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此一来,宁荣二府本就还了大笔的银子,还私下购置了产业,手上的现金流也花光了。林家倒是有些余财,但是为了避免太过招摇,林如海也不准备再购置产业。
林如海道:“这些时日陆陆续续有人上户部还银勾账,但是依旧有许多人家还不上。圣上已经发话,若是继续欠着,日后要收利息,便是为了这个,估计也有不少人要低价卖出田庄、地铺了。到底会上司徒硫捡便宜。”
贾赦笑道:“哪有那样容易?明日朝会上多半会有人借着此事诉苦,到时候敬大哥和妹夫如此回答便是,我保管司徒硫什么便宜都捡不到。”说着,贾赦道出一个法子,贾敬和林如海尽皆称妙。
次日便又是大朝会日,果然便有人在朝上诉苦了。这回走出班列的兵部左侍郎牛继宗。
牛家亦是国公府,和宁荣二府一样欠着户部八十万两。荣国府有两代国公的积累,贾赦又查抄了府中豪奴,将损失追回不少,尚且还不上这笔钱;至于宁国府,因宁国公和贾代化一直任着实缺,第三任继承人贾敬亦是个有能为的,人家留着的八十万两一直没花。
即便如此,宁国府在贾赦的建议下也只还了六十多万两,剩下部分现金买了几个庄子。
而镇国公府作为当初封的八公之首,到了牛继宗这一代未曾受到打压也只得了个兵部侍郎的位置,和之前受到打压的贾敬同级。加上这么多年赫赫扬扬的排场,镇国公府哪怕是卖了两个庄子,这笔银子还短着一截。而看这优质产业一投放市场就有人接受的架势,牛家也舍不得出手更好的了。
只听牛继宗道:“启奏皇上,自臣得知祖上还欠着户部银两后,为了筹银寝食难安,然而此笔欠银对臣而言实在过于巨大,便是变卖家财,亦难以筹集齐整。臣得知像臣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因而臣斗胆,奏请皇上宽限些时日。”
哎哟,被这笔突然翻出来的旧账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多着呢,此言一出,朝上求情声一片。
若是没有贾赦结结实实的在致和帝面前卖过惨,或许致和帝还会看在这些人祖上功绩的份上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人家荣国府遇到通灵宝玉的案子,家中连娶两个败家女人,贾赦早就收拾了家中豪奴,变卖了多少奴才,又把欺骗家主脱了奴籍的旧奴贪墨的家财追回来,尚且短着户部十几万两。
人家荣国府都没哭穷,你们卖几个庄子就哭穷,像话吗?
致和帝没有直接准奏,而是问林如海:“林卿负责催缴欠银,筹集京营军饷,现在军饷还短多少?林卿以为如何?”
林如海走出班列道:“皇上,臣以为五常礼法不可废,信不可失,债不可免。然,诸位大人祖上皆是有功之臣,亦可酌情更改偿还欠银的方式。臣经过斟酌,若是偿还欠银本金五成以上者,剩余部分可按年偿还,现金、现银或粮食皆可,但为示公平,逐年偿还者,每年收所欠余额一成的利。”
说白了,这就是个简单的贷款还本付息偿还法,还可以提前还款。而且每年一成利,就是年利率10%,可比后世正规房贷高多了。但是古人赁出土地还收四五成的租,一成利在古代不算高。比之利滚利的印子钱,更是低了太多。
林如海此言的前半段一出,许多欠了银子的官员就觉心下一凉;再听这个解决法子,好歹有了缓和期,而且利息也不算重。许多官员尽皆附议。
致和帝在位这些年,为了不加赋,财政越来越吃紧,听了林如海这法子,既是朝廷不受损失,百官也同意,便道:“既如此,此事便如此办,林卿做个账册,择专人管理。”
林如海应是。
司徒硫楞了一下。他只是想着七八折的价格买便宜田庄、地铺,但是还没捡着漏便被林如海将门路堵死了。可比起这段时间的其他损失,这都不算什么。司徒硫只是奇怪,林如海哪来的这些稀奇古怪但又行之有效的想法。
清积欠的事就这么解决了,可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有少部分卖了田庄的人很是后悔,但是一来出手不多,二来价格并不低,想想田庄虽然没留住,但也不用付那每年一成的利息,自我安慰一番便过去了。
这个‘还贷法’自然是贾赦告知林如海的。当时贾敬听了这法子之后,还有点惋惜为何自己已经还了大半的欠银,只缺十几万两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多留本金,购入多一些产业。
不过转念一想,宁荣二府被通灵宝玉压了五年,索性将还银的姿态做足,反而以后更安全。现在宁荣二府在朝堂上重新峥嵘,没必要抱着眼前利益不放。两家各还六十多万两,至少在致和帝及其他勋贵人家眼中,宁荣二府都是被‘掏干’了,未必不是好事。
这下子,宁荣二府彻底摆脱了‘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束缚,拿着新进的暗产低调下来。
清积欠的事方案定下来之后,朝堂上就讨论起了另一件大事。
