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娜对他们之间的事所知不多,她不确定拉维尔对图耶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既然愿意同住,必然是有情分在的,她便又费劲地想帮图耶说话:“他算不上好人,但也没有坏得离谱,如果他做过什么不对的事,你别怪他,他没学过怎么对别人好。”
他们少年时缺钱,莱娜不得不勤俭节约到抠抠搜搜的地步,然后就养成了习惯。图耶以为她喜欢钱,三不五时就要在诊所窗台底下塞几摞钞票,明明她已经能够养活自己,他还当她是当年那个小妹妹,直白又莽撞。莱娜啪嗒啪嗒掉眼泪,她早就没有亲人了,不想连最后一个相依为命的同伴也失去。
莱娜话说得颠三倒四,好在意思表达到了,拉维尔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莱娜,清了清嗓子说:“我不会让图耶死的。”
拉维尔说完愣了一下,十几年前他对另一个小女孩说过类似的话,而他最后没能实现承诺。一瞬间的心慌让他指尖冰凉,他还会重蹈覆辙吗?他真的敢再负担起一条生命的重量吗?
他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留下图耶?
第66章 线索
拉维尔对她说话的声音放得轻柔,但里面的份量很重,莱娜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她含着泪没发现他恍惚了片刻的眸光,接过手帕小声说了声谢谢,侧过脸去擦干净眼泪。突然哭出来把拉维尔吓一跳,莱娜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抠了抠牛仔裤的破洞,嗫嚅着解释:“我、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说到底这是图耶自己的事,但他那个人……唉,我就是觉得只有你能拉他一把了。”
娇小的姑娘叹着气,巴掌大的脸蛋皱皱巴巴,佝偻着肩背,愁成了个老太太。拉维尔理解莱娜的私心,她在图耶的陪伴下走过最艰难的时光,比起朋友,他们更像家人。旧城找不出干干净净的人,更难得有像他们这样干干净净的情谊。
他说:“不算为难,图耶和我有结合在,我比你更不希望他出事。”是安慰也是保证。
莱娜红着眼眶和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辛酸,谁遇上图耶都逃不了替他劳神费心的命运。不过拉维尔的话里只提了结合,莱娜捏了把汗,感情他俩还没到谈情说爱的地步?
她不方便细问,又想在拉维尔心里给图耶再加些砝码,局促地挪了挪屁股刚准备开口,楼上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隔了一层楼板都听得清清楚楚。
拉维尔表情微变:“图耶在楼上!”
莱娜立马拎起包跟在拉维尔后面往上跑,来不及等电梯,两人直接走了安全通道。找到图耶的时候他正黑着脸站在间病房外,医生护士在他身边匆忙进出,一阵一阵的尖叫声就出自他面前的房间。
“发生什么了?”拉维尔先是上下打量了图耶,确定他没事后才问道。莱娜凑在一旁,神色从紧张到放松,她刚得知图耶有多禁不起刺激就遇上这么一遭,真是吓得不轻。
图耶烦躁地啧了声,不悦地说:“我哪知道,我就路过!”
他听觉过于灵敏,对向导和普通人来说一般大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就格外难以忍受,手指塞住耳洞都挡不住穿透性的声音扎在他鼓膜上。
莱娜从包里掏出副降噪耳机,同时拉着他远离声源地,本想直接离开这层,却被图耶拦住了:“等一下,先不走。”
他盯着刻了“529”三个数字的病房门牌,神色若有所思,那间病房里住了几个月前从乐园据点里救出来的少年向导,他们昏迷了几个月,终于醒了。
几分钟前他的确只是从门口路过,无意间透过敞开的房门和靠外侧病床上的男孩打了个照面。男孩他认识,西区一个卖屁股的男娼,叫兰迪,他们睡过不少次。然而那小鸭子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恐,吓得都快掉到床底下去了。
图耶觉得奇怪,他是个出手大方的客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残忍性癖,他们买卖做得一向和谐,兰迪怕他做什么?他直觉不对,就往里走了两步,结果被旁边病床上的另一个女性向导注意到,然后她就开始疯了一样尖叫,可他确定他从来没见过那女孩。
护士给反应激烈的少女打了镇定剂,尖叫声慢慢消失。病房里多余的人退出来,图耶想进去找兰迪,却被人给拦住了:“图耶先生,病人需要休息,不允许探视,您,您不能进去。”
又是那个被他差点吓哭的小护士,她鼓起勇气向图耶解释,这两个病人昨天才醒,一直都挺正常的,身体恢复情况也不错。本来情报处今天要来给他们做笔录,结果图耶一出现就把人吓成这样,实在不方便再让他靠近他们。
话里话外都是暗戳戳的嫌弃,配上小护士瑟缩的眼神,她这是把他当成吃人的怪物了吗?图耶险些气笑,更觉得病房里两人身上有问题,这姑娘怕他是因为被他凶过,他们为什么要害怕?
