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温远冰冷的身体躺在高度凝华的培养皿里,他窥视到温远最深处的记忆,这种后悔的情绪达到顶峰。
在福利院长大的温远没有姓名,只是叫他远远。他是后来跟着收养他的人家才姓了“温”,他确实获得过短暂的快乐,可很快的,久久不育的女主人在收养温远后就有了身孕,并且成功生下一个小男孩。所有人都在祝福着这对夫妻,温远躲在角落里抱着一只灰扑扑的毛绒——那原本是白的,他也很高兴,有了小弟弟。
温远自然承担起了照顾小弟弟的责任,像一个小跟班,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弟弟服务。他失去了作为一个孩子所有能失去的东西,他灰扑扑的玩偶被弟弟偷走扔掉,这是他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他被弟弟诬陷,被父母打,被同伴排挤,他都不吭声,不让吃饭就双手托腮坐在门前的小门槛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他哭过,后来也就不闹了。
直到弟弟偷了家里一笔很重要的钱,温远跪在养父母面前,藤条抽在脊背上,双颊红肿,当天他就被赶出了家门,温远捂着肚子照常坐到小门槛上,他无处可去。一直到半夜,温远垂头耷脑靠着角落块睡着时被突然出现的养母揪着耳朵拉进大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关进了角屋,这是寻常人家放各种杂乱东西的屋子,他在这里过了在这个家的最后一夜。
温远骨瘦如柴地再次站到福利院门口,看着远去的车,只是茫然地喊“妈妈”,却没有跟着跑。
他在福利院负责的就是照看菜圃,只有填饱肚子才是真的,温远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为这里嗷嗷待哺的数张嘴供应原材料,他精通每一种作物成熟的时间。
温远在来影星之前,再也没有走出福利院。
可他一直叫“温远”。
温远跟席锦园是完全不同的人。
席锦园是发自内心的自信,是在无条件宠爱下养成的性格,但温远不是,温远总是觉得性格好可能会讨人喜欢,他依赖贺久倪,也想拥有一个家,既然命运把他分配给贺久倪,他就愿意去改变,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以被捉走挖掉腺体的那个人是他,等他心灰意时又被贺久倪带了回来,他局促地满足贺久倪的需要,揣测着他们的情绪,直至失去生命。
贺久倪昏昏沉沉得靠在沙发上睡着,他为了每天能回藤居要额外工作好久,经过长时间工作,在加上心事过重,他混沌得发起烧来。
也是在这时候,他记起了更多曾经刻意忽略的事情。
第20章 没有“失忆”的第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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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温远的呢?
席锦园的生日和温远差得不远,温远的生日在秋末,席锦园的生日在秋初,天还是热的。席锦园是早产儿,身体不好,加之当时席家遇事,雇的保姆也不上心,他当时就跟小奶猫似的让人心疼。还是贺母看不下去,觉得反正家里只有贺久倪一个孩子,干脆把席锦园接过来当二儿子养着,自打那时,贺久倪身后就有了一个小跟班。
当然这不是重点,等席家解决完家族内部的事情把席锦园接回去之后,就开始了变本加厉的溺爱,席锦园本来就有个哥哥,加上贺久倪,再者自己父母还有贺家父母多重关照下,还没成年时就在学校里活脱脱成了一个小霸王。
要不是后来关锐出现,以雷霆手段强行改正了席锦园身上许多的缺点,恐怕就按照那时席锦园的脾气,非得把天捅下来不可。贺久倪也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是一物降一物。
贺久倪早早就有了自己的房产,在经年陪伴下,他非常习惯席锦园在身边,甚至还产生了些其他的心思。所以当席锦园提出要在他的小别墅里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等温远再来的时候,楼上的主卧和紧靠着的次卧自然都没有他的位置,索幸温远懂事,什么都没问就笑眯眯地选了一楼的房间。
所有古地球人来影星的时间都会在十八岁之前,换言之,在他们第一次情汛之前,那时候的温远从来没有单独过过一次生日,但其实他也不确定他知道的日子是不是他真正出生的日期。刚来时温远还比较局促,但很快的就和席锦园打成了一片。
席锦园向来心直口快,一向是百无禁忌,看不惯贺久倪就直说,比如今天好不容易从家里溜出来却发现贺久倪没有给自己准备张记铺子的黄金小鱼,或者是难得考了好成绩贺久倪没有表示,亦或者他好不容易抽空来看贺久倪他表现得不热情等等诸如此类,绝大部分是撒泼耍赖,但贺久倪愿意宠着,也就无妨。
温远那时候每每听到席锦园带着抱怨的吐槽总是会跳出来搭上两句话给贺久倪解释,最后被憋得脸红耳赤就凶巴巴地把水壶放到席锦园面前,大声威胁他如果他再说就不给他浇花了。
席锦园就会叫着好哥哥好哥哥地贴上去,缠着温远干这干那。
席锦园的生日很重要,不论是席家还是在贺家都是一项盛大的活动,早在两三个月前他就通知了温远和贺久倪。
有一天晚上,温远洗完澡头发还湿着,他一边装模作样地擦着头发一边靠近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的贺久倪,模棱两可地说了半天。
“嗯,每一个来影星的古地球人都会有证明吗?”
