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尧脑子里乱成一团,又没人可说,整个下午坐立不安,活像是办公室里有钉子在扎他一样。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下午四点半,他的手机冷不丁震了震,跳出了一条本地新闻的推送。
纪尧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下滑了一点,才发现跳出的话题是刘强案的结果。
纪尧愣了愣,这才擦了擦手,点开话题看了一眼。
这条微博刚发送出来仅有几分钟,底下的评论还不是太多,纪尧点开微博自带的视频看了看,发现在十分钟前,这个案子已经宣判了。
刘强因伪证罪被提起公诉,最后罪名成立,判了两年零十个月有期徒刑。而刘强对此判决不太服气,则当庭表示要上诉。
视频上,李玲华他们率先走出法院,有记者围在门口想要采访她,但被蒋衡一手拦了下来。
“我的委托人暂时不接受采访。”蒋衡疏离地笑了笑,迎着镜头说道:“犯罪嫌疑人有罪与否,量刑如何自有法律定夺,私人意见不足以影响什么,所以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迎在最前的记者是个微博上比较有名的线上新闻频道,见状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这桩案子社会影响很大,开庭前不少网友都表示出了严惩刘强的意愿,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刘强案在未造成严重后果的情况下以伪证罪的最高标准量刑,是否受到了舆论的影响。”
“舆论不会裹挟司法,司法也不会被偏见动摇。”蒋衡臂弯里挂着的大衣还没来得及穿上,说话间都带着点寒气:“他未造成严重后果是因为司法公平公正,法官明察秋毫,所以才没能成功诬陷无辜者——跟他做不做伪证有什么关系。”
“所以您的意思是,舆论情况不会对判决结果产生任何影响,对吗?”记者问。
蒋衡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句话,他推了推眼镜,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人。
“法律是白纸黑字放在那的,花个百来块钱,谁都能买回去看,不存在偏私的情况。”蒋衡说:“量刑是一个区间,只要在这个区间里,那一切都是合理的。”
蒋衡说着看向那个提问的记者,冲他笑了笑。
“打个比方,如果有流氓在大街上调戏妇女被见义勇为的好心人看到,人少的话他就挨一巴掌,人多说不定就得多挨几巴掌,明白吗?”
那男的被他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他两句,但蒋衡话里话外把漏洞全都补死了,他想反问对方是不是崇尚暴力都说不出口。
——毕竟他说了是“见义勇为”嘛。
蒋衡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远远看见李玲华已经在李南的护送下上了车,于是也不再跟这些人周旋。
“刘某的罪名源于他妨碍司法,与我的委托人无关。”蒋衡说:“如果他自己不起歪心思,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好了,今天就到这。”
蒋衡说着微微一颔首,然后分开众人,从人群里走了出去。
视频镜头晃了晃,然后突兀地结束在了他的背影上。
这个视频短短几分钟,等到纪尧切出页面的时候,微博下面已经攒了不少评论。或许是因为蒋衡在这次采访里的存在感太强,高热评论里有一条就是关于他的。
【律师就是律师,真的好会说——顺带一提,人还挺帅的。】
纪尧滑到这时,忍不住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临近下班,纪尧交接了工作,然后各个病房走了一圈回来,正好接到蒋衡的电话。
他换了衣服下楼,发现蒋衡的车就停在住院部楼前的露天停车场上,新得非常扎眼。
庭审结束的时间不上不下,蒋衡懒得回家折腾,干脆就开来医院等他,此时正窝在驾驶座里闭目养神。
纪尧拎着一块下午没拆封的小蛋糕,走到车旁敲了敲车窗。
蒋衡略显疲惫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解锁了车门。
纪尧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问道:“不高兴?”
“量刑比我想象得轻。”蒋衡说。
“已经不错了。”纪尧安慰道:“不是查明了杀人跟他没关系吗?”
蒋衡抿着唇,还是兴致不高的模样。
今天的庭审从早到晚,他跟了全程,现在人有些恹恹的没精神,纪尧把甜品盒子放在他腿上,问道:“中午吃饭了吗?”
蒋衡摘下眼镜放回眼镜盒里,捏了捏鼻梁,说道:“没有,没来得及。”
他说着把纪尧递过来的东西拎回他怀里,然后发动了车子:“快饭点了,不吃这些零食,一会儿买完东西,出去吃正餐。”
蒋衡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纪尧就忍不住想起他面前还横着一个大关,顿时如坐针毡。
蒋衡把车开出医院院里,忍不住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蒋衡说:“你不舒服。”
“是这样。”纪尧认真地说:“你要不先给我说说……阿姨是什么样的,或者我应该做什么准备之类的?”