关于重新整理军队花名册的事情虽然定下来了,到底是由近及远开始。贾敬以前一直在兵部坐冷板凳,才升了京营节度使,就算京营查出来什么吃空饷的事情,也是王子腾的罪责。所以贾敬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而且不管是贾赦兄弟还是林如海,都确定京营也一定有吃空饷的问题存在。古时候无论是户籍还是军籍,都是手写,太容易做手脚了。
这也是林如海在朝会上只提复核京营花名册的原因:一旦查出连皇城跟前的京营都有吃空饷的问题,致和帝一定会借而整顿地方。果然致和帝一听这个谏言,当场就拍了板。
现在京营自查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果然查出不少吃空饷的事。
说完清积欠,贾敬便直接禀奏了:“启奏皇上,自朝廷定了复核京营各部花名册后,臣不敢怠慢,已经着人清点自查。到目前为止,清点了原定员十万人编制的部队,实际服役人数八万九千六百一十三人。空饷一万零三百八十七人。”
在没有电子身份证,没有什么指纹、人脸识别等等手段的古代,要清点十万人的花名册,和服役人员一一对应,工作量并不小。贾敬这工作效率算高的。
此言一出,朝堂上起了一片低哗之声,片刻又安静下来。
这可是京营,天子跟前,便敢伪造名册,领一成的空饷,地方上如何竟是让人不敢想。这些钱最终进了谁的口袋?就是都按京营这个一成空腔的比例算,全国数百万大军,每年都有数十万人的军饷被人冒领,这随手一算,是多大一笔银子啊。
明明朝堂上站着满朝文武,现在却静得落针可闻。
现在已经无人注意到时间流逝了,或许没过多久,或许过了许久,致和帝道:“周骏誉、程阔,你二人分作为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粮饷不查证清楚便发放么?”
周骏誉和程阔当场就吓得跪下了:“皇上息怒!”
息怒之后自然是要自辩的,周骏誉道:“皇上,每年各部需要的多少预算,皆是各部提计划,户部根据兵部提供的花名册按人头发放粮饷,此事……还请皇上恕臣失察之罪。”这次罪名无论如何是推不出去的,但周骏誉依旧用话术为自己减轻了罪责,我只是失察。
程阔亦是汗流浃背了,道:“皇上,我朝兵多将广,京营加地方数百万大军,每年各部守军提交花名册,兵部并不敢大意,新征入伍的兵士多少,退伍多少,死亡多少,兵部皆是一一核对过,也删减过一些重复名单,但是臣实在无力到军中一一核对。兵部在此事上失察,臣不敢自辩。但是京营花名册这些年皆是王子腾提交的,臣审核不严,求皇上恕罪。”
恕罪?说的轻巧!
户部缺银这么多年,致和帝为了不加赋,连宫殿都多少年没有大修,结果你们一个个就是这样糟蹋民脂民膏的?难怪王子腾家查抄出来近千万两的银子。恐怕除了垄断海贸生意的进项,也有不少吃来的空饷吧?
现在岩亲王一案的几个重犯尚未问斩,原是等着将甄应嘉、王子服等押解回京,对过质之后再行处置。谁知这一等,竟是又给王子腾等出一桩罪该万死的新罪名。
王子腾此人,简直罪该凌迟!“此案交给三司,再审王子腾!”致和帝道。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齐声应是。
其实曾阔那个自辩是有道理的,兵部虽然掌全国兵籍、兵械,但在古代什么都靠人工统计的情况下,兵部是无法一一清点各地军队的实际人数的,能做到将退伍的、已故、受伤的兵士从花名册中勾去,不重复领军饷,兵部便算尽到了职责。但是此事太大了,京营才查十万人,吃空饷情况便已经触目惊心。兵部难免受到牵连。
致和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程阔和周骏誉。“很好,既然你俩都称自己只是失察,想来是不怕查的。苏卿,对此事你怎么看?”
苏丞相听闻京营里吃空饷的情况都达到了一成,也吓了一跳,走出班列道:“皇上,臣以为税赋来源为黎民百姓,不可浪费。然两位尚书自辩之言也并非无理,臣以为为今之计,当亡羊补牢。一是查封户部关于各地军饷发放情况的所有账目,用于核对;二是除了核对京营花名册外,亦要派巡按队伍巡边彻查各地守军花名册;三是为防舞弊,现在花名册之事不宜让各地驻军自查,当由都察院总揽此事。”
周骏誉和司徒硫听了苏丞相之言,已经脊背生寒。光是封存户部的相关账目和不让自查两项,已经绝了周骏誉的所有退路。
苏丞相之言自然有道理,但是都察院刚巡按了江南和德州仓回来,还有一部分人在盘户部的旧账,现在又要派出人手巡视全国,都察院的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忙得过来。
只是如此情形下,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也不敢反驳啊。
致和帝问左右都御史意见的时候,两位御史都是先保证了一番为国出力是本分,都察院上下必定尽力而为,再委婉的表达了都察院人手不够。
这时候,张修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有一建议不知可行否?”
