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就是圣诞节,所以室内提前做了相关的装饰布置,一棵圣诞树静静地伫立在客厅一角,高挂在玄关上的灯串还没正式通电。
这显然不会是萧桐出国前做的布置,想也知道,应该是蒋衡的安排。
纪尧忍不住回头看向他,心里十分纳闷。
他的一天是有四十八个小时吗?纪尧忍不住想。
他是怎么能轻而易举地记住所有人的喜好,然后把所有事情都办得滴水不漏的。
“尧尧就跟小衡住楼上吧?”萧桐不见外地挽着纪尧的手臂,笑着给他指了指屋里的布局:“一楼是我的房间,还有餐厅——晚上想吃零食就来这里拿。”
纪尧有些哭笑不得,想说自己已经奔三了,不至于半夜偷着出来吃零食。但萧桐兴致勃勃的带着他满屋转,给他讲那个乱七八糟的小秘密时,纪尧又不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这后面的小院也是咱家的。”萧桐说:“如果想散步,可以直接从后门去小河边。”
“知道了,妈。”蒋衡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水电煤气,然后走过来解救了纪尧:“让他先放行李去吧。”
“哦,对对对。”萧桐冲他摆摆手,说道:“快去快去,放完行李就快下来。”
纪尧点了点头,正想去拉自己临时收拾的行李箱,结果蒋衡已经先他一步拎起箱子,上了楼。
楼上的布局跟下面差不多,靠近阳台的外面有一间小客厅,对面是两间面积差不多的卧房,房门都大开着,露出里面一模一样的两套床品。
“你住哪一间?”蒋衡问。
离开长辈眼前,纪尧的胆子大了一点,他笑了笑,明知故问道:“你不跟我一起住?”
“早着呢。”蒋衡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自己做主,把纪尧的行李箱推进了靠楼梯边的那间房间。
然后他拍了拍手,一回头见纪尧还靠在楼梯旁没挪窝,于是笑了笑,自己优哉游哉地凑了过去。
“你猜我妈为什么让你来?”蒋衡问。
“为什么?”纪尧眨眨眼,开玩笑道:“不会是把我骗进来再杀吧。”
“她确实想一出是一出,但她又不傻。”蒋衡双臂拢在纪尧身边,握住了他身后的楼梯横栏,微微倾身靠近了他:“她就是想看看我们是怎么相处的。”
蒋衡的距离控制得很好,他像是把纪尧整个人圈在怀里,但却丝毫没碰到他,看起来亲昵又疏离,只有温热的吐息彼此交织在了一起。
纪尧微微后仰了一点身子,闻言笑了笑,说道:“那我是不是得加倍对你好?否则阿姨万一对我考核不过关,事后撺掇你分手怎么办?”
“分手?”蒋衡饶有兴味地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轻轻啧了一声,故作烦恼道:“你追到我了吗?”
“很快。”纪尧对他这种斤斤计较的行为非常不满,轻轻嘶了一声,说道:“很快就追到,行了吧?”
蒋衡闷闷地笑了笑,纪尧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恼怒地啧了一声,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不对啊,我们现在不是在‘假扮’吗?”纪尧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到底演不演?你有点职业素养行不行?”
纪尧说着,像是不甘心又被蒋衡诳了,作势直起身,要去吻他的唇角。
但蒋衡顺势站直了,微微偏头,避开了这个亲吻。
“行,行行行。”蒋衡服软得很快:“你赢了,行了吧。”
他俩话还没说完,萧桐已经飞速地换好了一身衣服,站在楼梯下抬头叫他们俩的名字。
“小衡,尧尧!”萧桐说:“收拾好没有?还不下来?”
纪尧敢调戏蒋衡,却不敢当着家长的面放肆,他下意识跟蒋衡拉开距离,欲盖弥彰地低头捋了捋自己的衣摆,含糊地应了一声。
“快下来。”萧桐说:“我们去逛街吧!”
