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安思忖片刻:“草莓慕斯。”
闻恪:“蛋糕就是草莓慕斯的。”
姜以安笑着摇头:“那没有了。”
引擎未熄,车内冷气充足,阳光晒着皮肤,姜以安仰向座椅靠背,舒服得眯起眼睛。挡风玻璃占据大半视野,目光落至右前方处,路边的一男一女正在不休地争吵,姜以安抬眸注视,渐渐的,口角演变为过激的肢体冲突,男人一把扣住女人后颈,连拉带拽,将她塞进一辆白色卡宴。
白色卡宴,姜以安缓慢睁大双眼——
第一次逃离公司宿舍,姜以安在街角被对方擒住,一只手把他白皙的脖颈抓得赤红,蛮横拖拽着押入车中。司机是谁他不清楚,只记得身旁人始终捉着自己的手腕,神情冰冷,面色铁青,忍耐已至极限。
“我警告过你,别太自私了,考虑一下乐队其他人的处境。”
“我也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Mage永远有最好的资源。”
“姜以安,我知道你喜欢男人。”
“再敢从我身边逃走一次,我让你身败名裂。”
恐惧通过视觉与记忆向内渗透,经由心脏传递每一寸肌肤,姜以安蜷缩起身子,呼吸好似被那双手掐断,背部忽冷忽热地溢出薄汗,胃里绞痛的想要干呕,抠住车窗的指尖肤色褪成惨白。
“砰”的一声巨响,男人用力撞上白色卡宴的车门,踩一脚油扬长而去。一阵热风袭进奔驰车内,身边的动静吓得姜以安浑身一颤,他怔愣地望向闻恪,启开的唇齿乱七八糟地支吾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闻恪坐进驾驶位,伸过去手背揩掉姜以安额间的汗,蹙眉问:“怎么了?”
“没……”姜以安喉咙一紧,握住闻恪的手用力捏两下,吞咽一口说,“没事。”
回程路上,姜以安情态反常,闻恪单手操控方向盘,一心二用,余光将他的小动作捕捉得一清二楚。敲额角十五次,摸鼻梁六次,舔嘴唇九次,姜以安在焦虑,分开的短短五分钟内,人未离车,闻恪判断,只可能是看到了什么。
拧开403的门,姜以安脱掉外套,想帮闻恪收拾行李,却被对方搡进了卧室。闻恪道:“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
姜以安问:“你能陪着我吗?”
闻恪:“好。”
入睡时的神色微显疲惫,眉心思索的痕迹凝重,额发垂至眼睫,闻恪伸手轻轻帮姜以安拂开。
两三个小时过去,胸口的起伏变得规律,姜以安稳实地睡着,闻恪放下心来,起身去客厅整理衣物。
黯淡的天色逐渐填满房间,放置身侧的手臂轻微抽动一下,紧接着,五指缓慢朝掌心蜷曲,姜以安眼睑颤动,挣扎着想要醒来,意识却在下沉,神经被一股蛮力无尽地拉拽撕扯。
脑海中不断在变换场景,心底的黑暗一瞬倾覆,姜以安翻不动身体,无处躲藏,眼见那些“过往”面目狰狞地将他吞噬包裹——
年会上的灯光灼目刺眼,喝完香槟的脑袋昏昏沉沉,四肢软弱无力,餐桌杯盘狼藉,姜以安踉跄着摔下桌面,手上一滩惊心的血迹,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杀人了,第二反应是死了最好。
可他还活着。
“姜以安,无论你躲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闻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以安撞开卫生间的门,先洗手,再抹脸,对着下水口两次干呕。低垂脖颈关上龙头,姜以安撑住池面竭力缓神,身侧递来一杯凉白开,他接住,一股脑儿猛灌下去,反胃的恶心终于得以疏解。
半晌,姜以安转身对上闻恪过度担忧的眼神,这一刻,他开始厌恶自己的懦弱,因一幅相似的场景、一款相同的车型牵引出一系列情绪与身体上的大动干戈,让闻恪跟着惊慌失措,姜以安感到巨大的懊悔与愧疚。
闻恪心疼地唤:“以安。”
姜以安道:“别担心,我可以调整好的。”
闻恪并不多问:“睡足了吗?”
姜以安点头:“但我想再躺一会儿,蛋糕咱们晚点吃吧。”
闻恪“嗯”一声:“还要我陪吗?”
姜以安浅笑着说:“要。”
闻恪道:“我把衣服挂去衣柜,很快。”
没让自己浪费太多时间,姜以安调适好心情走回卧室,见闻恪单手撩开黑背心,正在更换上衣。裸/露的宽肩窄腰一览无遗,极具力量感的肌肉与身形,姜以安打赤脚走近,闻恪刚拎起睡衣领口,鼻腔被挠心的气味充填的满满当当。
闻恪没有多想,顺势向上提一把姜以安的细腰,与他贴得更近,在他耳边问:“还难受吗?”