致和帝道了准奏。张修接着道:“正如程尚书所言,朝廷兵多将广,让都察院一一巡查核对花名册,确然忙不过来。臣以为除了之前到户部帮忙整理账册的翰林们可加入这次巡查外,还可让各地监军、守军派出人手互查。”
现在德州仓失火的案子真相大白了,竟是有人蓄意纵火。张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回有人借陈御史之死弹劾自己未果之后,又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头上,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既如此,张修自然要反击。
古时候交通不便,朝廷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制,避免形成割据势力,专门设置了监军一职。监军代表朝廷协力军务,督查将帅,多为宦官担任。说白了,监军便是皇上放在军中的眼睛。
这些年四海升平,并无大的战事,监军一职便不显山露水,但是若是出了吃空饷过于严重的情况,监军也难逃其责。这等情况下,让一个地方的监军和守军抽调部分人手去查另一个地方的守军,这些人便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也不会不尽力,而且几乎没有被贿赂的可能。
如此一来,不但大大减轻都察院的负担,都察院也可像在江南那样,将人手分组,同时在多地展开工作;还并不担心军队中的猫腻被掩盖。
张修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让人生死相搏,多毒辣的手段啊。
“臣附议!”
“臣附议!”
文官们听了军中腐败至此,尽皆愤慨,自然附议者众。而周骏誉在这一片附议声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站稳的。
第52章
致和帝也觉张修言之有理, 问道:“那众卿以为巡边队伍如何分配?”致和帝这次是动了真怒,压根不给人讨论方案的机会。既然张修这个方案言之有理,又能提高效率, 便直接拍板采纳了。
军中大震动啊,这次之后, 恐怕传统军中势力范围也要重新划分了。而近日,便是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的关键之战。朝会上的唇枪舌战之激烈便可以想象了。
第一个走出班列的依然是牛继宗。户部右侍郎田彦虽然罪有应得,但是究竟怎么落罪的,朝上众人也心知肚明。
现在轮到兵部震动,牛继宗比谁都怕步田彦后尘,因而挣扎得比谁都激烈。
牛继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兵者, 国之大事, 不可不查。但我朝疆域辽阔,若是军队之间相互监察,宜就近互查, 方能免于旅途劳顿,更快查清各地守军花名册。”
牛继宗自然言之有理, 可是现在于致和帝而言, 要的不仅是快, 更是要彻查。相邻守军之间因联络较多,不排除有交情, 相互隐瞒。倒是东西南北大对调,各地驻军之间定然在复核花名册一事上尽心尽力。
朝上众人这点眼力见自然都是有的, 哪怕周骏誉等真心希望就近互查的人, 也不敢附议啊。
牛继宗发言之后, 朝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 苏丞相走出班列道:“皇上,臣以为如此安排不妥。我朝确然幅员辽阔,若要彻查全部军队花名册,需要时日。但是这等大事,宁可慢些,也不可贪功冒进。臣以为互查队伍如何安排,还需斟酌。”
牛继宗的谏言被苏丞相驳了,在班列中略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再出来说话。
致和帝点头赞成了苏丞相的建议,直接问:“众卿以为各地守军互查,如何相互监督合适?”
自此,朝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不管多么有建设性的建议,只要一出口,不符合另一个利益集团的利益,便有人反驳。
朝堂之上,谁还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呢,此事在朝堂上吵了半日,竟是罕见的没定下来。最终致和帝宣布了散朝。
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一回朝会就能定下来的,往往是各方利益平衡了之后,才能达成一致。散朝之后苏丞相直接被诏入了上书房。
致和帝赐坐之后,问:“苏卿觉得此事如何对调彻查,才能将深处猫腻全都挖出来?”
苏丞相道:“皇上容臣细想想。”
苏丞相记得江南甄家、王家案还未查办之时,朝中便开始争夺两江总督一职。当时致和帝试探性问几位皇子对此事的看法,司徒硫显得对各武将了如指掌。也是那时候,苏丞相开始怀疑司徒硫的野心。自那之后,司徒硫无论是在朝会上,还是平日里都很低调。
但是自从开始怀疑司徒硫,苏丞相总觉得硫亲王的低调都有着刻意的成分。
作为一国丞相,之所以未曾跟致和帝提起此事,乃是苏丞相觉得一是疏不间亲,致和帝做父亲的,未必会信这指控;二是现在并未抓住硫亲王实质性把柄,便是参了一本,也只能打草惊蛇,让硫亲王日后越发谨慎而已;三是即便致和帝也隐隐察觉司徒硫的野心,也未必会将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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