逛街这个话题,仿佛是各大年龄段女性亘古不变的话题,萧桐人到中年,又坐了一趟跨国航班,却丝毫不显疲态,逛起街来比两个青壮年男子还要厉害。
萧桐几年没回国,看什么都有种久别重逢的亢奋,幸好纪尧眼疾手快地劝住了她,否则说不定她会在宠物店给Amber购买外套小斗篷。
“太可惜了。”萧桐惋惜地说:“那个熊猫斗篷多好看啊。”
“但是太卡通了。”蒋衡面不改色地说:“而且太素了,不适合冬天穿,我觉得你们回国那个舞狮外套就很好,你可以比着那个买。”
萧桐想了想,轻而易举地被他说服了。
“有道理。”萧桐说:“那我们再去给尧尧挑条领带好了。”
萧桐的购买欲望非常令人难以琢磨,她给纪尧买了两身衣服,搭了一瓶香水,还顺手买了一块玉坠子。纪尧本来不好意思要,但萧桐说是见面礼,他就只能收下。
出门前,纪尧本以为凭自己这几年站手术台的从医经验逛个商场绰绰有余,谁知道萧桐比他想象得还能逛,上下几层下来,纪尧觉得自己腿都要溜细一圈。
饶是蒋衡这种活像是有三头六臂的人间AI,逛久了也有点吃不消,他默契地和纪尧彼此放慢脚步,远远地缀在萧桐身后,只等着给她拎东西。
“阿姨以前也这样吗?”纪尧小心地跟蒋衡咬耳朵,说道:“我看阿姨比你身体素质好多了。”
“我身体素质怎么了?”蒋律师不大乐意,反驳道:“我有在定期健身。”
“然后你就把自己喝进急诊了。”纪尧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蒋衡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还没措好词就被萧桐的呼唤声打断了,于是只能作罢。
临近年底,商场各处都在做活动,一层的空地上办了个小型嘉年华,其中有个项目是听音辨谱,奖品是一张抽奖券。
萧桐对这个项目颇有兴趣,正好年轻时又学过钢琴,于是尝试了一下,轻而易举地就默出了那段乐谱。
嘉年华人太多,蒋衡和纪尧不爱跟一群半大孩子挤,正站在人群外圈说话,就见萧桐笑眯眯地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盒撒着坚果碎的巧克力。
“尧尧。”萧桐把巧克力塞到他手里,笑着说:“这给你。”
“啊?”纪尧愣了愣,说道:“给我?”
“拿着吧。”蒋衡勾着唇角直笑:“小孩子才吃零食。”
纪尧:“……”
“别吃醋嘛!”萧桐很快说:“等着,妈妈去给你也赢一个!”
她话音将落,人已经重新冲回了嘉年华的会场,蒋衡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但纪尧低着头,看着手里那盒包装幼稚的巧克力,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撕开包装纸,从里面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这巧克力的目标人群显然是十三岁前的儿童,味道做得又甜又腻,一点苦味都吃不出来,只用舌尖微微一抿,就能抿到满口牛奶巧克力的甜香味。
纪尧的表情一点点沉静下来,他抿着唇想了一会儿,从里面抠出一块巧克力,拿在手里碰了碰蒋衡的唇。
“小孩子的零食,谁——”
“吃一个吧。”纪尧打断他:“特甜。”
说起来或许很幼稚,但此时此刻看着萧桐的背影,纪尧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是种很玄妙的概念,好像糅合了自由、平等,还有尊重等他从未在自己家庭中体会到的东西。
如果他小时候是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就好了,纪尧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堪称幼稚的念头来:如果是这样,那他或许不会成长为现在这样犹豫而迟疑的懦弱者,在面对一切时,或许也能做到更有勇气一点。
蒋衡眨了眨眼睛,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没再拒绝,而是微微张口,把那块巧克力含在了嘴里。
“蒋衡——”
“纪尧——”
片刻后,他们俩忽然同时开口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然后彼此同时停住了。
“你先说。”蒋衡说。
“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纪尧舔了舔唇,轻声道:“如果我能把锁链另一头交到你手上,你愿意跟我复合吗?”
