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没打扰他,略微放慢了脚步,陪着他一点一点往走廊另一头晃。
“这是件好事儿。”柳若松忽然说。
他沉默了三分多钟,突然蹦出一句这个,傅延愣了愣,差点没接上话。
“核武器的发射工程里一定有撤回键,系统工程一定有程序员后门。”柳若松说:“我不信把这个当武器的人在研究病毒的时候不研究解决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有可能现在还没有能完全解决病毒的医疗手段和阻隔疫苗。”柳若松笃定地说:“但一定有人比我们更快,一定有一个地方在这条路上走到了一半。”
“所以——”傅延缓缓说:“如果找到这个地方,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柳若松侧过头,跟傅延投过来的目光对视了一眼。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投射进来,南方的夏日潮湿炎热,热辣的日光被空调拉扯成冰凉的空气,轻柔地从柳若松手背上拂过,带起他小臂上一串鸡皮疙瘩。
剩下的话,傅延没说出口,但柳若松大概已经猜到了。
事情一下子从人类生死存亡大逃杀变成人类内鬼背刺的悬疑恐怖片,任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柳若松搓了下手背,觉得有点心累。
好好过日子不好吗,柳若松非常俗人地想,怎么总有人想做那世界霸主的美梦。
“等回基地之后,我会上报这件事。”傅延说:“如果能找到邵学凡口中的‘培养皿’,剩下的应该会容易很多。”
柳若松想问那你会参加这件事吗,结果话没说出口,就被他自己咽下去了。
这是个不需要询问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赵近诚手里最好用的嫡系就是傅延,这样重要的任务,赵近诚不可能放心交给别人。
至于傅延会不会答应——这件事柳若松更不用问了。
舍己为人是傻话,但世上有的是不聪明的人。
柳若松没法苛责傅延,他担心是担心,却决不能指手画脚阻碍对方的选择,拦着他去承担责任。
入伍的宣誓誓词还刻在他们公共楼的墙上,连柳若松都见过七八遍了。
未来的事儿一下子沉甸甸地坠下来,柳若松长长地叹了口气,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傅延发现了他的变化,却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人就不开心了。
柳若松轻松时和有心事完全是两个状态,傅上校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也没觉得有那句话说错了惹到他了。
八成是环境闹的,傅延笃定地想,毕竟柳若松哪经历过这么凶险的生活,一时不适应也很正常。
傅上校对自己的猜测非常有信心,他自认找到了柳若松的症结,但又不知道怎么让他在这种环境里“宽心”,于是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拉住了柳若松的手。
柳若松愣了愣,问了句怎么了。
“现在是休息时间。”傅延用一种像汇报工作似的正经语气说:“走,我们约会去。”
柳若松:“……??”
第46章 “今天天气真好啊。”
柳若松哭笑不得。
不过傅延的脑回路很好懂,柳若松略一琢磨,就大概把他的心路历程摸了个清楚。
但说实话,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天分所限,傅延对于“恋爱”、“浪漫”和“仪式感”这种词儿的理解通常只停留在一半的基础上。
比如他知道过情人节要努力从军区换班休假出来陪柳若松一起过,但等到柳若松刷着点评软件在家等着他回来约会的时候,就见傅上校轻装便服进了门,手里还拎着五斤精品排骨。
“今天情人节。”傅上校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出现了偏差,理所当然地说:“晚上吃排骨……对了,不是说上次爬山抻到胳膊了么,吃完饭我给你按按。”
柳若松又无奈又觉得好笑,心说上帝给人打开一扇窗,就必然要关上一扇门,既然享受了傅延的居家务实和踏实,就别抱有鲜花香槟的幻想了。
好歹是傅延干活,柳若松十分乐观地想,在家吃排骨也挺好。
他惯常擅长在日常生活里找乐子,那天晚上还把傅上校掌勺的“排骨宴”满满当当拍了个九宫格发了朋友圈,成功收获了二十七条“哈哈哈哈哈哈哈!”——其中还有两条来自他自己的爹妈。
