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家出事后,白无患从未哭过,甚至没有彻彻底底、歇斯底里地发泄过一次。这天夕阳下落了满脸的泪,却似乎让他轻松了不少。到晚上江方帮着他弄水沐浴时,他心情甚至是有几分轻快的。
除了伤重那些日子贴身照顾,江方一直很注意保持与他的距离,这小院单间卧房,江方也宁可在屋里铺上地铺。等他逐渐恢复起来后,江方便尽量要他自理,洗浴之类的事,也只不过是把他半扶半抱地弄进浴桶里,转身就走。
白无患今日摔得厉害,身上难免有些淤青,手上也破了皮,就听屏风外江方温声嘱咐:“手上的伤口别碰水,用巾帕擦干净,一会儿我给你上药。”
跟下午时那个严厉的家伙判若两人。白无患趴在浴桶边缘,看着屏风外那个人影,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那我头发怎么自己洗啊?”他隔着屏风拖着长长的音调,故意懒懒地问。
“不是前两天刚洗过?”
“脏了啊。”
不出所料,外头那人沉默了片刻,还是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白无患还趴在那儿,抬头看着他笑,眼角往上提着,头发微微松开,将散未散地掉在脑后,差一点点就要全部滑落进浴桶里。
江方没奈何地蹲下来,伸手拢住那团发髻,劝道:“今天太晚了,别折腾了。明早上我给你单独洗头发吧。”说话就动起手,利落地用木簪子将发髻重新拢起来。
因为双手越过人去弄那发髻,两人隔得很近。白无患有意撩拨他,便伸了手,主动揽过他的脖颈。他能感觉到,只是刚一伸出手,江方挽发的动作便略顿了下,却没有停下来阻止他。
手臂上还挂着水滴,浴桶旁雾气蒸腾,白无患的双手搭在江方脖颈上,很快就让对方湿了领口,罪魁祸首却没心没肺似的笑:“江方,你对我这么好,是要我以身相报么?”
发髻挽好了,江方没有把手收回来,而是从脑后微微前移,转而捧起了白无患的脸——这些日子,怎么也喂不胖这心思深重、又不肯表现出来的人,瞧着脸颊都消瘦了。
江方就这么捧着他的脸,不带什么色欲,甚至没有往别处打量,但只是这么看着,双手珍而重之地捧着,眼神里尽是心疼与珍视。这眼神实在烫得很,看得白无患脸颊也发起了烧,甚至忍不住狠狠吞咽了下,忍不住就想往后躲。
但江方不让他躲。他一手绕过去,轻轻捏着白无患脖子后面的软肉,手法轻得像抚摸。
“要的。”他直视着白无患,回答着刚才的问句。
“啊?”
“你给我,我就要。”他还是这么直截了当,“自我从火场把你救出来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有我这一份。你得和我绑在一起,好好活着。”
“江方……”白无患心里像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痛却不觉得痛,就是一阵麻,麻得他全身都活泛了起来,好像数月来真正有了知觉。
“给了我,就不许反悔。”
无论是当年玉冠山上那意气风发、惊鸿一瞥的少年,还是洛城花街前眉目依旧、风度翩翩的青年,亦或是如今在这小院里境遇辗转、挣扎重生的失意人,江方都喜欢、都接着。
这么多年,他陪在白无患身边,不是没有想过要退;想退是因为太了解对方,甚至知道对方心里不是没有自己,只是这人拴不住,强留也没有意思。但如今,这个人既然需要一份支撑——那他就做这根拐。他选择接过了他,就是永永远远的绑在一起,不能撒手,不能回头。
江方这人下了决定,便不留余地。他低头狠狠吻住那双唇,手指插入对方发间,辗转加重这个吻。而后他猛地将人从浴盆里托抱出来,白无患收集挂在他脖颈上的双手,甚至合作地抬腿缠在了他身上。纠缠的气息甫一分开,都喘得厉害,两人对视了一瞬,目光都热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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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大概是江方前半生最失控的一次了吧。
“噗。”白无患坐在那儿回忆往事,忍不住笑了出来。江方正撸着袖子擦地,见他这样,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用眼神询问。
白无患撑着头,笑盈盈地跟他分享回忆:“没什么,我就想起我们第一次时……你把我欺负得好惨,哭得我双眼都肿了。”
“……”饶是老夫老妻到这种程度,江方也没想到这位大白天的坐在这儿想这种事,一时失了语,只是默默地放下擦地的墩布,又摘下围裙,绕到条案后的水盆里净了净手。
白无患还在接着说:“我还记得第二天啊,青弟来看我,见到我那样子,吓了一大跳,半天都不知道说句什么好。”
“嗯,这多好。”江方这时已走到了白无患坐着的桌案旁,续上了话,“他一看,便懂了。”
“哟,”白无患听着话里的醋意,笑得更开了:“这话听着酸啊。”他见来人俯下身,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挂上对方的脖颈,嘴里却又要明知故问:“干嘛呀?”
