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不到剑,也得不到我,景誉,你输了。”
最后他笑道。
……
鹤归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是我的错。”景誉回身望向鹤归,“你说对吗,小九?”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杀了景誉,可是这太便宜他了,鹤归想。于是他重新整理思绪,再抬眼时,眸色只剩深亮之色,仿若中秋之月,亮得令人,凉得彻骨。
“……誉叔。”开口时,声音分外沙哑,鹤归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你是从何处得知,三大传承能逆天改命的?别说是寻常人,就算是我,对此也半信半疑。”
景誉:“我亲眼所见。”
“见到了什么?”
“说起来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景誉抬首望向远处,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久久不能抽身,“那时我们刚在一起,酒星对解梦爱不释手,偶尔会在我面前展示传承之力。”
“传承之力?”
“对,你应当也知道。”鹤归垂眸看向怀中的解梦,满含爱意地抚摸片刻,才道,“除了天机,其他的两个传承都有具象表现,舍利由传承之人灌入真气后会泛红光,而解梦,则会自生冰屑。”
鹤归突然抬手,拿过了解梦剑。
景誉回眸,便听鹤归解释道:“我依稀记得,师父曾给我说过。”
解梦再次回到手中,鹤归却没有力气再拿起。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半晌,随后陡然出掌,贴合在剑身上,将自己体内仅剩的真气灌入剑中。
果不其然,真气灌区入的那一刻,解梦周身突然迸发出一道强烈的青光,借着这股青光,它升入空中,最后悬在了二人的身前。
如景誉说过的那般,解梦剑在鹤归的引导下,缓慢地旋转起来,青光散去后,无数的冰屑犹如星辰一般聚散又靠拢,悬浮在解梦的周围,似一条长长的星河带。
“酒星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景誉眼中露出怀念,“他说解梦有神力,传承之人能从中参透万物的规律……我问他参透了什么,他说……”
景誉垂眼,笑道:“他说,他参透了,我喜欢星星。”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那是独属于他的一颗星星。
“师父说,只有传承之人才能催生这种景象吗?所以你才信了传承的传说?”鹤归突然问道,“这是师父亲口说的?”
“是。”
景誉还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就见鹤归轻笑出声,继而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殿内传出了很远。
比穿越千年而来的穿堂风还寂寥。
景誉:“你笑什么?”
“誉叔,我师父是骗你的。”
“……”景誉动作一顿,仿佛没听清,迟疑着问了句,“你说什么?”
鹤归抬眼,眼角还有因笑得太过未擦干的泪水。
他心中愤恨至极,却也畅快至极,声音便愈发冷漠:“我说,师父是骗你的。”
第62章 终章(三)
解梦剑有灵气,因为他历经道门百年的传承,每一任传承人都或多或少用自己的精血灌养了它。
当年鹤酒星给鹤归看解梦剑的时候,也曾为其灌输过真气。
鹤归觉得神奇,睁大眼久久不舍得移开视线。
“好不好看?”鹤酒星笑着问。
鹤归兴奋道:“好看!”
“只能给你看一次,不然他会不高兴的。”鹤酒星喃喃道,“这东西也就哄你们开心这点作用了,拿着就跟个烫手山芋似的。”
鹤归没听清,张着嘴问:“师父你说什么呀?”
鹤酒星弹了下鹤归的鼻头,笑:“我说,你以后也可以做到。”
“真的吗?!”
“真的,只不过解梦有灵气,它在每个人的手中都是独一无二的。小九,以后能做到了,记得给为师看看啊。”
只要习过武,都可以催生出神迹般的景象,并非只有传承人能做到。
景誉摇头不信:“他为什么骗我?他没理由骗我……”
真的……没理由吗……
尽管景誉心中不愿回忆,那日鹤酒星曾说过的话仍然在脑中响起。
他说,只有传承人才能催生出这种景象,现在传承在我手上,所以看到这些的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说,荣幸吗?
他还说,这样别人就不会抢走属于你的那颗星了。
鹤酒星,鹤酒星!
