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似乎猜的不错,因为邵秋的情绪看起来很平静。
“我不在意那些。”邵秋脚步微转,上前一步逼近了方思宁,又重复了一遍:“我全都听到了,但是我不在意,你跟我回去,有一天算一天。”
方思宁被他逼得退后一步,忍不住侧过身子,往旁边躲避了两步。
他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看着邵秋时,就好像在看一个不肯接受现实的人。
“小秋。”方思宁轻声说:“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我愿意长痛呢?”邵秋说。
他说话间已经和方思宁对调了站位,踩在了样本间的门口。
方思宁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看得出来,被邵秋这么恳求,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但他实在无法想象未来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要亲眼看着邵秋痛苦,然后在无能为力中离开他的模样。
那对两个人都是种折磨,与其那时候再让邵秋看着他化成一堆烂肉,还不如现在体面点分别。
于是方思宁咬紧牙关,缓缓摇了摇头。
柳若松观察着邵秋的表情,心里冷不丁涌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巨大的恐慌瞬间席卷了柳若松整个人。
“副队——!”
几乎在柳若松开口的一瞬间,邵秋忽然推了一把方思宁。
他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全力,方思宁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撞着向后退了几步,柳若松不小心被波及,也被撞得退后一步才站稳。
紧接着,邵秋猛然退后,他站在样本间里,然后反手拍了一把门口的紧急制动安全装置,钢制的铁门忽而落下来,在瞬息间牢牢地砸在地面上,惊起一阵浮灰。
方思宁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反应过来,就见柳若松已经眼疾手快地扒住了门边,试图用权限卡重新刷开这扇门。
但屏幕上很快闪出一条通知,警告紧急制动门无法用常规手段开启。
邵秋整个人都很平静,他按开对外通讯,然后摇晃着退后一步。
“算了。”邵秋说:“我不想坚持了。”
方思宁猛然一愣,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几乎是扑地撞到了钢质门的玻璃窗前。
“小秋!”方思宁喊他。
邵秋没理他,他整个人好像被粘腻的、灼热的液体吞没了,呼吸间都痛得厉害。
我早该知道,邵秋想,他们最终还是会丢下他。
这次的幻觉来得来势汹汹,好像天地间都被刷上了一层浓墨重彩的艳色,血一样粘稠的红色色块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然后在半空中悬住,将掉未掉地坠出一个水滴状的影子。
但邵秋觉得自己很清醒,他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他能看清方思宁的脸,也能听见柳若松在叫他,他的视线扫过这间冰冷阴郁的房间,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门边的一处药剂架上。
然后邵秋伸出手,从上面取下了一支针管。
他曾经跟方思宁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所有的药剂类别——现在他手里这支,是方思宁他们用来进行药物实验的丧尸病毒提纯版。
“我错了,我错了!”方思宁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用力捶上沉重的钢质门,隔着上面的一块窄小的玻璃跟邵秋对视着。他几乎立刻就抛却了自己坚持的底线和害怕,近乎哀求地冲他喊:“我错了,我跟你回去行不行,小秋——小秋!”
