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怎么说,陨星掉落不吉是整个古代社会的共识,也是钦天监官员应该有的常识,若是有谁反其道而行,要么他一击便中,要么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说起这个,林如海恰巧知道:“户部有个官员姓朱,名叫朱琼,他有个族兄朱珏便在钦天监供职。据朱琼说,钦天监还真有个名叫季繁的五官保章正是如此预测的,这又是跟叶贵妃有什么关系?”
贾赦便笑了起来:“亏得妹夫和敬大哥是这样聪明的人,竟因学识太丰富被误导了。便是古人告诉你什么,也莫要先入为主,妹夫便能想到了。”
果然贾赦这么一提点,林如海就哑然失笑道:“果然是我先入为主了。去岁因周骏誉给敬内兄使绊子,不肯给京营划拨军费,却给工部划拨了大批的款项。工部宋尚书是个以民为天的好官,当时就分配下去各地修筑河堤,治理河工了。虽然现在京城尚且不知道那颗陨星具体落在哪里,但是既是钦天监官员夜观星象瞧见是京城以南偏西的方向,便多半在宋尚书治理河道的范围。河道治理好了,涝天无洪水,旱天可取水灌溉,自然五谷丰登。”
其实这些道理林如海和贾敬并非难以想到。但是因这两人读万卷书,医星相卜皆有涉猎,一提到陨星便想到灾害,反而进入了一个逻辑误区。
贾敬自然也反应过来了,补充道:“若是叶贵妃能想到此法,当真也算一不俗女子了。为何赦兄弟笃定季繁如此预测,是受叶贵妃指示呢?”
贾赦道:“我倒没有十足把握。不过周太妃这样的女人临死时候能选叶贵妃作为挑拨点,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三人都无从接触宫妃们,能够得到的消息无非是叶贵妃出身不高,却顺利生下皇子,一步步爬上贵妃之位。但周太妃可是太|祖宫里的老人,宫里的女人可说是她看着熬出头的,我相信周太妃的眼光。”
是啊,尤其周太妃在曾经对致和帝有恩,在周家犯事之前,致和帝对周太妃十分敬重。宫妃们便是为了讨好致和帝,也时常去周太妃宫里走动请安。周太妃对致和帝身边的宫妃们自然了如指掌。
贾敬感叹道:“若是这个季繁因此一战成名,日后在钦天监拿到话语权,关键时候略偏帮叶贵妃母子一些,砾亲王府便助力不小。”
果然人家出色的女人哪怕是在后宫,也能润物细无声的布局。这埋下的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了作用。
贾赦道:“若非如此,这次不过掉落一块陨星,钦天监不会如此热闹了。浑水摸鱼的只怕也不止叶贵妃一人。且等着吧,季繁准不准,至少要等到秋后应验,离现在尚有大半年,这半年里且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发生呢。”
贾赦手指在书案上有节奏的轻轻敲打,这是他陷入思考的习惯性动作。隔了一会儿,贾赦对林如海道:“对了,现在工部许多大工程都在修建,这段时日,你和工部往来应当不少吧?”
林如海点了点头。其实古时候拨款也是和后世一样,都是分批下拨的。
当时周骏誉给工部划拨了大批的工程修建费用,但这些银子并未全部出库。工部每个工程的重要节点,也会将盘账账本送来层层审核,户部审核无误之后才会划拨下一批款项。
因而工部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人向户部跑。
贾赦道:“我有事想见宋尚书一趟,妹夫可否安排?”
林如海道:“这有何难?大内兄要见宋尚书做什么?”
贾赦倒也坦然:“就几句话要说,本来也可让妹夫转达,只是我每每听妹夫和敬大哥说起朝堂事,这位宋尚书的谏言在好几次朝堂大事上都左右了风向,我便想亲自见见这位尚书大人。”
林如海也没多问,贾赦运筹帷幄也快一年了,可说是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朝中格局。这样的人,必不能因一个守孝便被困住,贾赦出去和百官打交道才是正常的,通过旁人影响时局,掌控力终究会差了一层。
其实贾赦就是觉得自己需要新的盟友了,而宋安显然是值得结盟的一个人。
现在哪怕司徒硫已经被圈禁,也依然有人盯着荣国府,贾赦道没有大喇喇的直接去户部,而是带着五千两银子去户部勾账了。
上回清积欠,有许多人家不能一次还清,最终定了剩余部分可分批归还。彼时宁荣二府都还欠着十几万两。
现在贾赦打着还银的旗号去户部,便是言官也不能再参一本贾赦孝期结交高官啊。只是恰巧这日宋尚书也到户部和林如海议事而已。
这算是贾赦和宋安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说话。虽然贾赦也上过一回朝,也去过几回刑部和大理寺的公堂,但当时二人只是有过照面而已,并未交流。
宋安对贾赦此人却是好奇良久了,一个武将之家出身的纨绔,那运筹帷幄的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两人见礼之后落座,宋安开门见山道:“林大人说世子寻我有事?”
