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俞坐在营帐里听见外面如浪潮一般的疾声高呼,气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了袖口,恨不能马上奔出去揭穿赵校尉的假面具。
可是他不能。
因为赵校尉早就明里暗里警告过他,进了岭西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要他在外头胆敢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宁远承或许死不了,但他绝对会立刻死于意外之下。
乐之俞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面对木副将等人的急切询问,他也只能在赵校尉闪着寒芒向他投过来的威胁目光里,硬着头皮附和说瞎话。
如今他的希望全都放在了陈大船的身上。
只要能顺利的和驿站那边的人接上头,那木副将那边的人没准就能收到风声,觉察出不对劲来,更重要的是,秦知亦也就能更快的知道他的下落。
所以在那之前,他说什么也要好好忍着,不可轻举妄动引起赵校尉的怀疑。
接下来的三天,宁远承一直未清醒。
尽管已经退了烧,脸色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惨白,可就是睁不开眼睛,除了还有微弱呼吸,整个人就像跟木头似的,僵硬的躺在床上,半点意识也没有。
他这样的状态自然是让赵校尉很是满意,连带着对他暗地里的监视都松懈了些,毕竟现在举事在即,要尽快筹谋布置的环节太多,没必要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只不过乐之俞这边就让赵校尉很不满意了。
信物找了几天,仍是没有找到,言之凿凿藏匿的地方,赵校尉派去的人挖地三尺都没有看见,回来质问乐之俞,他一脸无辜的睁大眼睛想了半天,才惊醒一样的说自己记错了,其实是藏在了另一个地方,这次再派人去找,一定能找到。
当然,这次赵校尉还是一无所获。
“少主,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他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连惯常的挂在嘴边的那缕似有若无的微笑都没了踪迹。
“晚一天找到信物,我们就有可能失去所有的先机,若是事情一旦败露,少主你可绝没好果子吃啊,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了。”
乐之俞义正言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扬眉吐气的当上皇帝坐拥江山,还是惨不忍睹的成为阶下囚受尽折辱,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都知道怎么选吧?我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前程性命来戏耍校尉,蠢到自掘坟墓呢?”
这番听起来诚恳之极的话让赵校尉神情稍霁,没有接着追究下去,只是接着让人按照乐之俞新说的一个地方去找。
但他疑心也越来越重,不再允许乐之俞留在宁远承的身边,而是单独把乐之俞“请”进了离营地稍远的一处私宅里,派了人守着,不让出门。
好在宁远承现在有木副将等人在看护着,赵校尉又没拿到信物,一时半会应该也下不了黑手,乐之俞稍稍能放下点心,反正跑也跑不出去,急也急不到救兵来,干脆既来之则安之,该吃吃该喝喝,睡饱了养精神,静待脱身的机会到来。
可惜,机会还没等来,一脸阴沉的赵校尉倒是先来了。
正靠在太师椅上吃着香梨的乐之俞眨了眨眼,把口中的梨子咽了下去,坐起上身来,对着赵校尉露出个带了些歉意的笑容来。
“校尉怎么这个晦气表情?是还没找到信物吗?哎呀,都怪我当时太过慌乱,害怕被宁将军发现,所以埋藏的时候都是心惊胆战的,连地方都没记清楚,校尉莫急,容我再好好想想,这次我一定会想起······”
“哼。”
赵校尉冷笑了声。
“我来不是问信物的,而是想来问问少主,为何我手下一个叫陈大船的斥候,从那日给少主送完饭后,就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好几日,少主可知,他去了哪儿吗?”
乐之俞拿着香梨的手顿了一下,眉眼间都是显而易见的困惑。
“校尉这就是为难我了,我天天都被关在这儿,连外头是阴是晴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校尉的手下去了哪儿呢?”
“是吗?”
赵校尉冷笑更甚,握着腰间的跨刀,一步步朝乐之俞逼近了过来。
“那你告诉我,为何我在岭西布下的暗桩被接二连三的拔出?为何我分管的两处兵力忽然要被外派出去剿匪?为何朝廷要突然向靠近岭西的府城,燕州等关卡增兵布防?”