江方将他从座椅上托抱起来,埋进他脖颈间柔声道:“卧房收拾好了。”
“光想做什么,我配合你。”
小面馆的前堂门猛地一关,后院里传来的笑声变得暧昧又缠绵。
这里有很多关于他们的过去,也会有很长远的,他们的未来。
(作者:和谐部分指路wb)
第92章 番外三:寻与等
深夜的花街巷口,热闹在街巷里升腾,街巷外头却渐趋安静,街里街外仿佛两个世界,对比鲜明。
年轻的谷临风一袭皂衫,正在街巷口徘徊。
他本能便不喜欢这样的地方,早先走进去两步就被拦路的龟公窑姐儿弄得烦不胜烦,只好退到巷口等人;谁知道等到这个时辰,还是未见人影,此时连街口的一些正经商铺都开始收摊打烊了。
他抬眼望了望,见临街有一家没挂招牌的小面馆尚未关张,位置又好,坐在里头便能将街口来往的人尽收眼底,想了想,还是抬腿走了进去——等人到这个时辰,确实也有些饿了。
小面馆此时已经没了客人,见店老板正在收拾桌椅,他脚步顿了一顿,还是问道:“店家,还有吃的吗?”
店老板抬起头来,倒是个英俊的汉子,笑起来也挺爽朗:“公子来得实在晚了些,吃面怕是不够料了。”
“那……”
“来盘牛肉吗?”
“好,谢了。”
牛肉是佐面的主料,剩余了一些,老板切成均匀薄片,再备些酱料淋上,滋味甚好。
可谷临风才吃了几片,就开始心不在焉地往外瞄。明明是饿了,腹中仿佛草草塞下些什么便已足够。
店老板似是看不下去自己的美食被暴殄天物,忍不住拉过板凳落座在他身旁。
待谷临风反应过来,一小瓶酒便朝他递了过来。
“这是?”
“请你喝的。”店老板对他笑笑,补充道:“我看你食不知味,倒不如喝两口,舒心解忧。”
谷临风闻言笑了笑。他倒是不好酒,但觉得这位自来熟又爽朗的店老板很有几分投缘,便也不推辞,就手接过那酒瓶,拿过桌上的瓷杯自斟一杯品了品——
这酒竟意外的香醇。
他想,这倒是他那师弟会喜欢的味道。
“老板这酒不错。”他夸了一句,又忍不住道:“只是倒没见过卖酒佐面的面馆子。”
店老板摆摆手:“酒不卖,原本也是我拿给朋友喝的。”
谷临风闻言,侧头一点,举杯示意了下。
这位店老板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明明粗布麻衣,身上还半挂着个沾着油污的围裙,但气度确实不凡。谷临风虽不擅交际,也得谢过这份直接的善意。
不过杯酒下肚,谷临风望了望四周,才有点儿迟钝地问道:“我是不是耽误你收档了?”
“不急,”店老板慢悠悠地道,“我这店常常收得晚,为着等人。”
说完,他见谷临风不主动搭话,便又问:“我看公子你在这巷口站了好些时候,也是在等人?”
谷临风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我寻人。”
“那便奇了,”店老板一听便笑了,“你若是寻人,只在这路口徘徊又有何用?”
说完顿了顿,他又理所当然地接了一句:“既是寻人,你便得主动去找啊。”
他寻的那人……谷临风想,他已沿着那人脚步从当年山野寻到繁华市井,辗转多地来到洛城,见到的却是小师弟在此处如鱼得水,甚至有了心仪之人。
他在这巷口犹豫又迈不进去的步子,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又不想遭遇的结果。
寻了去又能做些什么?这师兄的名号又能管得了他什么?
耳边响起那店老板的絮叨:“总要去试试吧,等——得是知道有盼头才叫等;寻——那得主动些才知道有没有结果了。”
他从桌上又拿起一个空杯子斟满了酒,笑着示意谷临风看街口的方向:“你看,我等的人来了。”
街口来人白色长衫,袍袖在夜风中轻摆,从灯火辉煌的街巷中施施然走来,却让谷临风表情一变,皱起了眉头。
——白无患。
白无患打眼看见了这人,倒也不稀奇,眼神儿还巡游一番,从谷临风挪到了那店老板又挪了回来,开口的话也匀了两半:“呀,这不是那谁的师兄吗……哎,江方,你也认识他?”