贾赦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知道宋大人乃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担心宋大人被人算计而已。”
哟,这口气大的,宋安能从贫寒出身一路升到尚书位,人家躲过的明枪暗箭可不是一般贵族出身的人能够感同身受的。贾赦虽然自荣国公过世之后几件大事确实操作得漂亮,但是在宋尚书面前说这话,未免口气太大。
但是宋安这人涵养好,依旧语气平静的道:“愿闻其详。”
贾赦瞧了一眼南方:“前些时日有陨星落地,现已查证那颗陨星落在陈留黄河边上。黄河因河水中含大量泥沙,河床不断被抬高,向来是水患频繁之地。宋尚书若是信得过我,便留意一些开封、陈留一线的河道治理工程,小心有人使坏。”
这话气得宋安吹了胡子!
但是现在乃是在户部林如海的书房中,虽然林如海知道今日议论之事不宜外传,早就清了场,但是宋尚书还是担心说话声音太高了被人听去。
于是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愤怒的道:“前朝末年,吏治混乱,民怨沸腾,但是黄河屡次决堤,导致灾民遍地也是前朝亡国的原因之一。如此大事,关系国计民生,谁敢故意使坏!”
虽然宋安有分寸,贾赦还是担心把宋安气得大喊起来,干脆取过来一张纸,直接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然后递给宋安。
宋安看完之后气得哟,脸都憋得通红。但是宋安也得承认,贾赦所虑不无道理。
说到底还是与钦天监有关。
这次掉了陨石之后,各路势力在钦天监埋棋子的动作不但贾赦看得出来,宋安也看得出来啊。
其他人预测与陨星相关事宜,都是预测有灾殃,只有一名五官保章正季繁预测陨星所落之处今年会丰收。
若是有人破坏了当地的河道治理,季繁预测多半会失败。如此,季繁也出不了头了。
钦天监监正也才五品官职,五官保章正不过八品官,这等职位自然不会引来什么人嫉妒暗害。但是钦天监的话语权却值得人冒险。
去岁有人逼宫,今年有亲王在御田别庄被刺,有亲王被圈禁。经历了这许多,宋安可不敢保证没人使用这等下作手段。
但是宋安人正直啊,若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破坏河道治理,至一地百姓身家性命于不顾,可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等宋安看完贾赦的分析,将字纸投入炭盆,贾赦才道:“我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必便有人真那么丧心病狂的,但是宋大人作为一部尚书,工部又管着全国工程建造,宋大人小心些总是没错。”
宋安平复了下心情,盯着贾赦的眼睛问:“那个季繁的预测如此反常,难道是你指使的?”毕竟稍懂医星相卜的人都做不出陨星掉落逢凶化吉的预测,但贾赦这样的人若这样预测,还真不奇怪。
贾赦摇头道:“宋尚书忘了,当初是我亲自在家父灵堂活捉的一僧一道,此事是谁指使都不会是我。”荣国府那有‘大造化’的凤凰蛋虽然没被捧着了,但还活着呢,荣国府最好是和这些神佛之事毫无瓜葛。
这个理由倒是说服了宋安,宋安问:“那你为何帮季繁?”
贾赦道:“若是宋大人是我,想到了此事,是不闻不问,还是希望有人对此有所提防?家父征战沙场,曾教我一个道理,所谓军心,把人命当命耳。我想,理应被当命对待的不只有将士,还有百姓。”
哟,看不出来你贾赦还有菩萨心肠啊。主要是贾赦此人前后性格太过割裂,以至于在所有人眼里,贾赦都是个狠辣之人。但是抬出了贾代善,宋安却觉得这话的可信度提高了。
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贾代善能做常胜将军,若是以此得的军心也在情理之中。
且不管宋安信不信贾赦自称的动机,都不会放着百姓不管啊。得了贾赦提醒之后,宋安当即就回了工部,想来是安排此事去了。
等宋安走后,林如海问贾赦:“大内兄为何会怀疑有人在河工上动手脚?”
贾赦瞧着紫禁城的方向:“我是想确认一件事,背后野心勃勃之人是不是不止一个。”
若是只有一个,便不会有人故意破坏黄河河道的治理,虽然工部会辛苦一些,白跑一趟,但也没有其他坏处。若是有人破坏河道,便可反推至少还有另外一股势力阻止季繁上位。况且,若是真有此事,阻止一场灾难便可救很多人。
贾赦虽然不是什么菩萨下凡,但也不喜欢为了争名夺利,就让大量无辜的人去死。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宋安回工部之后立刻安排人去黄河沿线的河道上督查工程,还真抓到了人!