傅延从人生的终始点打了一圈回来,命活过两次,然而在面对柳若松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话放出去了,却并不知道要怎么带着柳若松去“约会”,思来想去,拉着他离开实验楼,穿过大半个实验基地,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邵学凡的实验基地设在南部地带,入川过蜀,临着天府之国。
这里气候温润,雨水充足,人不多,但花草树木长得却好,除了邵学凡盖着大棚搞出来的苔藓培育区之外,实验基地里还圈了一小块后山野地,傅延之前巡逻的时候踩过一遍点,没见到有什么危险。
临近夏日,山上草长得一人多高,傅延上上下下给柳若松喷了一身驱虫药,拉着他从小路上了山。
“来这干嘛?”柳若松好奇道。
“凉快。”傅延说。
“是挺凉快。”柳若松赞同道。
他伸长了腿,挑了个能看见山下基地的角度席地坐下,拍了拍身边。傅延走过来挨着他坐下,顺手给他摘走了身上粘着的一片草叶。
“……也安静。”傅延干咳一声,说道:“省得总撞见他们。”
柳若松扑哧一乐,心说你居然也有需要躲战友的一天。
他在心里腹诽傅延,然而傅延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个话题聊一聊——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约会的,总不能让柳若松找架子来搭他。
然而他的生活贫瘠得要命,除了训练出任务就是柳若松,傅延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于是左右看了看,从不远薅了一小丛一米多高的草。
柳若松饶有兴趣地曲起腿,趴在膝盖上看他的动作。只见傅延从中挑出两根最长的,放在手里捏捏卷卷,居然编出了一个小臂章之类的东西。
“给。”傅延把那块草编的“小盾牌”递给柳若松,说道:“拿着玩。”
柳若松有些意外,接过来放在掌心看了看,说道:“你还会这个?”
“之前有一次演习,在山里趴了八个小时,那时候实在无聊,待命的时候贺枫教我的。”傅延说:“快忘干净了,刚才突然想起来的。”
柳若松很少能听他提起部队里的事儿,闻言也来了点兴趣,反问道:“空军也在山地演习吗?”
“有。”傅延说:“空军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在天上飞,我们这个队偶尔也得深入敌后,清理战场。除了这些,还有红蓝军演之类的,都要参加。”
“那军演的时候开飞机吗?”柳若松半开玩笑地问。
谁知道傅延还真的认认真真回答了:“看情况吧,如果是军区内部演习,一般不开。如果跨军区执行仿真大型演习,那就什么都用了,比如无人机和补给车之类的。有一年联动演习,甚至连海军都带上了,上场三艘驱逐舰,还——”
傅延原本还滔滔不绝,然而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打住了,看了一眼柳若松的表情,问道:“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啊。”柳若松笑道:“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柳若松说着想了想,从傅延裤兜里掏出他随身携带的记录笔,抽开笔帽,一笔一划地在草编的臂章上描了个“傅”字,然后摊在手里亮给他看。
“别说,还挺像的。”傅延笑了笑,说道:“这个字体特别像我们的铭牌,不过臂章上不写名字,只写部队编号。”
“我知道,但是这个是给我的。”柳若松理直气壮地说:“我要私藏,就得符合我的喜好。”
柳若松说着将那枚臂章塞进裤兜里,宝贝一样地从外面拍了拍。
傅延拿他没办法,摸了摸他的脸,说道:“这也不好看——其实贺枫还会编小兔子小花篮和小狐狸,你喜欢的话,我去给你要一个。”
“不用,我就喜欢你的。”柳若松说:“人家那是哄妹妹用的,我去抢什么。”
柳若松说着,整个人放松似地往傅延身上一靠,没骨头一样软绵绵往下滑。傅延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接住他的重量,伸长了腿,把柳若松放在上面躺着。
今天是个好天气,柳若松眯起眼睛,松松地伸长胳膊,刺眼的日光从他的指缝里落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脸上。
其中一缕光晕落在柳若松眼角,恍然间像是一点泪痕。
傅延下意识伸手擦了一下,柳若松愣了愣,问了句怎么了。
“没有。”傅延说:“看错了。”
“今天天气真好啊。”柳若松说:“可惜没带相机,不然拍下来就好了。”
傅延也抬头看了看天,但对他来说,晴天和晴天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云多一点云少一点,天天都看得见,没什么好新奇的。
他不太能理解柳若松突如其来的感慨,但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喜欢做户外摄影师?”