“这,这我就更不知道了呀······”
乐之俞早就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攥着梨子一步步往后退。
“校尉你不是说了吗,咱们是一条绳上绑的蚂蚱,我还指望着校尉助我复国呢,没人比我更盼着校尉能顺顺利利的了,想必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了,说不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来离间的,校尉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啊!”
“巧舌如簧。”
赵校尉晦暗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乐之俞,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好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却没想到你心机深沉至此,枉我白活了半生,竟也被你给骗了过去!”
他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噌”的一声就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乐之俞已是退到了身后的一堵墙面,再无可退之地,望着刀尖泛出的寒光,心都猛的提了起来。
“校尉!”
门外匆匆又跑进来一人,声音仓皇失措。
“出事了,我们的人被木副将那边全部给围了起来,要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就地格杀!校尉,您得赶快离开了!”
赵校尉闻言,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神情满是愤怒和戾气,挥刀指向了乐之俞。
“是你!都是你害的!我杀了你!”
第99章
说时迟那时快,在赵校尉举起刀的那一瞬间,乐之俞抢在先机动手了。
攥在掌心的半颗香梨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在了赵校尉的眼睛上,再趁着他猝不及防的空当,抱起墙边花架上的瓷瓶朝他当头砸了下去,然后片刻也不耽误,绕身而过,抬腿就飞快的往门边跑。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乐之俞这两招虽然没什么稀奇厉害的,但胜在快狠准,打了赵校尉一个措手不及,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左眼疼得厉害,连脑瓜子都被锋利的碎瓷片划破了道口子,砸的“嗡嗡”直响,一个没留神,竟就这么让乐之俞从他面前给逃了过去。
“拦住他!杀了他!”
反应过来的赵校尉捂着额头砸破的伤口,气急败坏的在后头乱喊。
守在门边的几个随从听见动静,纷纷拔出刀来,作势要一拥而上把乐之俞砍成肉酱。
乐之俞却在他们围过来之际,忽而睁大了眼睛,抬头挺胸,一脸惊喜的望着后头,脆生生的大喊了句。
“宁将军,你终于来了!”
这几人闻言一愣,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便回头看了过去。
也就是趁着这个空当,乐之俞像只离弦的箭一样,猛的从他们之中撞开冲了出去,速度快的脚不沾地,眨眼间的功夫便窜出去半丈远。
上当了!
这几人都是常年在厮杀打斗中混过来的老兵,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让乐之俞用这么拙劣的小伎俩就给骗了,顿时个个都气的脸红脖子粗,不须赵校尉多吩咐,他们就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发出怒喝奋力朝前追去。
然而他们才刚刚动身,便有无数的箭矢如漫天风雨疾射而至,将整个大门前的空地都笼罩得密不透风。
刀刃与利箭剧烈的相撞,发出呼啸而刺耳的声响,夹杂着痛呼和惨叫,顺着冷风传来,听得人不寒而栗。
若是乐之俞此时回头,他就会看到那些东倒西歪中箭倒在地上的尸首,看到想要顺着后窗逃走却被数把寒刀架在脖子上面如死灰的赵校尉,看到大局已定,危险已除。
但他根本不敢回头。
或许说他此时已经陷入一种逼迫自己冲出绝境的坚持,全凭着一口气在吊着全部的精神,克服着心中的恐惧和害怕,拼着命的在向前跑。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完成,我舍不得秦哥哥,舍不得娘亲,舍不得我的朋友们,我不能死,不能死······
乐之俞跑的喉头都有些腥甜,脚下的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掉了,细嫩的皮肤踩在满是碎石和砂砾的土地上,疼的钻心。
可他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感觉不到,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是跑,再跑快点。
蓦地,凌空落下一个人来,挡在了他面前,乐之俞来不及收住脚步,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
被抓住了吗?
犹如惊弓之鸟的乐之俞绝望的闭起了眼睛,好似一条被网缚住拖上岸的小鱼,剧烈弹跳挣扎着,手掌攥握成拳,毫无章法的朝那人胸膛上胡乱打去。
“放开我!放开我!”
“别怕。”
耳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如金石相击,悦耳又柔和,瞬间便让乐之俞惊恐慌张的心绪安定了下来,随之他的脸颊就被人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小心翼翼又珍重万分的抬了起来。
“是我。”
乐之俞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散乱的视线缓缓的聚集了起来,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眉目深邃的脸上。
“秦哥哥?”
