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正找裁判船调了录像,确定对方运动员是正常摆臂,而非恶意伤害。看完录像的阎正也挺郁闷,心里憋着一股气没地方出。
俞宇前些天四处借防晒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在盐省省队走训,来全国比赛刷刷经历、见见世面的十七岁少年。可当他左眉捂着冰袋,走出医疗车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少专业运动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是盐省的?怎么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听说是走训生,不是专业训练的。”
“卧槽,现在走训生都这么牛逼了我不用混了。”
俞宇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游了全国第五,和第四只差了0.21秒,排他后面的第六第七,还都是国家游泳马拉松队的职业选手。俞宇觉得有点遗憾,如果中途没有出那个意外的话,或许自己能争取一下前三。不过,和去年的成绩相比,俞宇对自己的进步非常满意。
阎正用力拍了拍俞宇肩膀,说国家游泳马拉松队领队李指导想和你聊聊。
毫不意外的,俞宇收到了国家队的集训邀请。
女子组的比赛安排在第二天,俞宇他们要等女孩子比完了再走。
俞宇眼角青了,好像是打架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不过视力无碍。小虎鲸不想顶着黑眼圈上街,索性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和草莓嘟嘟糯米滋发微信。
就他离开的这一个礼拜,挑战杯的接力奖杯送到二中了。苏燎拍了一张荣誉柜里的小海豚,玻璃门里映着他拿着手机的倒影。
俞宇盯着奖杯底座,四个人的名字是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列的,所以“苏燎”和“俞宇”恰好就手拉手排在了最后。
苏燎曾经和他说过——为了这个奖杯拼命,是为了“留下点什么”。
俞宇很想苏燎说,你知道吗,昨天比赛的时候,最后冲刺那段我想到你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那么疯,那么拼命,那么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哪怕上岸时是那么狼狈——可是,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啊自己的身体,竟然真的藏有无限潜能!
哪怕没有这个奖杯,原来苏燎也早在他生命里留下了痕迹。
不过,俞宇并不想和苏燎说自己在比赛中受了点小伤,所以一句话输入对话框,又被他一字字删除。
很快,苏燎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他一个人躺在双人大床上,左右手各自搂着一只大虎鲸,右腿微微曲着,小腿勾住了一条虎鲸的尾巴,显得十分嚣张。
苏燎给这张图配了四个字:左拥右抱。
俞宇:“……”
那四个字就好像搔在他心口的一根狗尾巴草,撩拨得让人难受。俞宇室友都出去玩了,房间里就剩他一个人,他索性给苏燎打了个语音。
“怎么了?”苏燎的嗓音温柔而漫不经心,却瞬间抚平了俞宇心头那些毛糙。
俞宇莞尔:“你太坏了,怎么连妹妹的虎鲸也要抢。”
“这事不怪我啊!”苏燎一边解释一边笑,“我妹看到你的虎鲸,就问我,哥哥,你怎么也有一条大虎鲸?我就逗她啊,我说‘哥哥要去看病,这条大虎鲸会保护哥哥的’。然后她就屁颠屁颠把她那条虎鲸也‘借’给我了,说要我病好了再还给她。”
俞宇低沉地笑了两声。
苏燎顺着话头:“对了,我手术也定了。”
俞宇呼吸一滞:“怎么说?”
“最后决定还是去北京,联系了个有经验的医生。毕竟开胸要多住几天ICU,能微创就尽量微创吧。”苏燎说得倒是轻描淡写,“我到时候提前把期末考了,等会考一结束就去。状态好的话,六月底就手术。”
俞宇想了想,问道:“去北京,那有人照顾你么?你姑妈会去吗?”
“家里两个小孩呢,暑假她肯定过不来。”苏燎说道,“我爸陪我,他在北京已经租好了房子。”
俞宇在“你和你爸不打架么”和“你爸会照顾人么”之间来回摇摆,最后只是郁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片刻,俞宇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苏燎轻笑了一声:“别担心。”
“嗯。”俞宇觉得自己对着话筒不善言辞,不想在电话里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我——这里的椰青很好吃哎。”
“是吗?”苏燎懒洋洋地应道,“那回来给我带一个。”
想到椰子,俞宇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嗯!”
……
挂了电话,俞宇在床上翻来覆去。主观意愿上,他肯定希望能陪着苏燎一块儿去北京,要不然,苏燎一个人住院身边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未免太孤单;可现实考虑,无论是来回高铁还是来回机票,都是一笔他暂时拿不出的开支,就算去了,也不确定能住哪里,苏燎爸爸肯定也会觉得自己奇怪。
不过……
俞宇想起,程哲凡定了暑假要去北京——假如他也能参加国青队的暑期集训,那一切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
他连忙找了阎老板套集训的口风,阎正直接给他脑门了一个“爆炒栗子”:“又犯浑!李指导不是说了吗?邀请你参加国家游泳马拉松队的集训,那个在Q市公开水域训练,程哲凡参加的是国家青年游泳队暑期集训,那个是泳池项目,是分开的!”