“哦——”蒋衡拉了个长音,忍不住笑道:“你紧张啊?”
“废话。”纪尧咬着牙说道:“搁你你不紧张?我可告诉你啊,你小心一点,谁出柜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滚钉板,说不定阿姨就是客气客气给你自由,你真领个男朋友去见她,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蒋衡的笑点,他笑得停不下来,纪尧甚至怀疑,要不是医院门口禁停,他都能停路边笑三分钟再走。
“没事啊,别害怕。”蒋衡笑够了,才说道:“我妈是个奇女子,别说你,我就算捧着一盆仙人掌要结婚,她也不会管我——哦,说不定会担心一下,担心仙人掌的寿命没法陪我共度余生之类的。”
纪尧:“……??”
第51章 “衡——衡——!”
萧桐女士是个妙人,如果把她的人生拉出来提取成几个标签,那排名第一的就应该是“随心所欲”。
十七岁环游中国,然后十九岁早恋嫁人,二十岁那年就生了蒋衡,人生活像踩了加速键一样飞速向前狂奔。
“我外公是新中国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后是当时水平不错的工程师,参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保密项目才认识我外婆,中年得女生的我妈。”蒋衡把车开进主路,顺手将音响音量调低了一点,这才继续说:“我外公是眼界很宽的人,在那个年代也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把萧桐女士养得有点……自由。”
蒋衡说着笑了笑,告状一样地微微扬起尾音,说道:“我八岁那年过生日,萧桐女士买了个比我当时还高的蛋糕,准备给我一个惊喜。结果自己在家布置现场的时候看着蛋糕越看越馋,忍不住切了一块吃了。切的时候还不小心把写着我名字的巧克力牌子打碎了,为了毁灭罪证,她还把巧克力片插进了蛋糕坯里,非说是本来就那样。”
纪尧扑哧一乐。
“真的?”纪尧说:“你没哭吗?”
“多大点事儿啊。”蒋衡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想想,多幼稚啊,都是乐子。”
萧桐女士早婚早育,生蒋衡的时候自己还没完全长大,诸如此类不上心的事儿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一回给蒋衡收拾书包时把自己的生意账本当成蒋衡的作文本塞进了他书包里,结果害得蒋衡第二天多补了一篇作文。
从那之后,蒋衡可不敢再让萧桐给他收拾书包了,一切亲力亲为,提前养成了良好的自理能力。
“我妈挺爱玩儿的。”蒋衡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又补充了一句:“跟咱们那种不一样——我妈擅长游泳散打和各类游玩项目,年轻时候经常兴致一来就拖着我出去玩,拉都拉不住。”
这是纪尧第一次听蒋衡说起童年,顿时觉得新鲜不已,忍不住歪着身子看向他的侧脸,兴致勃勃地问:“当时你多大?”
“也就八九岁?刚上小学不久。”蒋衡笑道:“说起来,你小时候有没有收到过那种告家长通知书——就是寒暑假期间让家长管束小孩子不要去野外水边活动,也不要去网吧录像厅之类的通知书。”
“有啊。”纪尧点了点头。
“那种通知书都是我自己签的,萧桐女士才不管那些,她觉得孩子有天性,能学坏的围追堵截都会学坏,学不坏的带到哪都无所谓。”蒋衡说:“我打台球的水平就是她教的,第一次摸台球的时候还没有杆高。”
纪尧:“……”
好家伙,纪尧震惊地想,这还真是个崇尚自由育儿的亲妈,蒋衡能长成现在这样根正苗红的青年才俊真是走了大运。
“所以你怕什么?”蒋衡说:“我十八岁就跟我妈出柜了,没事,你把心放肚子里好了。”
“她当时没骂你?”纪尧忍不住问。
“没有。”蒋衡说:“她让我自己做好决定,不要后悔就行。”
纪尧自己生活在高压的传统家庭里,乍一听这种亲妈,无法想象的同时还夹杂着一点微妙的羡慕。
“别说,你上学的时候,没被同学羡慕吗?”纪尧忍不住感慨道:“有个这种妈妈。”
“有啊。”蒋衡扑哧一声乐了:“我小学时候她去给我开家长会,我同学都觉得她是我姐姐。”
“小学?”纪尧笑道:“中学时候就不觉得了?”