图耶似笑非笑地质问道:“你抖什么?我这张脸很恐怖吗?看一眼就会吓破胆?”
这问题小护士哪敢回答啊,她在恒温的空调底下冷得发抖,但还是执着地堵在门前不让图耶过,水灵灵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可怜她才毕业没多久,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压力,早知道在高塔工作会遇到如此不讲道理的哨兵,她还不如去普通医院呢!
眼看图耶快把人逼哭了,拉维尔上前隔在他们中间,挡住图耶威慑性的视线:“你一定要见里面的人,是有什么理由吗?”
图耶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感受到不对,好像有一根线串联着所有事,乐园,“Y先生”,人体实验,如今又连到了他身上。他想到自己在查的东西和关于他父亲的猜测,隐约产生了一种直觉。他必须要搞清楚,从乐园救出来的受害者为什么会怕他,那时他已经在高塔,明明和整件人口失踪案毫无关联。
他解释不了自己的直觉,更懒得叙述前因后果,便敷衍道:“还醒着的那小子是我熟人,我有事要问他。”
他推开拉维尔,故作凶恶地威胁小护士:“你让不让开?”
小护士抖了一抖,打出个嗝来,整个人靠在门板上,背在后面的手紧握门把手,畏怯又坚定地摇摇头,她得对病人负责。图耶不肯善罢甘休,浓眉倒竖,拉维尔都准备好拦他了,莱娜也开口要劝,旁边突然有人说话:“你们围在门口干啥呢?”
这毫无眼力见的插嘴,永远上扬的轻快语调,一听就属于没心没肺的芬利。他探头探脑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表情逐渐变得难以描述:“图耶……你……你这样堵着人家小姑娘,不合适吧?”
他瞅瞅泫然欲泣的柔弱妹子,又瞄瞄街匪路霸似的图耶,最后视线在一脸严肃的拉维尔和见怪不怪的莱娜身上转了一圈,两条眉毛一点一点飞起来,也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
人越来越多,这下是真的热闹了,芬利是罗登科长派来给案件当事人做笔录的,结果一来就撞上这局面。向唯一看起来靠谱的拉维尔问清楚事情始末,他挠挠后脑勺。“那什么”,他扫了眼护士胸前的名牌,“安妮小姐,我们之前通知过今天要做笔录,图耶也隶属情报处,就当他是和我一起的,行个方便?”
芬利是和善又自来熟的敦厚性格,压迫感比图耶弱多了,小护士缓过来一口气,小声对他说:“可……可是,他会刺激到病人。”
图耶站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好悬没冷笑出声,幸好和叫安妮的小护士交流的人是芬利,他耐心地分析道:“图耶要见的是那个男孩子,被吓到的小妹妹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我们就待一小会儿,问几个问题而已,没关系的。”
三言两语,安妮居然真的被劝动了,她偏了偏身子让开位置,图耶推门进去,芬利朝安妮灿烂一笑:“谢啦!”
小护士红着脸走远了些,芬利挠挠下巴:“医疗部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说完才发现拉维尔和莱娜还在他身边,他挥挥手里拿的笔记本:“你们不进去吗?”
“不了,我在外面等图耶就好。”
莱娜也摇头表示不需要。
芬利没再说什么,夹着本子往里走,顺便从兜里抽出支圆珠笔。
病房门没关,从拉维尔的角度看得到图耶扯下围巾坐到男孩床边,那少年先是慌乱,看清图耶的脸后明显放松许多。拉维尔总觉得少年有些眼熟,他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什么熟人,分明是图耶的一段风流韵事,露水情缘!
拉维尔眼神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盯着图耶背影目光幽暗,莱娜正好捕捉到这一瞬的变化。她顺着拉维尔的视线,察觉清瘦少年眉梢眼角抹不掉的风尘气,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莱娜捏捏耳垂,轻轻笑开,看来她可以少些忧虑了。有人已经将图耶放进了心里,怎么会不尽心竭力地为他考虑呢?
“罗杰斯主任马上要下班了,我得去找他拿医学院的推荐信,这就走啦。”
莱娜笑道:“图耶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兰迪在第六章 出现过,是谁说要看拉维尔吃醋的,安排上了!
