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耶烧退了,精神图景却还是那个样子,需要他花时间一点一点重建起来,觉醒期后的重建谈何容易,一时半会儿见不着成效。他不放心,都是把烟黛留在家里陪着图耶的,有向导的精神体在,哨兵的精神领域也会稳定很多。
烟黛孤零零缩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维持母鸡抱窝的姿势不动,只转了转脑袋,目光触及图耶裹着毛毯的身体又移开了去。它已经十来天没换过地方了,属于阿佩普的蛋一直被它压在腹部绒毛底下。要不是阿佩普还能和图耶沟通,他都怕小蛇已经被相比起来庞大如山的烟黛压死了。
阿佩普孵出来前烟黛怕是不会挪窝,他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了,哪里还会拆散沙发上难舍难分的一对。带烟黛出门去,不如老老实实在家打打游戏睡睡觉。
图耶很喜欢拉维尔的例行告别吻,这种麻烦的仪式感让他觉得心口发烫,被人珍视的滋味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甜蜜。但他表面上还是一脸的不耐烦:“快走吧,罗里吧嗦的。”
拉维尔笑了笑,打开了门,外面有高塔派来的安保人员正在等候。图耶则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好像精气神也跟着拉维尔出门去了,他溜达到阳台,躺在躺椅上眯着眼晒太阳。
该搞点事来做了,要找个什么活计打发时间呢?图耶若有所思,他不太愿意待在高塔,但要和拉维尔在一起,他就必须脱离原有的生活。
这会让人非常不适应,他已经出现了类似于戒断反应的症状,过高的兴奋阈值让他每天都百无聊赖,变得嗜睡又重欲,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可他会克服的,谁叫天平的另一端摆的是拉维尔,他是他的无价之宝,既然到了手,就没有放弃的道理。
美色误人啊,图耶晃了晃悬在椅子边的小腿,突然就理解了古语的内涵。
第86章 威势
冬日里昼短夜长,五点多天就渐渐暗了下去,图耶换了衣服,想着和拉维尔的父亲吃饭应该不会动起手来,于是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臃肿的一大团。
烟黛并没有跟他一起走的意思,比起主人的嘱托,它更在意身下那颗小小的蛋。反正图耶没招呼,它干脆埋起头装傻,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伎俩。图耶本来就不打算带它,自顾自出了门,拉维尔家是一梯一户的格局,同层没有其他房客,他一个人站着等电梯,脑子里在想刚刚收到的几则信息。
电梯一路下到一楼,图耶没去地下停车场,他听说过拉维尔说的那家餐厅,却不知道具体位置,准备打车过去。正是下班时间,小区路上业主们来来往往,图耶和一个又一个归家的行人擦肩而过,听着时而响起的问候声,竟有了自己和他们一样错觉。
旧城是空的,一栋栋危楼里偶有游魂般的住户,在路上走再久也难碰上活人。偌大一个城市,被世界遗弃,住在里面的人,活着和死了没区别,无人在意,无人铭记。中央区却是新城最繁华的心脏,这里的居民日子过得平凡而温馨。他们有着稳定的工作,饱腹的餐食,和一盏等待倦鸟还巢的明灯,辛苦一天回来,还能同熟识的邻居们微笑致意。
风刀霜剑磋磨心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他这个旧城来的幽灵,在温柔乡的侵蚀下慢慢也有了人的模样,也开始学着像人一样生活。图耶插着兜走在砖石地上,呼出的气白蒙蒙的,消散在落日的余晖下。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改变,或许没那么有趣,但因为那个人,他愿意试着去享受这种平淡却长久的幸福。
目的地是家高级餐厅,图耶报了拉维尔的名字,在侍应生的带领下绕了九曲十八弯后进了间雅致的包厢。隔断将房间分成两个部分,侍应生停在门口微笑着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图耶扭了扭脖子,面无表情地往里边走。
原谅他没见过世面,无论是毕恭毕敬的服务员还是落针可闻的餐厅环境都让他觉得非常别扭,更别说出来进去的客人一个个都西装笔挺,他甚至还看见女人穿着晚礼服!见鬼,这不就是个吃饭的地方吗?