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我不信。”景誉站起身,拿起解梦剑猛得一挥,无数的冰屑飞散开来,落在两人的鬓角和双肩。
鹤归:“不信吗?你可以自己试试。”
景誉怔愣着,缓缓拿起了解梦剑。剑身又泛起温和的青光,仿佛在应和鹤归的话。他脸上有片刻的狰狞,顷刻间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淡然的假面,抬手便覆了上去。
未几时,冰屑再现。
这次又是不一样的场景。
明明是神迹一般的美景,两人却都没分神去看。鹤归心中原本是畅快的——景誉自我地认为,解梦剑显现传承之力,所以三大传承的传说也是真的,可他却不知,那只不过是鹤酒星的一颗真心。
解梦剑从景誉手中滑落。
鹤归蹙眉,体内的回春//药效正盛,他在剑落地的前一刻,伸手一抬,剑便贴着地面游了一圈,重回自己手中。
景誉蓦然抬首,眼瞳泛红:“把剑还给我!”
“还?”鹤归并指作剑,冷冷一笑,“景誉,你怎么有脸说这句话的?”
鹤酒星自小就得了这剑,说是他的本命兵器也并不未过,即便鹤酒星逝世多年,剑上依然存在着他用过的痕迹。
这是岁月不曾抹去的,也是岁月的悲悯。
景誉抬首一看,鹤归已二指贴在剑身,他心中一悸,一股从未有过的惶恐从天灵游至尾椎。
若传承的传说是假的,鹤酒星就不可能复生,这把剑……这把剑是鹤酒星唯一存在的证明!剑是他的!
“放手。”景誉再也维持不了虚假的温和外表,一双眼冷冷地盯着鹤归,“你想做什么?”
鹤归不答,手腕一转,二指夹住的剑身蓦然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你住手!住手!住手!”
景誉陷入癫狂,怒吼间,藏在暗处的傀儡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
鹤归眼神未变,半分注意力都未分给傀儡。
他从未有过这么坚定的时刻。
儿时因贪玩摔了脑袋,所以失去了鹤酒星教训他的那段记忆。也正是这段记忆令他醒悟,传承的存在若没有意义,不如毁了它。
就像关不渡毫不犹豫地炸毁儒门遗迹一样。
原来他早就堪破传承的秘密了。
想到关不渡,鹤归心中软成了一片温柔的海。
“这是你道门的传承。”景誉急促地喘息着,“你毁了它,就是欺师灭祖,就是枉顾天道!”
“我是道门的传承人,我就是天道。”
话音一落,鹤归毫不留恋,解梦剑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他的二指间断成了两截。
景誉缓缓抬眼,双目猩红。
“找、死。”
……
皇城外,许襄负手立在宫门前,身旁有下人正在和侍卫解释:“我们大人真的受陛下召见,有要事相商。”
侍卫半步不让:“抱歉大人,若没有宫印,恕我无法放行。”
许襄不久前刚进过一次宫,同样的时辰,却换了不同的守宫侍卫。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个人,却见他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动作也有些停顿。
尚书府的下人都很伶俐,见许襄半晌没出声,回头一看,便和他对了个眼神。
下人秒懂,边继续用言语劝着侍卫,边推推搡搡,往宫门内挤。眼看只差几步的距离便可跨过,这个侍卫蓦然抬起头,吓得下人一个趔趄。
眼底泛青,眼瞳皆白,像一个死去多日的尸体。
不对劲。
许襄本能地拉着下人往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仿佛触动了守门侍卫的逆鳞。
只见这人铁钳一般挟住了许襄的手臂,猛得贴了过来。许襄抬掌拍出去,却像被陈年的污泥粘住了似的,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他到底年纪大了,武功虽强,却到底反应不及,焦急间,忽觉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扇声。
折扇大开,化作利刃,“唰”得一声切断了侍卫的手臂。
紧接着,来人拉着许襄飞速后退,只听“轰隆”一声,那侍卫竟然原地炸开,肢体碎片碎得四处皆是。
许襄心有余悸,回身看去,便看见了一个有异瞳之色的青年。
“多谢相救,阁下是……”
“关不渡。”那人轻笑瞬间,满目的红墙艳梅都失了颜色,“是许襄许前辈吧?”