“没错,”他已经绕来绕去说了好几遍,贺久倪快速地回答“到底怎么了呢?”
“我……也没什么,万一我自己也记不清内容,还是白纸黑字可靠。”
“要证明的话可以去omega管理中心开具,需要吗?”
“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久倪奇怪地看了一眼耳尖通红的温远,但是并没有多想。
温远知道贺久倪在很精心的准备礼物,光是偶然间就已经听他打了不下五个电话,找的好像是什么晶石,最近席锦园的心头爱。
他当然不了解晶石的材质,只知道很贵,温远囊中羞涩,最终也没有跟贺久倪张嘴,自己偷偷摸摸省了一些钱攒了一个组装的机械玩偶。
席锦园一向对他的玩偶很感兴趣,这个机械玩偶,已经是温远能够想到的这一类中最好的东西,他想要很久了,可这一个就花光了所有的钱。
谁都得承认,席锦园的生活完全不是温远能够触摸得到的。
温远双眼放光地站在舞会角落里,看着人群中间闪闪发光的席锦园,分神想礼物他会不会喜欢。
他已经无比确认自己的礼物根本拿不出手,这让温远很失望,他并不希望席锦园看不起,或者带着其他情绪来看他。
站在席锦园身边的是他哥哥和贺久倪,他们两人左膀右臂一样把他护在中间,温远在光影斑驳的一角愣愣看着和他格格不入的人群。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在那天晚上温远吃了很多前所未见的小蛋糕,很香甜,吃成为他融进这个光怪陆离场景中的手段,又自欺欺人的成为躲避这个场景里人群的借口。
所有的一切都把他排斥在外,温远手足无措,贺久倪这时候忙着照顾席锦园,分身乏术。
席锦园得到很多的祝福、关注和爱,温远很羡慕,他想如果自己有家的话爸妈肯定也会给他过生日,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吹蜡烛,温远偷偷在席锦园许愿时也许了一个愿。
等秋风吹起落叶时,所有人都平常的过渡到冬天。
温远在自己生日的第二天吃了一个小蛋糕,是从路边买的,也很甜,比他在席锦园的生日宴上吃得甜多了。
他坐在一个小山坡正对小湖的长椅上给自己过完了迟到一天的生日,温远并不在乎,之前还和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在六一过,也挺好。
贺久倪并没有记得,他完全无知无觉,前一天晚上吃饭时温远在他面前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在他起身去书房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仿佛解脱似的,问他怎么了,温远笑着摇摇头催他去工作。
后来温远等到了贺久倪对这件事的道歉却没有等到第二个生日。
等他残缺着腺体回来时已经完全不会想这些事情,甜食已经成为他对抗生活的工具,他很喜欢到那个山坡后面的长椅上坐一会儿,等着太阳彻底消失才慢吞吞起身回贺久倪的住处把自己藏进一楼的房间,在那里,他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浅。
但他永远不会想到,贺久倪很多次在树后看温远靠在长椅上吃那些粗劣的甜点,木着脸吃得很快,最后一块吃完才会惊醒,咂摸咂摸指尖,等天黑得彻底才回家,一回家就轻手轻脚进房间,微微的关门声连尘埃也不惊扰,放在冷藏室那些上好的糕点每天都会换新的,可从来没有被光顾。
贺久倪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直到有一天熄了灯坐在黑漆漆的沙发上才等来温远,他握着他的手带去看那些不会伤人的甜品。
温远那天累极了,白天被老板扣了半天的工资。储藏室冰冷的白光打在他脸上,他听着贺久倪的话,勉强捕捉到“这些甜点不吃就会坏”的意思,他一边道歉一边就在贺久倪面前吃起了蛋糕,结果干巴巴的堵在喉咙里。
贺久倪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难过、酸涩。他并不想要这个乖顺、安静的温远。
他再也没忘温远的生日,等失去腺体的温远回来,他给他准备了小聚会,可那天一直到半夜,温远也不见踪影,平时不会这么晚的。
贺久倪见自己阻挡不了温远工作的决心,干脆给老板额外给温远补贴。他自以为安身立命的工作全部在贺久倪的监视下。
打了电话过去就是客气得说声在忙,直到第二个、第三个生日温远都缺席,他悄悄跟着上去才发现,温远只是在等自己的生日过去,实在没地方去就会躲在灌丛后捱时间。但每每都会给自己买一个蛋糕,上面插满五颜六色的蜡烛,他会全部吃掉。
但不会许愿,吹灭蜡烛就吃,生怕晚了一秒就被人抢走。
温远不愿让人难堪,更何况平心而论,贺久倪已经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人了,他只是不喜欢他,仅此而已。
但他很害怕得罪贺久倪,也恐惧重蹈覆辙。
无论怎样,在温远刻意的关照下再也没有出现过“生日”这个词。
贺久倪问他时,他坦诚得过分。
“我没有生日的。”
第21章 没有“失忆”的第二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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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温远这么懂事的人呢?