格格不入的异样感在见到端坐着的两人时消散了许多,他们刚从高塔出来,都是一身便服,比连帽衫配休闲裤正式不了多少。包厢布置得错落有致,餐桌也不大,周围只放了四把椅子。拉维尔在看文件,芬利安静地待在一边,下颚线绷起来,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的手指在通讯仪上动得飞快,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怎么挑了这鬼地方,”图耶走到拉维尔和芬利中间坐下,“话都不能大声说,憋屈死了。”
芬利收好通讯仪,图耶进来后他轻松了不少,不用和拉维尔独处可太好了。听见图耶问话,他答道:“林顿叔叔不喜欢吵闹,正好听说这家店新来了个擅长南方菜系的厨师,所以就定这家了,他还在市政厅办事,让我们等一等。”
“嘿嘿,凭我的工资不知道存多久才能来吃一顿呢,沾你的光了。”芬利一放松下来嘴就把不住门,嘚吧嘚和图耶絮叨个没完,他的口味同样偏南方,说起吃来快乐得像只土拨鼠。
图耶很想抠抠耳洞,芬利真是一如既往的话多且密,一个人抵得上五百只鸭子。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边拉开外套拉链边说:“我比较想问问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拉维尔放好手里的东西,自然无比地接过图耶脱下来的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回来时拿了菜单让图耶看看还需不需要加菜,又摸了摸他放在桌上的手,确定他没有着凉后接过话头:“既然是家宴,伯瑞安警官当然在。”
芬利被拉维尔体贴入微的举动和图耶习以为常的态度塞了一嘴狗粮,突然觉得孤身一人的自己好冷。图耶还要用不悦的眼神往芬利身上插刀,两个字危险地冒出来:“家宴?”
他记得芬利说过他只是被拉维尔的父亲资助,怎么就成了一家人了?这小子骗他?
芬利搓了搓手,小小声地嗫嚅:“是……是啊……”
图耶瞪着芬利,拉维尔以为他是吃惊,便三言两语解释起来龙去脉。芬利是林顿正经办过手续的养子,但林顿身份特殊,芬利也不愿意公开,就一直没改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拉维尔凑在他身边轻声细语,图耶哪里还有心思和芬利计较,听着听着一双眼睛就粘在银发青年身上下不来。拉维尔自觉说清楚了,便说起别的:“怎么没带烟黛出来?”
“它要陪着阿佩普。”图耶毫不犹豫地告状,烟黛总对他不理不睬,他不介意背后说点坏话。
小情侣旁若无人,把芬利一个人隔在外面,他愁苦地皱巴起一张脸,掏出通讯仪看见停在“回聊”上的聊天界面,这下眉毛都耷拉下来了,他也好想谈恋爱啊!
芬利没有郁闷多久,六点过一些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打开,正和拉维尔说着话的图耶倏地收了声。野兽般的危险直觉警铃大作,他察觉到一股强大气息的靠近,以他的实力,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令人不安的压迫感了。
隔断后走出一位灰白短发的中年哨兵,他穿着军装,身姿笔挺,行走间携山岳将倾之势,立在那里又如一把光华内敛的名刀,虽古朴,却足以切金断玉。男人停在拉维尔旁边,图耶抬头隔着餐桌和他对视,那是一双鹰的眼睛,里头蕴藏雷霆万钧的威压。
他静静地看进图耶深绿的眼眸,一场交锋悄无声息地在两位战士之间展开,这纯粹是势与势的比拼。男人不停地施加压力,图耶咬紧了牙,就是不低头,冷冰冰的眼神倔强凶狠,懒散的劲头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蓬勃战意。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那股锐不可当的威势只针对图耶而去,旁边的人甚至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图耶脖子上青劲爆起,手指将桌布攥得死紧,拉维尔才猛地站起来,安抚地扣住图耶发力的手,又沉声对林顿喊道:“爸!”
排山倒海的气势双双收住,图耶泄了力,眉眼间依旧不屈,但那份阴戾却随着拉维尔的动作消弭不见。林顿板着的脸有一瞬的柔和,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下,说:“狼崽子。”
第87章 阴影
被称为狼崽子的图耶撇了撇嘴,林顿身上没有恶意,只是在试探。他虽然有些不爽,看在拉维尔的份上还是忍了下来。图耶先垂下眼睫,林顿也收回视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拉开椅子落座。
拉维尔还站着,林顿看了眼满脸不赞成的儿子,内心颇有些无奈,面上却八风不动,淡淡地说:“坐。”
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生怕当父亲的欺负了他的伴侣。
拉维尔坐回座位,捏了捏图耶的手指,小声问:“没事吧?”
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一瞬间林顿和图耶之间有怎样的暗潮汹涌,只是凭借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判断出林顿对图耶做了什么,他担心图耶吃亏。
确实吃了亏的图耶摇摇头:“没事。”
没有哪个哨兵会喜欢被更强的存在压过一头,但除了些许心理反感外,这种势的压迫并不会造成实质伤害。林顿想给下马威,他技不如人,受着就是,总不能把场子给砸了吧。
仅存的局外人芬利再迟钝也看得出不对劲,他不知所措地挪了挪屁股,最后放弃思考,老老实实地和林顿打招呼问好。他就是被叫来蹭吃蹭喝的,别的事情少管。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桌上四个人,三个闷葫芦,好在有芬利活跃气氛。看得出养父子间关系很融洽,相比起来拉维尔对林顿就显得尊重有余而亲密不足了。拉维尔和家人相处都说不上多热情,对芬利甚至用的还是敬称,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性子。
酒足饭饱,图耶说要去上个厕所,芬利左看右看,也跟着起身往外走。他是比较神经大条,但又不是没长脑子,屋里除了他这个凑数的,剩下一对情侣一对父子,傻子也知道什么情况。图耶全程低头吃饭一言不发,他放心不下,出来看看。
图耶转头看见芬利,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正好我不认识路,你走前面。”
芬利哪里是去上厕所的,他往图耶身边一凑,挠挠头,问出一句:“你没生气吧?”
