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珏沉默了片刻。宋凌霜以为他终于回过味来要发火了,不想对方却只是轻叹一声,“我找你,是因为我想见你。你避而不见,是因为你不想见我。”他俊美的面容上掠过一抹苦笑,“我有何理由怪你?”
他的语气明明那么温和,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宋凌霜心上,疼得他无地自容,疼得他脱口而出:“不是的!”
“不是什么?”长孙珏认真的看着他问。
宋凌霜又低下头去,喃喃道:“不是……”话语梗在喉头,他说不出口。他能说什么?说不是不想见你,是不敢见你?
他凭什么找借口?
长孙珏眼中微微闪起一丝亮光却又转瞬熄灭。
他垂眸,缓缓道:“你活着就好。”
宋凌霜沉默片刻,道:“师娘她还好吗?”
长孙珏:“她很好。大多数时候,是她老人家在处理门中事务。”
宋凌霜心中苦笑。他觉得自己连问候这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是谁害得她孤儿寡母?又是谁害她一把年纪还要如此操劳?如果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微微张口:“我……”他想道歉,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我知道。”长孙珏温声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我娘她也不会怪你。”他望着他,希望他也能看看自己,可宋凌霜却又低下了头。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宋凌霜正想要找个借口逃走,不想长孙珏忽然转身就走。
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出乎宋凌霜的意料,他忽然慌了神。
他为什么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白色的背影越来越远。
长孙珏每走一步,宋凌霜就仿佛天人交战了一个世纪。可那个人为何走得如此之快,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他生命里。
若是没有遇见,或许这一生都将相安无事。
可是一旦遇见,宋凌霜才发现他以为他可以放弃的那些过往,以为时间可以冲淡的那些牵绊,以为已经被他埋得严严实实的那些情愫,自始至终都未曾消失过……
内疚害怕慌乱一股脑涌上宋凌霜心头。他害怕了,怕如果长孙珏就这么走了,他们就真的一辈子相别两宽了。那样,他是不是连梦里的最后一点奢望都不能有了?
红尘刹现,卷上长孙珏的手腕。
可刚出手,宋凌霜就后悔了。
明明是自己先将他弄丢了,还是故意弄丢的,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颜面留他?
长孙珏看了一眼腕上的红尘,停下脚步。他回头望着宋凌霜,不说话。
宋凌霜在他眼里看到了太多,唯独没有看到他熟悉的冰冷。那些冰在他不知道的这十年间都化了,化成一汪春水,化成一片星空,让他挪不开眼睛。
他心里叹了口气,宋凌霜啊宋凌霜,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什么面子?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长孙珏跟前,松了红尘,伸手将对方拉住。
他的手还是那么冷,宋凌霜心想。
他抬头望着那双熟悉的眸,望着他日夜牵挂的那张脸。
他想,如果此刻不说,那此世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于是他便说了。
“我没有不想见你。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反攻啦~
wuli师弟,加油!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华家陵显然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二人回到了附近的镇上。
宋凌霜没有拒绝长孙珏的邀约,先去自己落脚的地方退了房,然后搬去了长孙珏所在的客栈。时隔十年,他自是不好意思去蹭房的,于是自己单独要了一间,离长孙珏的那间不远。
长孙珏叫了些吃的,宋凌霜却发现全是按照自己的口味点的,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久了,他竟还记得。
长孙珏还是像以前那般细嚼慢咽。宋凌霜虽早已经摈弃了年少时狼吞虎咽的习惯,却也不像平日里吃得那般豪爽,反倒显得有些拘谨。
饭后,长孙珏让人去拿了热水。宋凌霜看他讲究地洗茶,泡茶,然后将盛满的一杯推到自己面前,竟有些时空错乱之感。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毫无意外是碧螺仙。
他想起不久之前有个陌生人对自己说,会为你泡茶的人不会讨厌你。
于是他笑了,有些人有些事,好像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变。
宋凌霜心里安稳了些。
“你堂堂一个世家宗主,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了?”宋凌霜问。
长孙珏顿了顿,道:“我还未继宗主位。”
“什么?”宋凌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未继宗主位。”长孙珏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
长孙珏眼神有些闪烁,道:“我要给父亲守孝十年,孝期满了再继位。”
守孝为什么就不能继位?