第54章 “有更多一点了。”
蒋衡知道,纪尧是认真的。
他从小生活在高压的控制之下,平生最恨身不由己的束缚。他能说出这句话,显然是跟他自己做了一次狠绝的交易。
他离开了自己的舒适区,往蒋衡身边迈了一大步。
蒋衡恍惚了一瞬,几乎要被他这种孤注一掷的感觉打动了。
临近元旦,商场各处都在促销打折做活动,圣诞节的装扮挂在橱窗里,一楼大厅六米多高的圣诞树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盒。
音响里放着幼稚却欢快的曲子,嘉年华里笑声此起彼伏,偶尔有半大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冲到另一边去坐联动小火车。
流动的临时烘焙摊散发出甜腻的奶油香气,试吃的甜品泡芙摆了满满一盘,新做出来的冰淇淋打得太多,香草味的冰淇淋顺着甜筒蜿蜒而下,坠在了一片纸巾上。
人真的是种很奇妙的感性生物,许多事可能本身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但它一旦出现在特定的时间和环境里,就会被气氛镀造出不一样的颜色。
一如此时此刻,蒋衡想。
国泰民安,安居乐业,萧桐在不远处的诗词接龙摊位前苦思冥想,想要给他赢一份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幼稚零食,而纪尧小心而期望地试探他,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向他表达爱意。
就在这一瞬间,“表白”这个概念似乎就被蒙上了一层甜腻而欢快的奶油香气,让人控制不住地产生品尝的欲望。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对蒋衡来说,其实是个莫大的诱惑。
蒋衡只觉得那个“好”字就在他舌尖上,只要他开口就会忍不住蹦出来。
他确实很想答应纪尧,可他却不能这么做。于是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用近乎苛刻的理智强迫自己咽回了预定的回答。
因为蒋衡知道,纪尧是个很容易被影响的人,环境、气氛、乃至于某一瞬间的行动都会让他动摇。但他明白,这种动摇只是一瞬间的冲动,想要长久地、坚定地做出选择,则需要更加谨慎和小心。
蒋衡不怀疑纪尧的真心,他只是担心,纪尧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准备。
——那种长远的、稳定的、携手共度一生的准备。
人是不可能靠束缚活着的,无论如何,总有一天这条链子会让他觉得疼。
然后他会挣扎,会反抗,会像离开父母一样反抗新的束缚。
蒋衡不想让他痛苦,更不想让自己面临这样一个风险极高的未来。
他愿意接过纪尧的锁链,但他更加希望纪尧能在抛弃那些之后,还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他。
何况身为律师,蒋衡知道自己骨子里有点贪心的因子在,他不想要控制纪尧,而是想要哪怕有链子在往另一个方向拽他,纪尧却还是能留在他身边。
“说得这么狠。”蒋衡轻飘飘地笑了:“不怕下不来台?万一我欺负你呢。”
纪尧一听他转移话题,心就沉了一半,他难掩失落地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心里也清楚,以蒋衡的脾气,重来一次,他顾虑得更多也很正常。
蒋衡曾经有很好追的时候,那时候他温柔、体贴、顺从,水到渠成地跟他靠近,毫无保留地挽留他,但他没有珍惜。
他幼稚而愚蠢地失了约,于是合该面对现在这样的“困难版”。
蒋衡从余光里看到了他几不可见的小动作,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在这样难得的气氛里松动了一点。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却挪了挪脚步,站在了离纪尧更近的地方。
“你不记得咱们俩第一次一起过生日的时候,你许了什么愿了?”蒋衡问。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二个冬天,他们俩已经确定了关系,正在热恋期,正在互相蚕食对方的私人领域,并第一次开始分享彼此的生日。
那年圣诞,北京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楼下的小卖部放着圣诞快乐歌,纪尧翘了一次组内聚会匆匆赶回来,在路上还兴致勃勃地发微信给蒋衡,告诉他别先插蜡烛,等着自己回去一起搞。
“知道。”蒋衡的消息回得很快:“要一起过生日嘛,当然一起插蜡烛。”
这是纪尧这辈子离开家庭后过的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也是蒋衡平生第一次把那个特殊的日子分享给另一个人。
那天他俩为了蛋糕上插什么数字的蜡烛还短暂地争执了一会儿,最后达成共识,决定按纪尧的来。
“你赚了。”纪尧说:“你跟着我年轻了一岁。”
“有这么算的吗。”蒋衡笑着在桌子下轻轻踢了一下纪尧的脚踝,催促道:“快许愿,一会儿蜡烛要烧没型了。”
“我希望——”家里的灯关着,只有餐桌上的生日蜡烛散发着跳跃的光,许愿的时候纪尧没有默念,而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以后能真正得到自由。”他说。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纪尧愣了愣,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微妙。他干咳了一声,眼神游移了一瞬,含糊道:“这能一样吗?”
“不要孤注一掷。”蒋衡说:“如果痛苦和不安大于欢愉,爱情就没有它存在的必要了。”
纪尧抿了抿唇,对这个答案有点轻微的不服气。
“我又不是真小孩。”纪尧说:“我傻吗,哪里痛苦往哪跑?我肯定是觉得舒服才靠近的。”
蒋衡扑哧笑了笑,他垂下眼,端详着纪尧的表情。
或许是今天气氛太好,或许是他心情不错,亦或是因为纪尧今天的进步让他颇为欣慰——总之蒋衡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智稍微露出了一点纰漏,从里面泄出一星半点感怀的心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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