姜以安摇头,埋着脸在恨自己的脆弱,闻恪是最不该承担这一后果的人,他的克制与隐忍,对姜以安来说如同刮骨剜心,他不想再让闻恪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抱的久了,闻恪边揉姜以安后颈边道:“先去床上躺着,我洗漱完就……”话只说了一半,背脊自上而下传来丝丝缕缕的痒意,姜以安踮脚去够他的嘴唇,刹那间,闻恪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塌陷。
热恋中的情侣连独处都像是勾/引,更何况是亲密无间的触碰。喘/息逐渐加深加重,姜以安步步紧逼,闻恪艰难地忍耐,如胶似漆的两个人转眼热得大汗淋漓,视线不经意向下瞥扫,亲吻中的姜以安忽然分了心神。
他看见了闻恪左肩上的枪伤。
借着稀薄月光打量,伤口周围的皮肤有细微的褶皱,中间沉淀着一块暗沉的紫红色,姜以安盯着这抹伤疤看了很久,指尖触及细细摩挲,闻恪与他错开脸,垂下眼睑没有多言。
姜以安心疼地问:“什么时候受的伤?”
闻恪:“三年前。”
姜以安嗓音微颤:“是……枪伤吗?”
闻恪轻抚他的头发:“嗯。”
姜以安:“还痛不痛?”
闻恪诚实回答:“天气阴冷时,会有一点。”
这一块伤记深刻沉重,姜以安像被蜜蜂蛰痛般,猝然清醒,整日泡在蜜罐里有太多的东西被忽略,闻恪是活在光里的人,他太优秀了,应该受到别人的拥捧、瞩目和尊敬,自己能带给他什么,往后是不是也只能“躲在卧房不敢走去客厅”,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在一起。
闻恪的伤是勋章,自己的过去是无法抹灭的烙印,姜以安难过地问:“你有想过怎么和你的亲人、队员、朋友介绍我吗?”他停顿几秒,更直接地开口,“如果你告诉他们,你喜欢的人是姜以安,他们会怎么看你?”
夜色愈发浓重时,姜以安缓慢从拥抱中退出,落寞地垂首坐在床边。闻恪立在窗前抽完一支烟,走到姜以安身前蹲下,轻握他的手反复揉捏,语调又轻又软:“你觉得我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姜以安哑声说:“可那些不是‘别人’。”
闻恪:“记得我对你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姜以安抬眸,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你让我相信你。”
闻恪欣慰道:“所以你只需要把精力花费在这一件事情上,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闻恪。”姜以安别过脸,指甲嵌进掌心,“我有时候总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该有多好。”他强忍着情绪,“我可能在很多人眼里永远是不干净的,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为我。”
屋内明明闷热,姜以安却冷得肩头发颤:“我多想……”他抿住发抖的嘴唇,再张开,“我多想干干净净地爱你。”
闻恪心里狠狠一紧:“以安,你看着我。”
姜以安抬起蒙灰的瞳眸,听话地转过脑袋,深深地望进闻恪眼中。
拇指轻揉姜以安左腕内侧的皮肤,闻恪的声音清晰有力:“不要用你的遭遇来衡量你的价值,无论你经历过什么,唯一能看贬你的,只有你自己。”下一句,似是表白,又像是袒露真心,他坚定地说,“我很清楚,你对我有多重要,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失去你,所以今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希望你能勇敢地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49章
闻恪一直在维持面色上的冷静,从取完蛋糕回来,看见姜以安的种种反应,心脏割裂般疼痛,一个人独处时,夹烟的手细微颤抖,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几近崩溃的情绪被闻恪一字一句温柔地化解,姜以安眉眼渐渐舒展,脸上浮开一层轻浅的笑意,却说着抱歉的话:“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闻恪食指中指夹住他下巴,左右晃了晃:“不是早就说过了,我这个人最擅长解决麻烦。”
见姜以安神色恢复如常,闻恪温声道:“等我一下,我去洗漱。”
姜以安一把揽过他脖颈:“不能走。”
闻恪享受着姜以安的主动,嘴上却说:“这么黏人啊。”
姜以安往他肩上蹭眼睛,大方承认:“嗯,讨你嫌吗?”