第61章
京城到陈留千余里的路程, 便是赶快一些,一个来回也得二十来日了,加上中间调查的时候,宋安派去陈留的人并没有那么快回京。
倒是去岁朝廷派出巡边的队伍, 略近一些的开始陆续返京。
第一支回京的巡边队伍乃是巡查山东、北疆两地的。不但巡边队伍回来了, 连北疆候嫡长子陈昌也回了京城。
说起来是朝廷派出的人, 又是带着圣旨出巡, 地方上应当十分配合才是, 但是地方和中央, 向来也是有拉锯和制衡的。尤其古代交通不便, 地缘被大江大河大山割裂后相对封闭, 一地的治理好坏就更容易受地方官的影响。
所以古时候的封疆大吏, 权利是非常大的,而且受到的制衡相对较小。更有夸张着, 封疆大吏被称作土皇帝。
如此情境下, 一旦彻查地方,是不可能不出问题的, 无非是触目惊心的程度不同。
这一路巡按队伍的路线依旧是先到山东,山东总督接了圣旨,点了督查北疆的队伍,随巡按组一起前往北疆, 在北疆督查完毕后, 北疆亦派出督查山东的队伍,再返回山东,查清山东的花名册, 一起回京。
光是巡按组进了北疆之后, 就险些丢了性命。
北疆候名叫陈章, 与南安王府一直镇守西海沿子一样,北疆候也是祖上便镇守北疆。以前北疆陈家可是显赫得紧,也是开国功臣,这等祖上有功绩,又是封疆大吏的人家,其子孙中总有人张扬一些。若是数十年前北狄入侵之前,北疆候吃空饷那才叫严重。
后来北狄入侵,老北疆候丢了第一道防线,其中便有部分原因与吃空饷、实际兵力不足有关。那时候的老北疆候吓得魂飞魄散,虽然不敌,却十分悍勇。节节败退之后,老北疆候也组织起了几场反攻,竟是守着一个要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没丢失阵地,直到等到了贾代善带兵驰援。
至于北疆军中吃空饷的事,也以将士战死抹平了。老北疆候临死之前,将所有人打发出去,嘱咐北疆候三件事:第一,抹平吃空饷之事;第二,引自己为鉴,日后不许为了贪墨军饷乱编花名册;第三,不管有无战事,勤练兵,不可懈怠。
彼时陈章含泪答应。
后来,致和帝在内忧外患中夺嫡胜出,北狄亦被赶出了本朝领土。一来朝廷是用人之际;二来老北疆候虽是战败,但为守土奋勇杀敌,血洒疆场,致和帝便未计较老北疆候战败之事,依旧让彼时的世子陈章继承了爵位。
为君之道讲究宽严相济,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只许胜不许败,败则严惩,谁还敢替你卖命守边疆。
陈章继承爵位之后,刚开始还恪守父训,重整军队,日夜练兵,也没在军饷上打主意。致和帝刚登基那几年,边境哪怕偶有小规模摩擦,陈章也未尝败绩。
但是人性的自律很难抵过时间,况且人性皆有贪婪的一面,军中吃空饷几乎是各地驻军的潜规则。别人都吃,自己不吃就显得亏了。而且陈章做了多年的北疆候之后,大约也有些忘了之前父亲临死之前的嘱咐,曾经治理十分好的北疆这些年也未能免俗,渐生腐败。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圣旨,说是要互相督查各地驻军花名册。
北疆离京城远啊,当时北疆候收到圣旨的时候还刚从邸报上看到岩亲王谋逆,已经被拿下。却不知道岩亲王谋逆后,朝廷争夺的详细,更不知道这次全国都会督查驻军花名册,只当是自己被谁弹劾了,引来巡按组彻查。
这等情况下,陈章一下想到了当年父亲战死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当年若不是担心吃空饷的事爆发,老北疆候不用拼了性命换回陈家平安;而且当年陈家运气还不错,正巧有一场战争抹平那些无中生有的兵员。可是现在天下太平,自己要怎么抹平?
当时陈章苦思了一夜,险些就铤而走险,让巡按组来个‘路遇山匪’,索性不留活口。
还是陈章的夫人劝阻了陈章,陈夫人道:“我虽不明白你们朝廷上的事,但是管了侯府这么多年,也知道府里奴才上上下下的,总要偷摸几个。只要在限度以内,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只有那起将主子当傻子耍的刁奴才打发出去。老爷且想,我就是将府上的奴才全都换过,难道以后新来的人就一个子也不会偷摸了么?说不定新来的人更贪也是有的。
朝廷这回查吃空饷的事想来也跟打理中馈一样的道理。老爷怕查,难道别的地方就不怕查了么?说不定别的地方比咱们北疆更严重呢。便是到时候皇上圣旨诏老爷回京对质,老爷也只管哭一回,让皇上也查查别的地儿,且不知道查出多少人来呢。到时候不过是挑几个贪得最厉害的杀鸡儆猴。
我就是只管一座侯府的内宅,尚且不能将所有奴才都打发了,堂堂朝廷,岂能将镇守边疆的主帅都换过?到时候无人可用说不定惹出更大纰漏来。老爷现在沉不住气动了手,那才是真的罪无可恕了。这回朝廷来那么多人,光是龙禁尉都有好几十人,岂是一般山匪能对付得了的,叫我说,谁敢对巡按组下手便是做贼心虚了。况且咱们阿俊还在京城。”
陈章并非糊涂,不过联想到当年父亲之死,一时自己吓自己,险些铤而走险。被陈夫人这样一劝,陈章便歇了心思道:“夫人说得对,圣旨说让我们和山东互相督查,山东就不见得比我们清白。说起俊儿,也不知道在京城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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