方思宁失态得十分彻底,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最后甚至破了音。
他们都是骗子,邵秋想,总是说得好听,但最后要做选择的时候,却都不肯听他说什么。
邵秋打心眼里涌上一股愤怒,他体内压制的那场火终于不管不顾地烧了出来,如同窜天的烈焰,几乎瞬间就把他吞没了。
隔着一扇坚不可摧的钢质门,邵秋冲着方思宁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那个笑意看起来偏执又嘲弄,仿佛盈满了恶意。
柳若松整个人一激灵,后背细细密密地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看着邵秋,忽然发现这才是邵秋真实的模样——阴郁、偏执,而且疯狂。
方思宁从没见过邵秋这副样子,他惊恐地看着他,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徒劳无功地喊着邵秋的名字,求他,语气急促地跟他认错。他拼命地捶着面前的门,手肘崩裂出伤口,流出细细的血线。
但下一秒,邵秋还是把那只针管扎在了自己肘弯里。
他几乎犹豫都没有,就把里面的药剂尽数推到了身体里。
方思宁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猛然失声了一瞬,一口气噎在胸口,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了一干二净。
邵秋冷笑着丢开针管,他眉眼阴郁,却仍在笑。
“你以为我是让你回心转意的?”邵秋轻声说:“你错了,我是在报复你。”
他被身体里的邪火烧得痛苦不堪,幻觉里那些色块犹如实体化一般缠绕在他身上,于是他觉得愤怒,觉得窒息,只想挣脱开现在的困境。
于是他找了一个最痛快的发泄方式。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和状态出了问题,但此时此刻,他只想让所有让他体会到痛苦的人跟他一起痛苦——然后跟他们同归于尽。
“来吧,阿宁。”邵秋朝他摊开手,甚至还笑了笑:“来拯救人类吧,我给了你最好的样本。”
“这次我总能帮上你了吧。”邵秋说。
幻觉中的红色朝他猛扑过来,邵秋勾起唇角,脸上甚至显出了一点诡异的安宁。
他整个人都被困在了那场爆炸的大火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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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写到这个节点了,跟火葬场重启一样在最初设立大纲时就写好的情节XD,其实小方的性格确实有点缺陷,在第一次重启里就提过了,关键节点里会有过于心软导致的反向影响。小秋的精神状态也一直都有伏笔,总体来说,就是缺陷碰到缺陷了orz
第190章 “可是我在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柳若松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就觉得肩膀被人从后拽了一把。
他顺势回头一看,才发现傅延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
傅延是从外面回来的,防寒服还没脱就赶上这个场面,脸色难看得比身上的寒气还冷三分。
“哥——!”柳若松乍一眼见到傅延,活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他下意识冲到傅延面前,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他觉得心慌,可又担心傅延无法承担这种戏剧般的悲剧情节,整个人左右为难,几番情绪齐齐涌上心口,噎得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管他平时能帮上傅延多少忙,一遇到这种事,他还是会本能地寻求傅延的支撑。
傅延面色沉沉,语气非常坚决,带着点不容置喙的独断。
“去主控室。”
他说着攥着柳若松的肩膀把他往后推了几步,说道:“快去,把这门打开,我在这守着情况。”
傅延话音刚落,柳若松才猛然从那短短几秒的怔愣中反应过来,他飞速找回理智,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转头就往后面主控室的方向跑。
方思宁不顾后果地捶着门,恳求邵秋开门,一刻不停的认错,哭得嗓子都哑了。
傅延皱了皱眉,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把他往旁边“撕”开了一点。
他顺着那窄窄的玻璃观察区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邵秋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空针管就落在他脚边,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呼吸又艰难又急促,裸露在外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泛上一层青灰色。
傅延咬紧牙关,狠狠地拍了一把钢质门,大声叫他的名字。
邵秋似乎认出了他的声音,艰难地偏过头想要看看他,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傅延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他的情绪有一瞬间危险地逼近了临界点,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死死地控制住了。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听身边方思宁的哭泣声,也不去看面前邵秋的惨状,然后在心里近乎苛刻到极点地从一数到十,迫使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频率回到“理智”的基准线之内。
柳若松的动作很快,短短几分钟后,面前沉重的隔断门就发出了沉闷的摩擦声,然后开始缓缓上升。
门只升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方思宁就忍不住弯腰钻了进去。
他动作很急,甚至没有注意防护,手肘被地面砸出来的坑沿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霎时间就涌了出来。
傅延紧随其后进了门,邵秋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他齿关紧咬,后颈处出了厚厚的一层冷汗。
方思宁跌撞着跑到房间最里侧,从无菌存放处里取出一管药剂,哆嗦着吸入针管中,然后连摔带扑地回到邵秋身边,把针剂注射到他身体内。
“这是什么?”傅延问。
“丧尸病毒阻断剂。”方思宁嗓子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原声,他的眼泪落在邵秋手心里,很快滑落下去,坠在地面上:“可以阻断丧尸病毒的感染。”
“有用吗。”傅延说。
“有用。”方思宁抽泣了一声,崩溃似地把空针管远远丢开,嘶声道:“可是它起效要八个小时!”
丧尸病毒的针对性体质就是年轻的青壮年,在这种人体环境里,丧尸病毒的繁殖效率几乎是所有人类样本里的最高等级。
何况为了研究药剂,他们用的这种病毒还是提纯过的产物。
八个小时,八个小时后谁知道邵秋会变成什么样!