“喜欢还来不及。”半蹲的姿势不大舒服,闻恪揽着姜以安起身,后背贴墙加深拥抱:“不嫌。”
姜以安吸吸鼻子,光顾着感动,才想起来还没答复闻恪的话:“我答应你,不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闻恪捏两把他的腰,口吻轻松地玩笑道:“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如多琢磨琢磨该怎么疼疼我。”
姜以安犯起矫情:“闻警官还缺人疼吗?”他小声嘀咕,“有队员有朋友的……”
这么一听,闻恪决定丢掉面子跟姜以安赛一赛谁更能吃醋,幼稚鬼似的说:“十年前你就跟你队友们躺一张床上睡觉了。”
姜以安惊呆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甘拜下风地折回话锋,并附赠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赶紧疼疼你。”
闻恪低首,与他鼻尖儿相碰:“谢谢,小黏糊。”
刚入夜,时间尚早,姜以安被闻恪哄回了精神气儿,决定先吃蛋糕,再踏踏实实地睡觉。站餐桌前拆开包装,表面一层厚厚的白色奶油,点缀着两颗红润的草莓,没有多余的字和祝福语。
姜以安拾起一旁精雕的花纹蜡烛,问闻恪:“怎么就两根?”
闻恪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单手勾开:“不代表年龄,代表人数。”
姜以安接过来抿一口,满眼憧憬:“以后每一年都会是两根蜡烛吗?”
闻恪挑眉打趣:“咱俩不管怎么努力,可能都够呛再多出一根。”
话音刚落,姜以安绕过半边桌子,往闻恪身前凑去,扬着下巴唇角勾笑:“怎么努力?”
闻恪:“……”自己挖的坑,有够要命。
没开灯的房间,月光与烛光交织,一张餐桌两个人,姜以安十指交叉,许下的愿望依然是“希望闻恪所有的心愿都能成真”。
满足地吃掉一多半蛋糕,剩余的放置冰箱冷藏,洗漱完,姜以安回卧室平躺,闻恪坐在他身边,看他一会儿摸摸维/尼/熊,一会儿摸摸木吉他。
闻恪问:“忙叨什么呢?”
姜以安坦言:“抓点儿心安攥着,怕做噩梦。”
说完,眼前的光线忽然暗下,温热手掌掀开姜以安刘海,闻恪向前倾身,一个吻落在他额间:“放心睡吧。”
姜以安盯着他:“这种事情会上瘾的。”
闻恪道:“那就养成习惯。”
夜更深,窗外寂静,姜以安再次入梦,闻恪守人到凌晨,关上卧室的门,坐进客厅沙发拿出手机,点开韩晓钧发来的监控视频。
十一点二十九分,新街口往东三公里的“小熊座”面包房,灰白画面左下角的马路边停靠着奔驰,周围无人接近。随着移动的时间轴,五分钟内,整条街唯一的动静是一对男女在争执,除此之外,没有明显异常。
闻恪职业病使然,对车辆过度关注,面包房位于长街拐角处,姜以安的视野内,大概率能入眼的车总共有四辆。这段录像闻恪反复回看数遍,揣测,很可能是男女过激的肢体冲突让姜以安回想起不好的经历,他摁灭屏幕抬手揉捏酸胀的太阳穴,长长地呼一口气。
第二天是周一,闻恪按时上班,得知下午交警支队要来检查工作,便早早备好严鸣爱喝的金骏眉,计划结束后请他到办公室坐一坐,谈一件人生大事。
一月一次的例行检查,按部就班照流程一走,严鸣与队里干部打过招呼,示意自己搭闻恪的车回警队。
接过茶杯,严鸣坐在闻恪办公桌前的椅凳上,见他神色严肃,面部表情是少有的板正,静待片刻,没听到动静,于是好奇地问:“还有能让你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儿?”
闻恪点一根烟给严鸣递过去,然后才是自己,他抱臂靠在窗边,实在不大好意思地开口:“您稍微坐稳点。”
半小时后,谢戎刚将办公室的门推开一道窄缝,就被一股呛鼻的烟味逼退几步。严鸣从屋里灰着脸走出来,复杂的神情愁中带苦,还夹着一丝震惊与不可置信。
严鸣顿住脚步,回身对闻恪道:“给你婶几天接受的时间。”
闻恪点头:“我明白。”
严鸣摇了摇头,用警帽指人:“你这孩子怎么会……”
闻恪说:“先谢谢叔婶的理解。”
一记重叹,严鸣见谢戎来访,便让指导员辛苦送他一趟。谢戎摸不着头脑地步进屋内,掩合房门,一屁股坐下来,看向闻恪:“你把严队怎么了?半百的人了,居然还能愁成那样。”
闻恪将烟蒂扔进烟灰缸,没言语,岔开话题了当地问:“有进展了吗?”
谢戎虽两手空空地来,却没让闻恪失望:“查到‘华峰’背后的势力了。”
闻恪预料到了:“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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