后半句是对那店老板说的——江方闻言只默默摇了下头,刚才话极多的他此时却似是突然静了。
但谷临风只注意到了前半句,他不自觉就挑了眉:“那谁?”
白无患却混不在意地笑笑,绕过他走进了小面馆里头,边走边自顾自地说:“来找青弟的吧?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寻欢作乐呢。”
白无患身上一股子酒气和脂粉气,谷临风不用多问都知道他们又去做了什么:“是吗,那你今日又是哪里不济事?”回怼了一句,却又忍不住问道:“他人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深知师弟对白无患的黏糊劲儿,怎么可能白无患自己走了,他还在里头“寻乐子”,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见谷临风急了,白无患竟像是十分满意了,寻了个有靠背的椅子坐下才答:“喝了点儿酒,闹了点儿脾气,一个人晃荡走了,但还在里面呢。”
谷临风得了信儿,再不想搭理他,转头便掏出些碎银放在桌上,朝着店老板江方示意了下:“结账,多的算酒钱。”
江方应了一声,似乎还想说句什么,却被一旁的白无患抢了话:“哎,人家师兄!”
他这个称呼让谷临风浑身不自在,不自觉顿下了脚步。
白无患靠着桌沿撑着头:“你师弟也这么大人了,大晚上的不痛快,上花街柳巷寻寻乐子,你说你去打扰人家做什么呀,”似乎是觉得话还不够明白,他又道,“一个师兄的名头,管得了这么宽吗?”
谷临风沉默了很短的一瞬,便只道:“门规,家事,与你无干。”
说完再不想理他,大步便走出了面馆。
走出去几步,才听得里面的白无患提了嗓门儿提点了他一句:“去熏风小筑附近转转!”
见人都走得没影了,白无患还在乐。似乎才想起找人分享这乐子,他转头去喊已经在里头收拾店铺的江方:“哎,你怎么也认识他的?”
江方收拾着碗碟,没抬头答他:“客人罢了,看着同病相怜。”
白无患笑笑,也不点破,伸手习惯性地要拿桌上的酒瓶子,却发现空空如也,他理所当然地索要:“怎么把我的无欢酒收起来了?刚还见你拿给他喝了呢。”
“今日不供酒,”江方从柜面走出,却递过来一碗解酒茶:“你已喝了太多别人的酒,品不出我这好酒的滋味。”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似有深意地看着白无患道,“莫要浪费。”
说完,他转头回去继续收拾:“喝完便走吧,今日我收档了。”
白无患哑然一笑,伸手碰了碰面前那碗解酒茶——温度正好。
“砰”地一声,小院的木门被人撞开,此刻正值夜深人静,陡然间惊醒了隔壁院的大黄狗。
“站好了!”谷临风无可奈何地将挂在身上的人扶稳,又转过身尽量放轻动作关上院门。
谁知他一个转身,徐郁青又摇摇摆摆自行朝着屋内走去,跌撞间碰倒了院子里他刚晒好的药材篮子,撒了一地。
“哎呀。”徐郁青站在那一地狼藉面前毫无波澜地说,“谁挡我的路呢。”
“……徐郁青!”谷临风忍无可忍,走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来,径直走进屋内,将人扔在床上后,再出来打了盆水,准备给他这师弟擦洗一番醒醒酒。
这小院地方自然不比盈香楼,是他来此地之后借住的落脚之地。原本他想置办个大些的院子,方便他这师弟同住,谁知道徐郁青成天不是宿在盈香楼就是花街柳巷,谷临风也不想自讨没趣,这院子根本没留出多一间房。
可偏偏今晚,他就是不想把徐郁青送回盈香楼。
一想起徐郁青是为谁买醉成这样,他就来气。适才在那昏暗小巷中,见到那不安好心的小倌在他这师弟身上上下其手,他简直怒火中烧。
再想到徐郁青刚才那个恶作剧一般的吻——他在院中低下头,仿佛还能看到水中映出自己嘴角被咬破的痕迹。
他不愿往下想。
“哎哟!”
里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谷临风赶紧回屋,一看竟是徐郁青这醉鬼翻了个身,自己从床上滚下来了。
盈香楼的屋子想必是舒适的大床,与谷临风这破旧小屋陈设天壤之别。
谷临风内心叹了口气,将人抱起来,再轻轻放回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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