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惯写的花体字,而是与利维坦同源的古语。
临殊不懂这个单词。
他听到约法沙说:“回忆。”
他一瞬间明悟,如果他不了解约法沙,从未接触过皇帝,他断然不会明白约法沙写在他掌心那个词是什么。
那是「萨迦利亚」在原始的古语中的写法。
在那种带有宗教意义的古语中,「萨迦利亚」除却名字的用法,原本的寓意即是「回忆」。
第75章 话痨
约法沙经昨天一役元气大伤,没办法参加剧烈运动,于是他在临殊的建议下选择温和的观光游览,乘坐空中飞艇俯瞰风景。
“我觉得钓鱼真的很有意思。”临殊遗憾于约法沙不同意去钓鱼。
约法沙懒得理他,趴在床边看下方的海湾。
从高空俯瞰,金色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如画般美丽,海岸边的游客缩成小小的一点,或聚过散。
临殊少有地没凑在他身边,老实地坐在吊舱中段。
他昨晚睡得不好,做了很多梦,醒了都不大记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梦到的都是约法沙。
如果约法沙仍在使用萨迦利亚?约法沙这个名字,那么他依然和「皇帝」这个身份脱离不了关系。
临殊猜不出约法沙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总不能是约法沙自己跑了吧?
“你畏高吗?”约法沙回头问他。
窗外的风撩动约法沙耳边的头发,他背后是纯净的天蓝,和远处的流云。
“一点点。”临殊说,“没到病理性的程度,就是一般人那种。”
大多数人都会或多或少有点儿畏高,他还在正常范围。
“你不畏高我还觉得有点儿奇怪。”临殊往约法沙身边挪了挪,“不怕掉下去吗?”
话一出口,临殊自觉失言。
四年前,约法沙曾从比这里高许多倍的地方跳下去,从容不迫,视死如归。
他明明胆子很小的,那时候他为什么会不害怕呢?
“我觉得很自在。”约法沙又趴回了窗边,双手交叠,枕着脑袋,“这里掉下去是海,海里也很舒服。”
他的目光和下方的海一样澄澈。
——
下午临殊和约法沙一起逛了附近的市场,海鲜市场上的生鲜种类繁多,约法沙对许多丑不拉几的深海生物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临殊完全不觉得那是能吃的东西,两个人就一起听卖生鲜的老板科普深海生物的十八般烹饪方法,听得临殊眼皮子直跳,仿佛回到了家乡东南沿海。
约法沙听了都要放下叉子的程度。
逛市场期间临殊接了个电话,他本想避着约法沙,但市场上的人太多了,他不敢离得太远。
“你说什么?”临殊与对方交流时先是吃惊,很快脸上表现出了担忧,“你妈妈会很担心你的。”
“好吧,但是我会告诉她,你也得答应我要跟她联系,不能这样一声不吭离家出走。”
临殊挂了电话追上约法沙,约法沙正在参加一个摊主举办的捞海鲜活动。
他和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一起蹲着,长袖撸了上去,露出一截胳膊,两个人拿着小网兜一起捞来捞去。
这种小游戏付费参与,无论捞不捞得到老板总是不吃亏的。
临殊走上前挽起约法沙扫到地上的发尾,垂眸看着他试图把一只体型超过网兜的章鱼强行塞进去。
“线太细了,会破的。”临殊弯下腰嘱咐道。
他话音刚落,网络的线就被崩断了,破了一个大洞,章鱼触手蠕动,趴了出去。
“她就塞得进去。”约法沙边嘀咕边起身。
他指的是旁边那个姑娘,似乎什么海鲜都能捞到。
临殊没说什么,和老板讲了讲价,把章鱼买了下来。
远离摊位之后,临殊才对约法沙说:“她是托儿,她的网跟你不一样,你玩得太认真没注意吧。”
约法沙微微偏头:“她和那个摊主一伙的,骗别人这个游戏很容易,哄大家来玩?”
临殊点头。
“这样岂不是骗子?你为什么不揭穿他们?”
约法沙回头看了一眼,为自己被忽悠了感到微妙的不悦,“还要买他们家的东西?”
