膝蹲在青石台阶上。
大雨滴答, 每一滴都在他眼前的莲池里荡开涟漪,圈圈层层,上面似乎还映照着某张熟悉的脸。
邪灵之说都是假的, 他只是缺少一个可以躲开的理由。
到现在他的心还都是慌张的。
想到王穆青对心肝儿的熟络和照顾,再联想到丞相府被抄家后天子的青睐,原来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
陛下的脸本就和他的心肝儿很像,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身条,更有一颗相同位置的红痣,这俩分明就是一个人。
这太让人惊讶了。
他也是人,绕不过这些缠绵悱恻。于易扶玉而言,他肆意放纵, 毫无节制;可于陛下,他多少有些畏惧。
可心肝儿在大殿里换脸, 不就是为了和他坦白么,但自己却突兀地跑了出来……
心肝儿会怎么想。
容虞舟浑身的骨血都起了酸麻。
而且他本就万分心疼心肝儿。
容虞舟想起心肝儿曾说起过自己的故事,他的爹娘都不疼他,换而言之不就是先帝和先皇后不疼他,那么多的算计压在心肝儿身上, 偌大的皇宫, 没有一个人真心对他好, 心肝儿过得有多难。
容虞舟不敢多想, 一想心脉就一抽一抽地阵痛。
忧烦之余,他的手指就缠上了头发,不自意地往下揪, 在他快要年少荒芜之际, 一声“舟舟”险些让他一头坠入池中。
“舟舟。”又是熟悉而坚定的一声呼唤, 容虞舟揪着头发愣愣回首。
心肝儿的脸,陛下的衣。
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违和。
男人一步步向他走来,明明是沉着的步子,容虞舟却品出他的不淡然,男人眼眶都是红彤彤的。
二人只离一步的时候,男人才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少年。
目色很真诚。
“舟舟,我送你出宫。”
“我不想走。”
容虞舟抬头看向眼前人,陡然闭眼前倾,脑袋地砸在男人身上,也压下了心里这份沉甸甸的负担。
“别躲开。”容虞舟说着。
可萧御回怎会放手。
他紧紧抱着少年,夏衣不厚,少年单薄的身躯在他怀里轻抖着。
容虞舟似乎不快乐,是因为他么。
萧御回突然后悔了,他抬起的手在空中凝滞了许久,最后还是揉了揉少年的颅顶。
容虞舟已经抱住了男人的腰,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贴了贴,随即热度消失。
容虞舟知道那是男人的手。
他也不抬头,抓起男人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脑袋上,语气带着明显的委屈:“心肝儿骗我……”
“我……”
萧御回讷讷张唇,他本以为少年会对他忌讳莫深,视之如虎兕,可现在怀里人的一声心肝儿就让一切尘埃落地。
萧御回墨瞳微漾,随即腰脊微弓,靠了过来,完完全全地将人拥在怀中。
容虞舟将脑袋埋在男人的脖颈处,眼眶有些红,他又将额首压在男人的肩膀上。
感受着眼泪被暗褐色龙袍吸去,容虞舟还是伸出手指愤愤地戳着男人的腰肌,吸着并不存在的鼻涕:“所以为什么骗我。”
萧御回收拢了臂弯,忽就松懒沙哑的笑一声,压住几乎要溢出黑眸的嘲弄,语气自屑:“我怕舟舟不要我了?”
容虞舟像被毒菌儿毒麻了的伤患,听了这句话就受不住了。
他曾抱着易扶玉说他就是自己的宝。
自己会丢了他么。
不会的。
少年同样怀抱着男人,闷闷道:“不会不要你。你会不要我么?”
“要,要一辈子。但是舟舟别说气话,若舟舟生气了……想走就走吧,我早就知道留不住的。”
萧御回的伤感难过溢于言表:“我本就什么都留不住。”
而小纨绔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瞎说!”
“舟舟……我已经给你机会了。”
“我才不要什么破机会!现在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不要心肝儿,我们要一辈子,都好好的。”
萧御回好似要把他纳入骨血:“舟舟跑不掉了。”
“不跑。”
“我给舟舟建一座金牢,舟舟再想离开也离开不得了。”
容虞舟抬头看着认真的男人,珍重地打断了男人的话:“心肝儿不能这样。”
“舟舟害怕了?”
“心肝儿现在是陛下,不能劳命伤财,不用心肝儿打金牢,心肝儿给我打一对金手拷就行,我自己戴上,我也不会跑。”
容虞舟也很认真,认真到挑选起手铐的款样。
一边说,还一边使劲儿蹭着男人的脖颈,像给专属领地做标记的小犬,又凶又甜。
大雨初歇,当n第三批f往来的宫人路过,他从萧御回的怀里出来了,容虞舟在宫里抱着人腻歪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但想到终于能有机会仔细瞧天子容颜,容虞舟心跳飞快,又觉得刺激了。
原来不敢看的,现在怎么看都行。
可他看着还是易扶玉的这张脸,不知怎么下手。
而读懂少年心事的萧御回,自然亲手揭开了面皮子,容虞舟惊叹连连:“原来心肝儿就是靠这个骗我的。”
萧御回:“……”
但近看来,眼前人的红痣颜色更艳了些,但也更好看。
容虞舟爱美色,此刻这么一张俊脸近在咫尺,他脸红了,心跳也快了。
主要还是被心肝儿另一层身份影响到。
心肝儿是怀宁的君主,天然就带着一股睥睨,还有这么一张流俗惊焉的面容,小纨绔不由肺腑滚烫,他何德何能——他甚至之前还想着娶心肝儿为男妻。
色令智昏,容虞舟牵着男人的手,突兀地抛出三个字:“想睡觉。”
萧御回没反应过来。
容虞舟鼓着腮,即便小脸通黄也硬邦邦地发出邀请:“我想和心肝儿一起滚龙床。”
-
爽了,龙床真大。
大到他都能在上头翻跟头。
可惜他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屁股涨涨得疼,他的心肝儿还在给他揉腰,那只大手很安分,可惜了,真是甜蜜的负担。
事后脑子还活络着。
容虞舟趴在男人身上,捧着男人的脸左看右看,谈不绝口。
素来淡然的萧御回听了都忍不住勾起嘴角:“舟舟也好看。”
尤其少年的琉璃色眼睛生得很漂亮,眼尾的弧度柔和得恰到好处,染上□□时格外诱人。
容虞舟毫不矜持:“嗯,我知道,但我还有许多不好的地方。”
萧御回感受着掌心的细腻,无师自通地会了哄媳妇儿的技巧:“舟舟很好。”
容虞舟听了他的话,美滋滋地笑了:“可我还没说完。”
萧御回:……
“我懒散,喜欢黏着心肝儿,名声糟糕透了,还不会生崽……”
容虞舟屏息上前,看着男人墨瞳里只有自己,再出口的话纯情且认真:“但我纵有千般不好,也永远忠于你。”
所以你永远不必担心我离开。
他的喜欢和厌恶很纯粹,要么是纯净无杂物的蜜液,要么是不掺甘露的苦汁,爱恶之间若相互渗透,必然就会变成棘手的东西。
而容虞舟不愿去想这么复杂的东西。
抛开一切,只要他喜欢,哪怕这人是古渊中的荆棘,他也会一跃而下,浓烈张扬地与之相拥。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准备搞番外~
大家想看什么,暂时会写:
1.舟舟小时候的故事(攻养奶包子的日常)
2.舟舟带着攻见家长(丞相老父亲:D)
30/36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