第67章 撞见
莱娜想在赶在春季学期开学前提交入学申请,需要有分量的教授写推荐信,这也是她今天来医疗中心的原因。罗杰斯是医疗部临床组的负责人,在圣所医学院兼任教职,正巧曾和安德森相熟。得知安德森夫妇已经去世,他并不介意照拂一下旧友的遗孤。
拉维尔知道这事儿,他还问过莱娜需不需要他拜托自己的老师帮忙。既然她有正事,拉维尔当然应允,他眼睛看着图耶没转弯,回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平平淡淡没有起伏的音调,偏偏就是透出几分冷意。
莱娜道完别就走,也没想等图耶出来说两句话,她其实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但她觉得拉维尔教训图耶的时候肯定不想身边有个电灯泡。莱娜自觉告辞,知情识趣,芬利就没这么善解人意了。
他看见图耶占了床边的位置,颠颠儿拖了把椅子过来打算坐在他身侧,图耶哪能让他旁听,从他手里抽出圆珠笔然后一脚踢在凳子腿上,直接把芬利送出病房。
顺便还接了句:“关门。”
芬利呆呆地坐在瞬间移位的椅子上,眨巴眨巴眼,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银发身影,又望向几米外的图耶。那人头都没回,后脑勺上写满冷漠,他猛地站起来准备往里走,却见拉维尔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带上了房门。
“一起等吧。”拉维尔理了理袖子,低头把图耶的检查结果放进文件袋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芬利闻言立刻立正站好,忙不迭点头,他像个被班主任训话的小学生,乖乖巧巧地把椅子推向拉维尔,小声说:“你坐。”
拉维尔眼风轻而淡地扫过芬利,没什么表情地婉拒:“谢谢,不用了。”
不对劲,芬利更加紧张,凭借十几年来对拉维尔的了解,他总感觉这人生气了。他搓搓指尖,实在受不了僵硬的气氛,硬着头皮没话找话:“林顿叔叔过几天会来,你知道吗?”
林顿洛伦佐是拉维尔的父亲,芬利叫他叔叔,却始终坚持对拉维尔用敬称。拉维尔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他这几天都快忙忘了:“嗯,他给我打了电话,应该是因为外宾酒店遭遇的恐怖袭击。”
外宾酒店正好在精神医学国际研讨会期间遇袭,受邀而来的各国学者齐聚一堂。虽然市政厅和高塔反应及时应对得当,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但发生了这样严重的恶性案件,再怎么也不可能轻轻揭过。
上头的风起云涌和芬利这种底层打工人没关系,他关心的是别的。林顿这一趟来不止为了工作,拉维尔突然多了个结合对象,做父母的肯定要来把把关。芬利傻呵呵地笑道:“特勤局那么多人,阿姨身体又不好,这么个案子才不值得他大老远从首都跑来,林顿叔叔是来看你的。”
“他还问我认不认识你的结合者呢,”拉维尔不接话,芬利自言自语似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弱弱地问,“你没和他提过图耶吗?”
“没有。”拉维尔垂下眼,他现在不是很想说话,但芬利的不安太明显了,自从伊丝塔出事后芬利就一直不太敢亲近他,尤其害怕他的沉默。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拉维尔停顿片刻,自然而然地和他闲聊起来:“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忙,你也知道研究所最近任务重。”
芬利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靠在墙上,脚踩住椅子的滚轮:“是哦,我看你们都通宵加班,上次去看图耶你也不在家。”
拉维尔和芬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思绪渐渐飘远,他没和父母说起过图耶,甚至连结合的事都不是他告诉林顿的。他这么做一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二是解释不了他和图耶的关系。图耶是他的结合者,却不是他的伴侣,他想着图耶总是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对父母撒谎,不如别让他们知道。
现在林顿已经得知图耶的存在,不日就要过来,而他自己好像也没法放图耶走了。
拉维尔心事重重,图耶同样满腹疑问,他插着兜支着腿,坐得离兰迪不过咫尺,阴冷的目光静静凝视着脸色苍白的少年,漫不经心地问道:“说说吧,为什么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
兰迪发现这个绿眼睛的男人原来是图耶后心思就活络了起来,虽然不清楚混迹在旧城和西区的地头蛇怎么进了高塔,但属于社会底层人民的生存经验在提醒他,这是个机会。
兰迪不愿回西区,但高塔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他便想要傍上个哨兵以留在高塔。他能察觉到图耶身上强大的气息,这才知道和他几度春风的恩客居然是个高级哨兵,兰迪算计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边回答图耶的问题一边不着痕迹地靠近他。
等图耶听明白兰迪和那个女性向导的恐惧来源于一双和他很像的绿眼睛时,风情万种的娇弱少年已经快倚到他身上了。平心而论,兰迪是漂亮的,面容清秀皮肤白嫩,躺了几个月瘦了一半都掩不住柔媚,自下往上用水汪汪的眼神勾人时,是个男人都会想把他按在身下好好疼爱。
图耶以前挺喜欢这套,不然也不会可着这一只小鸭子吃了又吃,但他现在只觉得兰迪搔首弄姿的模样做作又刻意。嘴角忍不住挑出嘲讽的弧度,图耶用一根手指抵在兰迪肩头把他推远:“注意点场合,病都没好就发骚,你就这么欠操?”
“那你想不想操我?我痒得很……”兰迪听出图耶没有生气,是以往和他说话那种带了点恶意的调笑口吻。他以为有门儿,锲而不舍地攀上图耶的肩头,一把清亮的少年音被他用得低回婉转,谁听了不夸他一句业务水平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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