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知修仙为何物,更没有听说过“结丹”。宋凌霜教给他们的只是些简单的防身招式。在这里,除了江睿没有人知道宋凌霜是从仙门里出来的。在孩子们眼中,宋凌霜就是个很会打架的叔叔。虽然这位叔叔每每纠正他们,说是没有成亲的都得叫“哥哥”……
江睿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次远门。他将看完的书打包带走,回来的时候又扛着一摞新的。
先前江睿总不在家也不敢养活物,如今宋凌霜几乎足不出户,于是二人在后院儿养了几只鸡。后来又在屋前辟出一小块地,种些个好养活的蔬果。
实可谓,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宋凌霜在这里住着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他安心研习术法,只有破境的时候出趟远门。每次宋凌霜从外面回来,江睿都会从前院挖出两坛自己早些年酿好埋在树下的酒。
这次也一样。饭后二人搬了两张板凳,一人一坛酒,在院子里乘凉赏月。
宋凌霜虽不是华晨或者长孙珏那样的美男子,但无疑也是风流倜傥玉面公子一个。
年少时他细皮嫩肉,又总带着些张扬和轻佻,俨然一个锋芒毕露的世家子弟。如今这些公子哥儿的气质已被岁月打磨一空。他一身灰布衣裳,闲适地蹲坐在板凳上,与桀骜和乖张沾不上边,反倒多出几分洒脱。
月下宋凌霜喝着小酒,哪怕是因为板凳太矮而蜷着身子也能看出他挺拔的身形。一天奔波下来发带已有些松动。那发带由两段不同材质的布料相接而成,一段是普通的麻布,一段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才用的锦缎。他发髻微斜,夜风扬起额前落下的几缕青丝,俊得不像是山野村夫,倒有了几分隐世侠客的味道。
二人从来不缺话题,聊着聊着便夜深了。
宋凌霜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仿佛在透过衣服感受挂在那里的东西。
江睿看了一眼,笑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宋凌霜莫名其妙,“什么?”
江睿眼神若有深意,“没什么。”忽然话锋一转,“凌霜兄可是有话要说?”
宋凌霜一愣,他放下酒杯,顿了顿,“涵之兄知我。”他迟迟未放下酒杯回房,确实如此。
江睿爽朗一笑,替二人满上杯。
宋凌霜举杯饮尽,道:“我该走了。”
江睿一愣,也不多说,再敬一杯酒,“那我便为你送行。”
宋凌霜哂笑道:“你也不留留我!”
江睿:“我留得住吗?”
宋凌霜又饮下一杯,“还是那句话,涵之兄知我。”他顿了顿,神情稍显严肃,“其实我……”
江睿打断他,“你不必同我解释。”
三年前,他来,江睿未曾问过什么。三年之间,宋凌霜从未说起自己的过往,江睿也从未试图打听。如今他要走了,他还是不问为何。
宋凌霜心下感动,“可我想跟你解释。”
江睿看着他微笑,“那我就听着。”
宋凌霜:“有一个谜题,十年前我未能解开。如今,我想再试一次。”八境在现在的赤州大陆已是最高境界,他没有理由再等下去。
江睿注视了他一会儿,道,“三年前你来的时候,我便觉得你与初见时不一样。”他抬手伸过桌,手指戳在宋凌霜心口,“你此去解谜,若能将这里的节也解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江睿早已将手收回,宋凌霜却还愣着。他何其有幸,在落难之际,还能有知己如此。他无奈苦笑,“成功与否,尚未可知。只不过求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江睿笑着饮酒,“人活一世,有人求功成名就,有人求叱咤风云,我求来去随心,君求心安理得!甚是妙哉!”
宋凌霜看了他许久,继而举杯道:“得挚友如涵之,此生无憾矣!”
江睿也举杯,杯盏相碰,“愿你寻得你的心安理得。”
宋凌霜:“多谢!”
江睿又问:“何时启程?”
“等小笛子他们来了,说一声就走。”小笛子是那群经常来找江睿和宋凌霜的孩子里的一个。宋凌霜与他们相处三年,不愿不告而别。
江睿点头,“凌霜兄走了怕是要想念我这好酒,要不我今夜再挖两坛出来?”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宋凌霜忽然道,“涵之兄,那棵树下你到底埋了多少坛酒?”