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颤着手伸出去,像蜻蜓点水一样顺着那高耸如山脊的鼻梁往下摸,直到摸到了微凉的唇瓣,对方轻啄了下他的指尖,酥酥麻麻的触感无比熟悉又亲近,让他如梦初醒,终于是真真切切的看清了。
眼前人亦是他的心上人。
“秦哥哥,你来了······”
乐之俞浑身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软的站不住,歪歪斜斜的就靠在秦知亦的怀中要往地上滑。
秦知亦长臂一揽,将他整个儿的拦腰抱起,紧紧的贴在了胸前,垂下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后怕和心疼,还要难以言喻的自责。
好像从遇见他的那一天起,乐之俞就一直在遭遇危险,火灾,山匪,乱贼,惊马,刺客······就连回个家都能被扔到那深不见底的龙渊底下受罚,现在还被绑到了这边塞之地来受苦,差一点就要死在乱刀之下。
若是自己晚来一步······
想到此,秦知亦眼底都有些发红,抱着乐之俞的手臂收拢的更紧,饱含着歉意低头在他的额角亲了亲,刚要说些什么,乐之俞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秦哥哥,对不起。”
他看着秦知亦风尘仆仆的衣着,便知其定是日夜兼程,鞍马劳顿赶过来的。
宫变夺权有多么危机四伏,千钧一发,就算没经历过,看了那多话本的乐之俞也是知道这里面厉害的,明明秦知亦就处在深渊薄冰之上,却还是抛下所有过来奔来这里救他,可以说是连江山和性命都不顾了。
乐之俞鼻尖发酸,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内疚,特别的想哭。
“我,我是不是又给你拖后腿了······”
“没有。”
秦知亦将他抱的稳稳的,一边朝前走,一边垂眼看他,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你做的很好,是我该说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又来的这么晚。”
“不晚,不晚!”
乐之俞在他怀里摇着头,细白的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裳,抽抽噎噎的哭。
“你能来就好了,我,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再也不要了······”
“嗯。”
秦知亦又低头轻轻的吻去他眼尾的泪花,认真的附和着他
“再也不分开了。”
乐之俞哭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困乏的连眼皮都睁不开,不知不觉的就在秦知亦的怀里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岭西军营的大帐之中,帐顶那猛虎图腾依旧是凶神恶煞,栩栩如生,就好似他刚来岭西的那一天看到的一样。
难道之前看到的秦知亦,真的是他思念过深,产生的幻觉吗?
“秦哥哥?秦哥哥!”
乐之俞慌慌张张的从躺着的榻上坐起身来,手臂扑楞着虚空四处找人。
“秦哥哥你在吗?”
“我在。”
坐在塌边的秦知亦握住了他的手,贴在了心口处,又轻声重复了句。
“我在这儿,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强健有力的心跳好似春雷阵阵,由乐之俞的手掌,直传到了心窝里。
“真的是你。”
乐之俞一把扑进了秦知亦的怀里,将他紧紧的抱住,半天都舍不得松开。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吓死我了。”
“不是梦。”
秦知亦回抱住他,顺着单薄的脊背轻轻的抚摸,低声道:“有我在,你以后什么也不用怕。”
两人耳鬓厮磨,温情脉脉了黏在一起许久,乐之俞眼角余光才终于是看到了站在床榻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娘亲?”
他愕然的看着凭空出现的杨夫人,惊得差点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
“是我求殿下带我来的。”
杨夫人亲眼目睹了儿子与秦知亦的亲密之态,脸色多少有点尴尬,咳了声扭过脸,尽力不去看那边。
“有件重要的事,我要找宁将军谈一谈。”
“找宁远承?”
乐之俞更加疑惑不解了。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跑这么老远来找他谈?”
杨夫人张了张口,还未回答,营帐的帷布却突然被高高揭起,紧接着一个穿着铠甲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风一样的卷了进来。
“小俞!你怎么样了,听说你是被人抱进来的,是受伤了吗?要不要紧?看过大夫了没有?我去率兵追击叛军残部了,刚才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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