临殊低下头想了想:“她的鞋子有修补的痕迹,手很粗糙……”
对部分出身于城市的人来说,修补鞋子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他说了一半,看了看约法沙,没组织好语言,便跳着说:“渔民很辛苦的,她上代是渔民,自己多半也没办法做其他行业。毕竟……帝国的教育你也知道,高等教育只给上等人。”
这么弯弯绕绕的一段话,总结起来不过就是那个姑娘看起来很贫困可怜,和昨天与约法沙一同游乐的女孩子不一样,他觉得她耍点小手段无可厚非。
“要是帝国的义务教育能够真正意义上的普及就好了。”临殊抻了抻胳膊,指向前方,“啊,那边好像有卖特产的,过去看看吧。”
太硬了,话题转移得太硬了,约法沙这种不太通人情世故的都被哽到了喉咙,以至于他没能及时输出自己的观点。
似乎临殊知道他们之间的理念有所偏差,在起争端之前就掐灭了火花。
算了,反正快回去了。约法沙闭了下眼睛,和临殊一起观摩起西泊海湾特有的贝类制品。
回公寓的过程和前两天一样,不过几天的相处而已,他们已经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一起出行,一起回家。
就算是以前,他们都少有这么温馨的时刻。
如果约法沙不跟临殊说话,他就会在并肩而行的短暂路程中勾勒不切实际的未来,比如以后和约法沙在一起了,能够这样平和的出门,回家,要是约法沙愿意最好养条狗,金毛就很好。
要是真有那么幸福的事就好了。
到门口时临殊两手拿着食材,腾不出手,便请只抱着一纸袋葱的约法沙帮他开门。
约法沙从临殊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推开,听到里面有动静的第一时间往后一退再往边上一让,里面一个人影便直接扑到了临殊,把他撞到了对面约法沙的房门上。
“好久不见!!”
临殊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缓了缓才低下头,看着这个身高已经到他下巴的少年。
“好久不见,菲尔。”临殊用膝盖把这倒霉孩子顶开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欢迎我的样子?”
伊琳娜的孩子菲尔挺起腰板转过身,看向他差点儿扑错的人,正打算道歉,突然眸子一张,“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好看的朋友!难怪你不让我过来,你变了,临,你以前没这么自私的!”
约法沙低头看着菲尔,这孩子褐色头发,身板结实,看起来阳光朝气,热情开朗,当下就要和约法沙握手。
“你好,我叫菲尔?布罗德。”
约法沙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略一颔首:“利维坦。”
菲尔似乎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拍到了临殊胳膊上,踮脚凑到临殊耳边小声叨叨:“好高冷哦,这样的帅哥可讨女孩子喜欢了。”
“正经一点。”临殊又提膝把他顶开了,“你这样很没礼貌,进屋去。”
菲尔吐了下舌头,冲约法沙挥挥手,一蹦一跳地进屋了。
约法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问临殊:“这是今天跟你打电话的人?”
“你听到了啊……”临殊没有否认,解释道,“是朋友的孩子,和母亲闹了矛盾离家出走,跑出来后听说我在这里,就过来看看我。”
临殊在伊琳娜身边工作时对菲尔照料有加,菲尔跟他很是亲近,先前还为临殊被组织边缘化而鸣不平。
他们上次见面至今有两三年时间了,临殊的休假地点是要向上级汇报的,伊琳娜作为他多年的好友兼前辈,偶尔会关注他的近况,也就知道他在西泊海湾休假。
一来二去离家出走的菲尔也知道了,这倒霉孩子就决定过来看看小时候陪他玩的大哥。
“菲尔就是活泼了点儿,没有故意冒犯你的意思。”临殊整了整手提袋,“进去吧,我做章鱼火锅给你吃。”
约法沙觉得章鱼火锅比较重要,懒得猜测菲尔是什么来头,跟着临殊进屋,把纸袋丢进了厨房。
临殊屋里除了餐桌边没有座椅,约法沙自然地坐在了临殊的床上,活泼过分的菲尔直接盘腿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没话找话。
“利维坦先生是本地人吗?”
约法沙沉默许久,应道:“不是。”
“来旅游的吗?西泊海湾的风景确实很好看,我明天就要去冲浪——诶利维坦先生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诶?不喜欢女孩子吗!那男朋友呢?”
“没有。”
“难道是信那个新兴宗教保持单身主义?他们的祈祷手势是什么来着?我想想……”
“不是。”
……
约法沙在无比简短的回答中看向厨房忙碌的临殊,觉得临殊最开始似乎也没有很自来熟。
他抱起一只枕头,趴在床上将脑袋埋了起来。
临殊出来就看到菲尔一脸问号地指了指约法沙:“利维坦先生不舒服吗?”