树下拢共就那么点儿地儿。自宋凌霜到此,算上给自己接风的,逢年过节庆祝的,还有时不时江睿自己馋了随便找个借口去挖出来的,没有二十坛也差不多了。
江睿一脸神秘,坏笑着凑近。
宋凌霜兴致冲冲也凑上耳朵。
“你猜!”
宋凌霜:“……”看来自己是得走了。好好一个人,都被自己给带坏了!
小笛子他们是三日后来的。
照例是江睿教他们读书写字之后宋凌霜教他们功夫。
宋凌霜教完后道:“好啦,这一套拳法也算练得差不多了。你们日后勤加练习!练好了,只要不是碰到真的练家子,也没人欺负得了你们。”
“你不教我们了么?”小笛子与宋凌霜最熟,也最先听出端倪。
“我要走了。”宋凌霜道。
“什么时候回来?”另一个孩子问。他叫小哨子。这些个外号全是宋凌霜取的,一听便是毫无诚意,全因三年了他也未能记全这些娃儿的名字。
宋凌霜:“我本来就是暂住于此。”言下之意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孩子们精神一下子就萎了。他们还挺喜欢这个总爱称自己为“大哥哥”的小叔叔。
宋凌霜有些不忍心,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说不回来。说不定我路过,还来看你们呢?到时候谁把拳法忘了,就等着挨揍吧!”
孩子们这才嬉笑起来。
小笛子问:“你是不是要去找你的心上人了?”
“什么?”宋凌霜一时间没接住,眨巴着眼问。
一阵哄笑里,小笛子瞄了一眼他胸前,稚嫩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别当我们小就什么都不明白,我们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宋凌霜莫名其妙。
“宋大叔有事没事就会摸着胸口的项链,肯定是定情信物吧!”这回说话的叫小喇叭。他们都看到过,宋凌霜脖子上有根绳子,上面挂着两个坠子,一个是银坠,另一个是一片羽毛形状的黑铁。
宋凌霜笑着挑眉,目光扫过这群孩子,“哟,你们还知道定情信物呢?”
这群半大的孩子脸上露出几分得意,里头还掺杂着几分羞涩,叫宋凌霜哭笑不得。
他也没有多做解释,哈哈笑道:“你们说得也不算错!我命中最重要的人,可都挂在我脖子上了!”
包括小笛子在内的几个孩子立刻露出“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的神情。
宋凌霜摸了摸他们的头,道:“好好长大,回头也带个心上人让哥哥瞧瞧!”
孩子们笑了,嚷道:“不要脸!明明是叔叔!”说着就拉拉扯扯地跑开了。
宋凌霜在后面大声喊道:“有完没完!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没成亲的都得叫哥哥!”说着说着自己也乐了。
他看着这群孩子们跑远的背影,只希望他们一生都如此刻一般毫无顾忌,无忧无虑。
宋凌霜与江睿道了别,第二日便启程了。
他首先要去的,是华家陵。
十年前一切天翻地覆,皆由华晨之死而起,那么十年后宋凌霜想要解开这其中的蟠根错节,便也要从他开始。
华家陵是华氏的祖陵,历代华氏嫡系子弟都葬在那里,自然也包括华晨。
虽然近几年宋凌霜基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他刚死里逃生的那几年仙门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比如长孙珏闭关许久之后与其他仙门一道杀上了百灵墟,剿灭了华氏,又比如后来华仲扬身陨万鬼崖。
堂堂华氏的祖陵,有多少让人贼觊觎的宝贝!按理说华氏已死,在盗墓贼的糟蹋下祖陵也就废了。可华氏毕竟是华氏,护陵的阵术也非同一般,以至于华家陵这些年能保存完好。
宋凌霜之前偷偷来看过。此阵复杂至极,只有华氏嫡系血脉才可自由出入,若解不开直接闯,就算是宋凌霜如今八境之身也难说不会折在里面。
长孙珏在扳指里放的书,宋凌霜已经研习多遍,烂熟于心。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最简单的阵墙都解不开的阵术白痴。只是曾经被他万般嫌弃的扳指,如今却不舍得摘下来了。
华家陵护陵阵虽难,但总是可以试试的。
所以,他来了。
当他即将开始破阵,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十二点,这还算不算是第五更呢?