每次在贺久倪放空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得想起那个一直微笑着的人,温远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昏昏沉沉抱了一个玩偶转身继续睡,明明温远腺体还好好的时候他没怎么注意,反倒是失去腺体的温远开始一次、两次、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温远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来着?
……
跟贺久倪疲惫到极点整夜昏睡不一样,温远辗转反侧到半夜才慢慢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下面挂了一个黑黑的眼袋。
刚溜出房间,踮着脚走过客厅想赶紧出门,经过沙发温远就听见物体翻转摩擦沙发的声音,呼吸声有些粗。
是贺久倪,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长手长脚地睡在沙发上,把自己埋进一堆的玩偶中,那是之前温远随手放在玻璃台和柜橱里的,温远慢慢停下脚步,想了半天掏出光屏拍一张照片。
就是不知道贺久倪什么时候喜欢起玩偶来了,有点点好笑。
温远看着悄悄在角落探头的啾啾,伸出右手食指在嘴边轻轻“嘘”一声。
今天课程很轻松,但奇怪的是,徐江海一整天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温远如果有需要的话记得找自己帮忙。
温远踩着昏黄的夕阳下课,回家路上还去看了一家兼职的店铺,无论是古地球还是影星,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找一份工作都很艰难,就算是长藤学院的学生,他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年龄是他不能解释的痛点。
他当然不能说为什么自己在读长藤学院的一年级年龄却已经二十四岁,他现在是“失忆”的状态才对。
找不到合适的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温远溜达到小湖边,这时候的小湖绿水荡漾,波光粼粼的闪着细碎金光,要是都能转化成钱就好了。
温远抿着蛋糕一口口吃着,这么些年过去,老板通过卖蛋糕已经换了一套房,就是这蛋糕愈发偷工减料,甜腻得吓人,怪不得现在过去看见的顾客越来越少。
他是被贺久倪叫回去的,当时温远还坐在椅子上看前面一家在草坪上抛球玩儿——当然爸爸妈妈抛来抛去,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哈哈大笑着一遍遍给父母捡球,撅着屁股蹲下,之后又跟小狗一样跑回来,满脸的汗,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爸爸妈妈讨夸。
贺久倪的声音意外沙哑,旁边有啾啾滑动的摩擦声,他上来第一句就是祈求温远回来,顺便从路上带点感冒药,温远还没想出拒绝的借口,就听着那边低沉的声音想起,“本来今天可以去接你下课的,小温,对不起。”
温远怀着一种很奇怪情绪往家走,半路又莫名其妙买了感冒药,然后又鬼使神差经过菜市场时买了些清润的食物。
无论多少次听见贺久倪的道歉,温远总是觉得很新鲜,他很少被别人主动说“对不起”,而且贺久倪本身并不是个坏人,就算不喜欢自己也让自己有得住有得吃。
也是温远流浪的那段日子他才知道,很多被命运选中的古地球人一生都屈辱不堪,如果那个alpha不是良人,他很快得就会被抛弃,更有甚者被卖掉,他们把这些omega当成物件一般的东西,喜欢了就把玩一阵,不喜欢就草草处理。
贺久倪在这些人里,已经算顶好的了。
温远回藤居时大门竟然是敞开着的,还以为是糟了贼——当然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掉,没有谁会不要命来偷藤居的住户,更别说还有一个顶尖的alpha在这里。
可等温远一进门还是被吓了一跳,已经换上居家服的贺久倪抱着一只玩偶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一双眼带着血丝直勾勾看着门口,更准确地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他。
啾啾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上来就欢欢喜喜把温远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还往里面看了看有没有给自己带点什么,有时候温远也会给啾啾带件帽子或者特制的衣服什么的,套在它冰冷的铁皮上,它很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衣服。
好吧,没有。
尽管啾啾服务的客户还在发烧,但它还是不开心了,也不理温远,扭着粗壮的身体去了厨房。
“你怎么,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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