“不是。”蒋衡脸上的笑意微淡:“中学时候我们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了。”
纪尧微微一愣。
“其实没什么,我外公不赞同我妈那么早结婚,也没看中她选中的男人,但她当时叛逆期,我外公越说她就越想嫁,最后我外公没拧过她,就同意了。”蒋衡说:“但她选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太年轻了,被人一骗就走,后来婚姻生活不怎么幸福。”
这个话题的气氛突然急转直下,纪尧张了张口,有些懊恼自己怎么问了这么个问题。
但蒋衡自己倒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的不自然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不过她后来及时止损了。”蒋衡说:“对了,给我点根烟?”
蒋衡开着车倒不出手,用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扶手箱,纪尧掀开一看,从里面拿出半盒烟。
“真要?”纪尧问。
“就一根。”蒋衡跟纪大夫打商量:“今天听了一天的庭审,头疼。”
纪尧和他都没有烟瘾,但会用烟草来解压——这也没办法,高压工作下,人确实需要一点调剂。
纪尧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想了想,没递给蒋衡,而是叼进了自己嘴里。
他用齿尖咬着烟嘴,双手拢紧,将烟凑近了火苗。
蒋衡余光里看见了他的动作,似笑非笑地降低了车速,倒也没阻止。
点燃后,纪尧自己先吸了一口,确认这根烟燃起来了,才捏着烟嘴送到蒋衡那边。
“占我便宜?”蒋衡笑道。
“不然点不着。”纪尧一本正经地说。
蒋衡笑了笑,没拆穿他,默许了这种试探行为,微微偏过头,就着纪尧的手咬上了烟嘴。
他把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一道窄窄的缝隙,让烟从缝隙里飘出去,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不过几年前她嫁了一个有意大利血统的法国商人,现在在国外过得也不错,人也挺开心的。那男人比她小一岁,但是对她很好,据我妈自己说,他们属于灵魂伴侣。”
“那就好。”纪尧松了口气。
他刚才还在担心自己说错话戳中蒋衡的伤心事,现在听他这么说,心里勉强得到了一点安慰。
“现在还紧张吗?”蒋衡问。
纪尧自我感受了一下,发现确实好多了,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蒋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开车载着纪尧到了恒隆,然后拉着纪尧去了地下一层。纪尧本来以为他是想给萧桐买点见面礼,没想到蒋衡拉着他,直奔了一家钟表行。
“啊?”纪尧指着另一头,说道:“珠宝在那边。”
“嗯,我知道。”
蒋衡说着走进门店,很快有导购迎上来,问道:“蒋先生对吗,是取您定的表吗?”
蒋衡点了点头。
纪尧环视了一圈,只觉得纳闷。他进来之前看了门店Logo,这家店虽然绝对算不上平价款,但如果从“送礼”的角度来看,八成是有些拿不出手的——毕竟蒋衡虽然没明说,但字里行间也听得出来,萧桐的生活条件应该不错。
难不成是蒋衡自己换口味了?纪尧想。
他一头雾水地跟在蒋衡身后,直到走到柜台边,才见导购递给蒋衡一个方方正正的表盒。
蒋衡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块深蓝色皮质表带的机械表,表盘的设计非常素净,白底金框,只点缀了一块小小的月历轮。
“手伸出来。”蒋衡说。
纪尧下意识伸出手,直到蒋衡比着表带往他手腕上绕,他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猛然抽回了手。
“给我买?”纪尧问。
“不然呢?”蒋衡握着那块表,好笑道:“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别人吗?”
纪尧轻轻地嘶了一声,忍不住看了一眼标签。
——八万九。
凭心而论,按他现在的工资水平,暂时还消费不起这种高端礼物。纪尧微微拧紧眉,有些为难。
他和蒋衡的关系止步于一个微妙的界限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对这个界限造成影响。蒋衡难得主动做点什么,纪尧不太想拒绝他的好意。
但这块表属实有些超出纪尧的消费水平,他没法轻松反馈回去价值对等的礼物。
蒋衡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他用小指勾起纪尧的手腕,淡淡地说:“我有一块很相似的表,跟这个像是情侣款——我妈周六就到,咱们总得表示表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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