方思宁崩溃到极点,恨不得穿越回半小时前,然后掐死那个轻易就做出决定的自己。
傅延的眼神在他和邵秋之间游移了一瞬,然后猛然咬紧牙关,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他一手压住邵秋的肩膀,用膝盖压制住邵秋的腰腹,强迫他整个人舒展开,然后反手从小腿外侧抽出了军刀。
“你要干什么!”方思宁惊道。
“掰开他的嘴。”傅延说。
他说着反手握紧军刀,在自己肘弯处划了一刀,温热的血霎时间流满了他整条小臂,分成几道血线滴在地上。
邵秋的挣扎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方思宁眼疾手快地掰开了他的嘴,傅延将刀柄卡在他的齿尖,把自己的血往他嘴里喂。
“你这有没有B-92的提纯剂。”傅延嘴唇发白,但声音还是很稳:“你做药的,应该有这东西吧。”
“有、有……”方思宁说:“你——”
“找给我,快点。”傅延说。
方思宁没时间多问,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另一个隔间处。好在这里是所有核心药剂样本的存放区,这些东西都离得不远,方思宁很快从房间角落里翻出了傅延要的东西,然后折返回来拿给了他。
傅延一手按在邵秋的肩膀上,源源不断地给他喂食血液,然后分神看了一眼方思宁拿来的东西。
那管药剂还没拆封,里面泛着莹莹的光,澄澈的液体在针管中微微晃动,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傅延熟悉的记忆。
第二次的时候,他就死于这个东西。
他深吸了口气,然后从方思宁手里夺过针管,用牙咬着把后塞翘出一条缝隙,放掉了半管药液。然后他塞紧推塞,将里面的空气排空,把针头刺进了自己的静脉里。
紧接着,他往针管里抽了半管血。
“哥!”
从主控室赶回来的柳若松正撞见这一幕,他吓得目眦欲裂,眼瞅着也不比方思宁好到哪去了。
他下意识想抢过针管,但傅延比他动作快上一步,已经把针管重新塞回了方思宁手里。
“给他打。”傅延说:“成不成就看命了。”
这不是燕城军区,也不是环境稳定的研究所,傅延自己没有相关知识、更没有时间提纯,于是他只能简单粗暴地把这两种成分混合起来,至于有没有效果,傅延也不清楚。
柳若松一把捂住他的伤口,急道:“你跟那东西不兼容!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傅延低声说:“我没接触到药剂,针管应该是无菌的。”
“什么叫应该!”柳若松几乎要疯了:“这是危险操作,只要接触就有风险!你怎么知道针头没有残留物呢!”
“可是我在这。”傅延轻声说:“我总不能看邵秋死吧。”
柳若松猛然一滞。
“我总得做点什么,如果没用,那再说认命的事。”傅延说。
说话间,方思宁已经把那管“混合品”注射进了邵秋体内。邵秋不知道是已经丧尸化到足以感受到傅延的基因特殊性,还是那管四不像真的起到了作用,他的挣扎动作减缓不少,甚至还有余力动了动脑袋,睁着眼睛看向傅延的方向。
他的眸光很涣散,但转头的动作却很精准。
方思宁手里还握着那只针管,他过载发热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惊疑不定地看向傅延。
“你……”方思宁说:“你不会是——”
“他是为了救邵秋才说出来的。”柳若松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胳膊横在了傅延面前。他不能冲傅延发火,于是只能迁怒到方思宁身上:“你要是有良心,就把今天的事儿烂肚子里!”
“我我知道——”方思宁下意识道:“我绝不说。”
刚才情况紧急,傅延下手没轻没重,现在血一时半会儿甚至止不住,柳若松干脆脱下衣服,胡乱地把他的伤裹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秋的状态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他的眸光稍微有了点光彩,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挣扎,而是瘫倒在地面上,费力地喘息着。
方思宁膝行着跪在他旁边,想要伸手碰他,却又不敢,最后犹豫许久,才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放到自己腿上。
傅延短时间内失血过多,脸色明显白了好几个度,嘴唇淡得看不出颜色,裹在肘弯上的布料还在缓慢地向外渗血。
他屈膝坐在地上,轻轻地喘息着,眼神紧盯着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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