“是。”许襄避世许久,虽不认识关不渡这号人物,但见人身姿卓越,心道应当是不凡之人,忙道,“关先生来此,是……”
“救人。”关不渡长话短说,“前辈小心,宫里处处都是这种威力极大,且刀枪不入的傀儡。”
他们解决了守在宫门口的傀儡,入宫后定会遭受更多。许襄心中有些不安,却见这个青年身后不远不近地还跟着一个人。
“姚玉春?”许襄讶异道,“你……”
姚玉春:“景誉快疯了,你应当知道吧。”
许襄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宫墙里的风要起了,许大人,走吧。”
……
这些被舍利与机关术改造过的身体格外厉害,鹤归被其中一个贴身踢开,重重地摔落在地面。
血从身体四处渗透出,鹤归撑着身子尝试着站起来,终究是失败了。
景誉蹲下身,捏着鹤归的下巴,轻轻一哂:“我劝过你了,你为何偏偏不听?”
他拿起断了的解梦剑尖,狠狠地插进鹤归的左手心,笑道:“你们剑客是不是都很爱护手?”
鹤归咬住牙一声不吭。
他在等,等体内的回春再次运转生效。
无论处在多么难的绝境,都不能坐地等死——这是鹤酒星教他的道理。
他服用的回春后来被霍元洲改良过,有两次回转生机的时刻。只有等等,再等等……
“唔!”
景誉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恰巧碾在了他胸口的伤处,疼得他一个哆嗦。
视线模糊,鹤归却笑了。
“你……你因为自己的愚蠢与贪婪,害死……害死了我师父,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景誉脸色扭曲了一瞬。
在他眼中,鹤归的嘴一张一合,犹如魔音。
“这世上最难让人甘心的……就是‘我本可以’,景誉。”鹤归急促地喘息着,“我本可以与鹤酒星相爱一世……我本可以稳坐皇位……鹤酒星……本可以……咳,不死。”
景誉怒到极致,脸色反而平静了。他冷漠地注视着鹤归,轻声开口:“说够了吗?”
“说够了……就去死吧。”
最后一句话音,犹如呓语。
断剑插下的那一刻,鹤归突然捏住了景誉的手腕,翻身一拧,“轰”地一声将他掀翻在地。
鹤归把嘴角的血擦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景誉没想到鹤归还能动,笑道:“这么不愿意死?你不想和你师父见面了吗?”
“要死也是你先死。”鹤归啐出一口血,“不过就算你死了,也永远见不到我师父。”
长风忽起。
手中无剑,但心中有剑。风起的那一刻,鹤归好似顿悟了掩盖在道门外表下,真正的叫做传承的东西。
功力随着悟道后更加精尽,心境澄明处,鹤归仿佛看到了那把属于自己的剑。
他跃至半空,以指作剑,飞身袭向景誉。
景誉不慌不忙,只微微退了一步,暗影般的傀儡便挡在了他的身前。
“鹤归,你今日无法活着走出这个门。”
“是吗?”鹤归轻轻一笑,反手拍出一道真气,大殿虚掩着的大门噼里啪啦地被震开。
殿外早已围着数不清的人。
他们面色各一,甚至不是穿着同一宗门同一阶级的服装,但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坚定。在人群中,鹤归一眼就看见了关不渡。
他笑着回头,眼中再无戾气,只剩怜悯。
“我与你不同。景誉,你此生注定孤身一人。”
许襄带来的人和姚玉春的部下,围在宫内控制住景誉本人,而被景誉安置在皇城外各处的傀儡,由燕都、常州、甘州的那三位解决。大晋虽式微,但底蕴犹在,三个主上各自瓜分,每个都得了不少的便宜。
鹤归浑身是伤,回春的药效已过,险些站立不住。他迷迷糊糊看见关不渡飞身过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熟悉的,带着植物香气的怀抱,令鹤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关不渡:“我乖不乖,你叫我不来,我就在外面等着。”
“乖。”鹤归虚弱地靠着关不渡,嘴唇似乎碰到了他温热的颈侧。
关不渡低声道:“痛不痛?”
原本早已痛到没了知觉,可经关不渡这么一说,鹤归也忍不住眼眶一热,委委屈屈地撒娇:“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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