“把美留下来是很开心的事,虽然景色可以千篇一律,但心情是不一样的。”柳若松摸索着拉过傅延的胳膊,然后举着他的手指了指天上一丝极细的云,笑着说:“比如现在,我就觉得那片云彩很好笑,它飘了两分多钟,左右晃了半天,结果刚刚又飘回原地了。”
傅延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看,他视力很好,轻而易举地在天空中捕捉到了“目标对象”,但他努力盯着那片云彩看了半分钟,还是没看出什么“搞笑”因素来。
于是他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我没看出来。”
“其实我平时也不一定会注意这种事儿,它之所以好看,让我觉得很好笑,是因为现在的时间正确,场合也正确。”柳若松顿了顿,坦荡地说:“因为现在和你在一起。”
傅延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他。
“因为身边有你在,我就很高兴。”柳若松笑着说:“所以天晴很高兴,看见什么都觉得漂亮。”
他说着又遗憾地啧了一声,重复道:“可惜没相机。”
傅延没有说话,柳若松等了几秒还不见他开口,刚想询问,就见一只手伸到眼前——傅延手里捏了个大号瓶盖一样的黑色物体,正递给他。
“拍吧。”傅延说。
柳若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这是什么?”
“任务记录仪。”傅延说:“行动队标配,如果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开,可以持续摄影——拍照也可以,按底下这个键。”
傅延说着,握住柳若松的手往上摸,想要教他怎么用这个东西。但柳若松刚伸手一摸这东西的外壳,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噌地缩回了手。
他脸色猛然一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胸腔里的心脏像是横冲直撞地想突破血肉撞出来。
短短几秒钟里,柳若松鬓角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
傅延吓了一跳,忙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他整个人抱起来环在臂弯里,揉了揉他的心口。
“怎么了?”傅延低声问。
柳若松捂着额头,试图回忆刚才那种感觉,可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再摸又摸不着了。
“不知道,刚才那一下有点心慌。”柳若松说:“现在好了。”
他那个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脸色已经恢复如初,傅延仔细观察了一下,见他确实没什么不舒服,这才放下心。
“……按这个,然后呢?”柳若松今天心情极好,也没拿这当回事儿,反倒对那枚记录仪很感兴趣,翻来覆去地看了下,试探地摸了摸上面的开关。
“按一下拍照,长按是录像。”傅延说。
他话音刚落,柳若松已经靠在他身上,向着周围拍了一张。
“喜欢什么就拍吧,回去之后我……”傅延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干“公器私用”的事儿,有些含糊地干咳了一声,说道:“我让姚途给你导出来额外存上,再把这里的删掉就行了。”
第47章 我不想再把你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换了上辈子,傅延想他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死过一次,原本遥远的“离别”好像忽然就变成了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傅延不知道这辈子的未来如何,但如果一切还是会不可控制地滑向深渊,那他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时光里给柳若松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把“军纪严明”四个大字当成人生准则之一的傅上校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私心,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
还挺新鲜,傅延想,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不守规矩都贡献给同一个人了。
柳若松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行动记录仪上没有回放功能,柳若松随便拍了几张,也没琢磨什么效果不效果,就把那玩意重新塞回了傅延的上衣兜里。
“今天这么好说话?”柳若松笑着说:“怎么没说行动准则之类的?”
傅延用掌心抹掉他额头上的汗,说道:“因为你想拍。”
“你看你,会做不会说。”柳若松逗他:“我教你,你应该说因为你太喜欢我了,所以情难自禁。”
傅延几乎毫不犹豫地照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坦坦荡荡,柳若松反倒觉得老夫老夫的脸上挂不住,难为情地挠了挠脸,吐槽道:“……你也太配合了。”
“实话。”傅延说。
傅延说完后顿了顿,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只觉得柳若松很爱听这种肉麻话,于是犹觉不够,磕磕巴巴地试图从肚子里再挤出两句有诚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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