下一章,老攻要闪亮登场了!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宋凌霜站在华家陵护陵阵前。这是他第五次来到这里。前几日他每日都来此查看一番,然后回去仔细钻研,到今天他终于有了破阵的把握。
他今日也并未马上着手破阵,而是再次仔细确认了大阵的结构,确保自己思路正确。
他找到关窍所在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右手轻抬,刚要调动灵力,忽然一只白袖从身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他的腕。
宋凌霜心中一惊,警戒骤起。如今他已入八境,虽然刚才确实专注于解阵有所疏忽,但能如此毫无声息接近他的人赤州之内屈指可数。他本能地就要反击,可当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刚刚涌起的灵力瞬间消散于无形。
“这阵可不能随便破。”他的声音与他的动作一样,并没有攻击性。不熟悉的温润,却是熟悉的嗓音。
宋凌霜僵住了。
还未等他开口,对方也愣住了。他认出了宋凌霜右手上暗红色的镯子。
这镯子只要灌入灵力就会化为一条长鞭,这是他亲手所制亦是他亲手送给那个人的。他怎会认不得?
“宋……烨?”长孙珏一脸愕然,声音里还有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紧张。
宋凌霜转过身去,抬起头,眼前是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张脸。他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的人就站在他面前。那面孔时隔十年仍然俊逸非凡,只是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温和。
长孙珏失神地看着宋凌霜。宋凌霜的瞳色不深,在阳光下甚至看起来有些像琥珀。当年满是锐气的是这双眼,如今沉静幽深的也是这双眼。他的手仍握在宋凌霜的右腕上,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握越紧。
宋凌霜强压心头震撼,一时间垂下眸不敢看他。
宋凌霜:“我……”我什么我,难道还我不是我吗?他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
长孙珏的声音像是在梦呓,带着些迟疑,“宋烨,是你吗?”
宋凌霜能感觉到长孙珏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可宋凌霜不知道的是,不光长孙珏的手在抖,他的全身都在抖,他的血他的心也在抖。尽管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地动山摇也八风不动的逸名君。
如果此刻宋凌霜抬头,就会发现长孙珏连望着他的眼神都那样小心翼翼,仿佛稍有不慎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可除了手上的颤抖,宋凌霜什么都察觉不到。即使是那颤抖,在宋凌霜看来,也只是长孙珏的愤怒。
是啊,他怎么能不生气。
十年。他消失了整整十年,对于长孙珏而言他就死了整整十年。
他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却唯独愧对霜夫人和长孙珏。一个拼上宗门名誉保全他,一个拼上性命为他洗清冤屈,还他清白。他却一声不响地说走就走,十年间任凭他们以为自己死了。若不是阴差阳错在这里碰到长孙珏,恐怕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说白了,他就是条白眼狼!不知好歹!背信弃义!
如果是当年的长孙珏,君笑早该出鞘了。现在他只是握痛了自己的手,看来这些年,他脾气好了许多。宋凌霜不禁不合时宜地感叹,然后尴尬地抽出手,后退了好几步,闭着眼,垂着头,等着长孙珏的责骂。
长孙珏在他的面前沉默了许久,而宋凌霜等的爆发终究没有到来。
宋凌霜听见他问:“宋烨?真的是你?”
他问的很轻,落在宋凌霜心头却很重。
宋凌霜点头,他能感觉到长孙珏的目光,却仍不敢抬头。
只听长孙珏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继而轻声道:“如此,甚好。”
这回宋凌霜终于看了过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如此甚好”?
没有劈头臭骂,没有冷言相讽,甚至没有一句质问……只是一句“如此甚好?”
这句“如此甚好”说得他有些慌。他直到此时才好好看清长孙珏的样子。
眼前的人仍是素净的白衣,只是那白衣上用银线绣着暗纹,清雅中显出些许贵气。面前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模样,身形更加修长,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他本就分明的轮廓更加彰显骨感,从前冷冽的气质沉淀出温雅稳重。如墨的长发垂在肩前身后,只有鬓间那一小束挽到脑后,给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柔软。
那人乌黑透亮的眸中,映着无措的自己。宋凌霜想,他还是那么好看。不,他更好看了。
“你……不生气?”宋凌霜问。
长孙珏望着他,眼神比刚才还要温柔,“我为何要生气?”
目光里不带冰渣的长孙珏已经让宋凌霜很不适应,此时他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长孙珏吗?那个动不动莫名其妙就发脾气的阿珏?
宋凌霜有些吞吞吐吐:“因为……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我杳无音讯,因为我骗了你,让我以为我死了。
最终他有点破罐子破摔,“我听说你找过我,但是我……”人尽皆知,长孙珏出关以后四处寻一个死人,宋凌霜又怎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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