宋凌霜的下一个为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却在最后一刻怂了。因为关系到师父的死,因为长孙珏好像不想说,又因为他隐约觉得可能与自己有关。
想问的问不出,他就只能尴尬地“哦”了一声。
长孙珏看他好像不打算接话,于是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将自己来此的原因和他这些年所知所做一一告诉宋凌霜。
自华氏灭,赤州重归太平。长孙珏一直在寻找红焰疫的蛛丝马迹。他借助艾子轩的关系在皇城阅遍了所有与红焰疫相关的记录。大到各地疫情规模,小至每一个证人的证词。而后他又走遍赤州,寻访当年亲眼目睹红焰疫的证人,一方面求证他在皇室记录中所读到的,另一方面也在找寻是否有当年遗漏的线索。
这些年的坚持不懈,让他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整理出了一条关于红焰疫的完整时间线。
宋凌霜听完目瞪口呆。
且不要说红焰疫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光是求证记录以及走访证人就是极其庞大的工程。更不要说阴山夏氏覆灭,其弟子也都四散迁徙,可想而知找出目睹当年夏宗主一家惨案的人是何其困难。就算是贺氏谢氏如今犹在,大多也是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这一点他当年在桃花岭打听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更让人惊叹的是,长孙珏连贺氏嫡系的孤儿寡母都找到了。红焰疫彻底改变了他们母子的命运。当年就听说贺夫人患上了疯癫之症,那小儿更是因为受了惊吓有些痴。
“你连贺氏母子都见到了,实在是……”宋凌霜觉得“厉害”二字已经远远不够,不由得一时语塞。
华氏倒台,贺氏如今依附于谢氏。能见到他们母子,有很大程度也是如今的宗主贺菱看在秀廉君的面子上才默许的。这些长孙珏自然不会多加解释。
长孙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定了两件事。”
宋凌霜等着他继续说。
“第一,红焰疫起始之地并非阴山,而是西岐。”这一点他们曾经就有过疑问,而多亏了长孙珏历时多年整理出来的这条时间线,如今终于能确认这一点。
“第二,华氏豢养走尸,从时间上来看确实应该是在红焰疫爆发之前。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能够证明华氏与红焰疫有直接的联系。”
长孙珏刚才还提到了曾经寻求过齐黄山的帮助,连长孙珏齐黄山说没有任何线索,实在是让人怀疑这两者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联系。
宋凌霜终于意识到为何他会在华家陵遇见长孙珏,“所以你才会去华家陵?”
因为华晨的尸身便是华家与红焰疫的唯一关联。
长孙珏点头,“这是最后一个我未能解开的谜。如果解开了,或许能拼凑出全貌。”
解开华晨之死是长孙珏的最后一步,也是宋凌霜的第一步。
于是冥冥之中,注定让他们在华家陵遇到了。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破阵,长孙珏并不需要等到今日。早些年他来这里查看的时候就已然确定,华家陵外的护陵阵法虽难但并非不可解。麻烦的是,此阵连着一个特殊的锦铃阵,一旦阵破,拥有阵眼之人必定知晓。但即使如此也不必害怕,毕竟华氏已经不在了。但这锦铃阵特殊的地方就在于一旦触发,若是不在既定时间内施行相应符术,整个护陵阵就会自行崩塌,那么华家陵也将随之陷入地底,永世不见天日。
所以长孙珏没有贸然破阵,而是托谢依兰拿到了华氏符牌。有了符牌,才能安然无恙地进入护陵镇。
当年剿灭华氏时谢家在物资人手上出力最多,在各大世家的推举下,华氏缴出的灵宝经由秀廉君负责整理分配。秀廉君严谨公证,所有灵宝登记备案,整理分类成可用的,和华氏以外不能利用的,再按照各世家支出的多少将可用的灵宝进行分配。而不可用的,最后由谢氏封存管理,以免落入不当人之手,步华氏后尘。而这符牌就是不可利用的灵宝之一。
长孙珏到华家陵的时候,正巧碰到宋凌霜在大阵周围查看。以护陵阵的复杂程度,长孙珏知道除了自己能解开这阵的修士屈指可数,所以看到有人企图破阵之时一开始并未太过担心。反而他很好奇,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想进入这华家陵,莫不是自不量力的盗墓人?