临殊拎着菲尔的后颈,把他提溜进厨房给自己打下手:“你的嘴是日租的吗?”
到底他不在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菲尔会变成这么恐怖的话痨?还是尽早把他打包送给伊琳娜比较好。
第76章 焦躁
被临殊警告过一番的菲尔在晚饭时倒是没有多说,只是吃饱后拍了拍临殊的肩膀:“我有点儿私密事要跟你说。”
“最好是关于你什么时候回家的。”临殊看了眼埋头和章鱼足较劲的约法沙,抽椅子起身出去了。
菲尔避开约法沙多半是要说反叛军的事,一堵墙并不能阻隔约法沙的听力,他便领着菲尔上到顶楼天台。
这栋公寓的天台做得很好,有绿植和休息区,他们坐在了公寓主人安置在楼顶的藤椅上。
“你和利维坦先生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菲尔捧着一罐可乐,咔地一下拉开了拉环,“劝你还是趁早和他断交比较好哦。”
“为什么这么说?”临殊问。
菲尔晃了晃可乐罐:“你知道我为什么跑出来吗?”
临殊沉默不语。
“席卷帝国全境的战争很快就要来了。”菲尔的语气不再那么不着调,“不是在边境线上小打小闹,这次联邦会派出真正意义上的支援。”
临殊看向缀满繁星的天空,他没觉得多意外,这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结果。
“妈妈打算送我去国外躲避。”菲尔没感情地笑了笑。
“你还小,伊琳娜想让你安全。”临殊说。
战争是相当残酷的,无论起因正义与否,战乱给人们带来的伤害都是等同的,一旦帝国上下陷入混乱,不管是忠实维护帝国的城市市民,还是想要寻求改变的底层人民,都无法规避风险。
伊琳娜是一个母亲,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躲避到安全的地方无可厚非。
“你不觉得很荒唐吗?”菲尔说,“反叛军以正义之名掀起战争,然后害怕战争伤害自己的孩子,就要把孩子送走……”
“可……”
临殊想要说什么,菲尔截住了他:“是,我还没有成年,我还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吗?凭什么我们造成的伤害只要别人来承担?”
他用了「我们」这个词,他对反叛军的认同感很强,正是由于这种认同感,他才不愿意做出逃避的行为。
临殊沉思片刻,问:“你觉得反叛军的做法是错误的吗?”
菲尔摇摇头:“世界上没有绝对正确的道路,我们不一定对,但一定不是错的——你总不能指望皇帝突然幡然醒悟,跳出来踢翻议事阁,自上而下改变这个腐朽的帝国吧?”
临殊想到了楼下的约法沙。
其实四年前的约法沙已经有所改变了,他就连自我放弃都是在拖延到临殊和其他反叛军撤离之后,以免法伊格尔盛怒之下报复反叛军,那是坐在王座上的皇帝绝不会有的行为。
如果那个时候的约法沙能够成为真正掌权的皇帝,身边有人能对他进行正确的引导,帝国可能就会变得不一样吧。
毕竟他本性是不愿意伤害他人的。
“反正我不会离开帝国,我会直接去红森林。”菲尔灌了一口可乐,“估计过段时间你也会被叫到战场上去,你能休假的时间不多了。”
他最后把空了的锡罐捏扁,青涩的眉目透露出成熟的气质来:“所以你还是尽快和利维坦先生撇清关系的好。”
“他是贵族吧?”
临殊没否认,约法沙确实是贵族,皇帝都不算贵族,那没人可以称得上是贵族了。
“你明知道帝国的贵族都是什么样的人。”菲尔摊开手,“不管有多漂亮,平时有多好相处……到时候你们都会产生冲突,他们都是利己主义者,涉及自身利益就会变得丑陋。”
“就像我的……就像小茉莉。”
临殊本想维护约法沙几句,听到菲尔提起幼时暗恋的女孩,他便止住话头,摸了摸菲尔的脑袋。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他揽了下菲尔的肩:“下去吧,你是个大人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但你得好好维系和伊琳娜的感情,她只剩你一个孩子了。”
菲尔和临殊一起下楼,路过拐角垃圾桶,他手中的空罐子精准地抛进了入口。
菲尔当他和约法沙是好友,担心他们的友谊因彼此的身份产生裂隙,就像菲尔自己和幼年暗恋对象小茉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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