“有什么好生气的,又没怎么样。”图耶按照指示牌往卫生间的方向去,随口说到,他确实没多在意,他脾气差也是分对象的,该克制的时候会有分寸。
芬利走在他右手边,图耶想了想,又说:“但拉维尔他爸好像不太喜欢我?”
林顿一直冷着张脸看不出情绪,实在有些严肃过头了。
“怎么会,”芬利摇摇头,“你是洛伦佐博士喜欢的人,林顿叔叔感激你还来不及呢!他在军队里待久了,看着不好相处,其实是个很慈爱的长辈。”
感激?这个词倒是新鲜。图耶从芬利的话里听出些端倪,眉毛一挑:“你叫他叔叔,为什么不叫拉维尔哥哥,算起来你们是兄弟吧?这么生疏?”
“之前你还说拉维尔只是你学长?”图耶眼神一变,冷飕飕地问道:“不解释一下?”
芬利抖了抖,强行辩解:“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能算兄弟!”
说完见图耶一脸“再胡说就杀了你”的表情,终于举白旗投降:“好啦,是因为我不敢啦。”
至于原因,要从十多年前开始说起,这事儿已经成了芬利的童年阴影。要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图耶简直没法相信外表骄矜但内里柔软的拉维尔会有那么一段偏激阴郁的过去。
那时候芬利八岁,在洛伦佐家已经住了有些年头了,这家有一对双胞胎兄妹,拉维尔和伊丝塔。芬利来后不久,伊丝塔就查出罹患骨癌,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越来越严重,小姑娘没有熬过十岁那年的春天,和百花一起葬在了夏至未至之时。
也许双胞胎之间的确有旁人难以理解的羁绊,妹妹死后拉维尔性情大变,原本安静恬淡的男孩开始抗拒所有人的接近,尤其厌恶半途加入这个家庭,和伊丝塔一样叫他哥哥的芬利。十岁的拉维尔没办法明辨是非,固执地认为是芬利的到来害他失去了妹妹。
小孩子的恶纯粹而伤人,长达半年的冷暴力足以在幼小的芬利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好在有洛伦佐夫妇在,事态并没有发展到更加严重的地步。拉维尔接受了心理辅导,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恢复了平和,也向芬利表达过歉意。
但那个亲切腼腆的小少年终究还是和伊丝塔一起消失了,他不愿意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整日与书籍为伴,用礼貌却冷淡的态度赶走示好的同龄人,芬利也再也没敢叫过拉维尔哥哥。
“那段时间家里乱得很,阿姨哭了不知道多少次,到现在还总是发愁。”芬利笑眯眯地将图耶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洛伦佐博士能喜欢上你,真的太好了。”
——拉维尔还能喜欢上什么人,真是太好了。正因如此,所以芬利一开始就对图耶的心思乐见其成,所以林顿感激他还来不及。
听完芬利的话,图耶若有所思地弯起眼睛,看来他对拉维尔十分特殊嘛,这样的认知还真是让人愉悦。
图耶看起来心情舒畅不少,芬利认为他无声无息中化解了潜在的家庭矛盾,满意地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然后忍不住八卦道:“你那天出去干嘛了,怎么又搞得要请假,身体恢复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图耶十来天没上班,作为和他共享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兼朋友,芬利早知道他又受了伤,和拉维尔一起住在高塔外面,不过他手上工作太多,一直都没顾得上联系频繁出事的问题青年。
“一点私事,”两人拐了个弯走入卫生间,图耶进隔间前回头耸耸肩,对芬利说,“我不打算回高塔了。”
说完直接关上了门,没去看芬利瞪大了眼的惊讶表情。
包厢里。
拉维尔放下刀叉,拿起手帕在唇角按了按,林顿也用餐完毕,父子两人擦嘴的动作如出一辙。上将军侧头看向举止得体的青年,这是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才一丁点大,和他妹妹凑在一起像两只小老鼠,转眼已经长得这样高了,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拉维尔一向优秀,老伙计们都说他儿子有出息,比他们家的臭小子不知省心多少。可做父亲的宁愿他别那么争气,像其他孩子一样爱玩爱闹,犯起混来叫当爹的恨不得拿皮带抽一顿。总好过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永远保持公式化的礼节,连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幸好,拉维尔终于找到了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餐桌上明里暗里的照顾林顿都看在眼里,十岁后,这是拉维尔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对待一个人。而那个叫图耶的孩子虽然有些桀骜,但心性尚可,又在意拉维尔,他多少放了心。
拉维尔察觉林顿的视线,转过头说:“爸,你准备在本市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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