可没过多久,长孙珏却发现事态不妙。那修士停留之处恰巧都是关键的阵脚之处,这样看来,他还真有可能将大阵给破了。一旦阵破,华家陵坍塌,他想要查看的东西将随之长眠地底,所以他才不得不飞身而出前去制止。
说到此处,长孙珏有些严肃,“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该知道。”他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但这仅仅是我的猜想,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
宋凌霜看他的神情当然知道他是要说重要的事,但也不愿他背上这么重的包袱,于是故意嬉笑道,“哪儿来那么多矫情,说便是。”
长孙珏稍稍沉默,不可查觉地深吸了口气,继而开口,“我觉得,宋伯伯应该跟红焰疫没有关系。”
说完,二人都沉默了,屋里的寂静显得有些刺耳。
宋凌霜此时已经敛去笑容,但神情依旧平静。
他抿口茶道:“说吧,你这么觉得应当有你的理由。”
长孙珏:“父亲的末影。”
师父的末影?宋凌霜抬眸,他……终是将师父的尸身寻回来了。
“父亲他……在最后所念的是,‘相信你爹’。”长孙珏道,“许多年,我都以为是父亲让我相信他最后所做的选择,让我和我娘不要心存怨恨。”
宋凌霜听到此处神色黯然。当年师父为了护他性命不仅自己殒身万鬼崖,在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想着要妻儿不要怨恨自己。
长孙珏察觉出他的异样,温声道,“你不必内疚。当年之事,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不管面对何人都会义无反顾地保下你。就像如果换做是你,眼见长孙氏有危险,也会拼尽全力一样。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宋凌霜抬眸望去。这样温言相向的长孙珏让他有些不习惯,也让他想起了师父曾经那句“让你有家可回”。如今再次听到“家”这个字,他又有了别样的感受。他觉得温暖,所以坦诚地说了句谢谢。
长孙珏点头,继续道,“但父亲那句话,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出为什么。这些年,我反复琢磨,终于知道了这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他望着宋凌霜,“我从小到大,从未称父亲过‘爹’。这么叫的是……”
“是我。”宋凌霜接过长孙珏的话。
长孙珏点头,“我猜想,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你说的。他最后的念想,是希望你相信宋伯伯。”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宋凌霜:“师父曾说他并不清楚我爹与红焰疫的关系。若师父最后那句话真是对我所说,必定是在万鬼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改变了想法。”
长孙珏看过去,道:“你有猜测?”
宋凌霜苦笑,“当年没想明白,可想了十年,又怎会还不明白?”他将当年的经历说与长孙珏听,“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局吗?”
他的神情比长孙珏预想的要平静许多,“华仲扬出现在映竹峰,又在万鬼崖刚好就看到了我与师父交手……比起巧合,我更相信这是一早就布好的局,就连华仲扬也在这局中……”他顿了顿,“万鬼崖上,师父很有可能猜出了幕后之人。”
当年的事,宋凌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当下他未多想的细节,也反复在心中推敲过千百遍。师父听了华仲扬所说,曾经向他询问过映竹峰。很显然,师父是知道映竹峰的。
的确,父亲虽说去过映竹峰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但曾向自己的好友提起过也不足为奇。既然映竹峰是爹找清净的地方,那么所告知之人一定不多。师父必然也是因此而猜到关联之人。
可见这一个人,与父亲和师父都交情匪浅。
然而这时宋凌霜却没有向长孙珏做过多解释,只是神情有些严肃地望着他。
有些话,他十年前就该说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当年在万鬼崖我确实与师父动过手,还伤了他。如果师父没有受伤,未必就不是华仲扬和走尸的对手。所以师父的死,我并非全无干系。”
他垂着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长孙珏现在赶他走,他亦毫无怨言。
天色渐晚,房间没有开窗,屋里已经暗了下来。长孙珏指尖灵力一闪,屋里油灯亮起,映着二人,给逐渐变凉的空气添上了温度。
长孙珏并未让他等太久,开口道,“父亲临死前惦记的都是你。连他都没有怨你,我们又怎么会怨你呢?”
宋凌霜抬起头,迎着长孙珏温暖的目光,那目光中未有半点责备。宋凌霜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这辈子何德何能,竟得到这一家人这样庇护。
长孙珏望着眼里烛光闪烁的宋凌霜,唇角微扬,“感动了?”
宋凌霜坦率点头。
长孙珏却悠然笑问,“那,你要如何谢我?”
这一问问得宋凌霜始料未及,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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