俞宇一撇嘴:“……就不能把我换去北京那个吗?”
阎正怒目圆瞠:“你喝水吃饭啊,说换就换!国青集训都是内部比赛选□□的,你又没参加!你就算参加了,泳池项目也拿不到盐省出线名额!”
俞宇:“……”
教练挺纳闷:“怎么突然又想去北京了?想去北京玩儿?”
俞宇是个老实孩子,就把苏燎的事老实交代了。
阎正抱起双臂,哼了一声:“你们关系倒是好得很。”
可耐不住苏燎也是人的心头宝贝,阎正一听俞宇说苏燎在北京开心脏手术还没人陪,顿时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只是一个省队的教练,没法给你做这个调动,但——李指导可能可以,你得找他说。”
俞宇眼睛一亮。
“但是——别和李指导提苏燎的事!”阎正竖起一根食指警告道,“如果要去国青集训,要给出正当的、和训练相关的理由。”
俞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当晚,阎正带俞宇敲开了李大涌的房门,提出了换集训的想法。
“哦?为什么?”
“平时我一直都在练马拉松,我想暑假花一个月的时间专项提高一下我1500m的成绩。北京那边有最先进的设备,最全面的评估,与细节矫正。”
“我之前看过很多游泳马拉松世界冠军的访谈。”俞宇把以前和苏燎一块儿做的功课都搬了出来,“我发现前几届,几个奥运冠军不仅仅在马拉松项目上夺冠,他们参加1500m自由泳比赛也拿了不少世界级奖牌。反观我们国家游泳马拉松,成绩最好的那几个前辈,像陶泽波,还有女子组选手,当年基本也都是长距离泳池项目拿奖的选手。”
李大涌摸了摸下巴,说小朋友挺有想法。
“你泳池什么成绩?”
俞宇老老实实答到:“1500m最好15分18。”
“倒是够全运会门槛了。”李大涌思考片刻,竟然还真答应下来,“行,没有问题。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就和国青那边打个招呼,把你安排进去。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俞宇差点没直接给人鞠一躬:“谢谢李指导!”
俞宇走后,阎正被李指导叫住:“孩子他师父,你是怎么个看法?”
“免费找国家队教练帮我带孩子,我还能说别去嘛?我唯一就是担心——盐省推荐的国青名额,都是内部赛比出来的,咱们盐省您也知道,内部竞争特别特别激烈。很多小孩放别的省,那都能参加,但放盐省就不行。”阎正苦笑两声,“俞宇没参加比赛就拿到这个名额,我怕别人会有想法。”
“有什么想法?”李大涌板起脸,“运动员,就是拿成绩说话。”
阎正干笑两声,说你别看人海里生龙活虎的,丢泳池里是真的比不过专业选手,毕竟泳池赛的竞争比游泳马拉松这项目激烈多了。
李指导眼角的笑意愈发深,说咱们孩子这不就是喜欢挑战自己嘛,是好事儿啊!
阎正“哎”了一声。
李大涌微笑着拍了拍阎正肩膀:“咱们游泳马拉松队成立这些年,整体训练思路,可以说都还在探索阶段。这些年,咱们用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案,游泳马拉松这个项目上却没拿过一枚奥运奖牌!”
“按之前的老方法训练,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吗?我看未必。”
“来来来,老阎过来,”李大涌拿起遥控器,在宾馆连接电脑的显示屏上回播了一段复盘录像,“刚我还在看呢,这孩子的表现实在是太亮眼了——”
“他被撞了之后,直接改成仰泳继续游,还果断丢了泳镜。他在海里对突发情况的处理、决断,这反应速度都是顶尖的!”李大涌对着录像赞不绝口,“反观16号选手,在意外撞了俞宇被罚黄牌之后,节奏明显就乱了。俞宇这边调整好状态,丢了泳镜奋起直追啊,太精彩了。”
手下孩子被夸,当教练的总是高兴,阎正笑着说是吧,是个好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邱夏、遇见百分百、mmmmm 10瓶;凡墙是门、觞千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寂静萤火
苏燎爸爸人脉过硬, 给苏燎敲定治疗方案,找好主刀医生后,还给他在北京搞到一间VIP单人病房。
入院当日,负责病房的住院医拿着厚厚一沓术前知情同意书, 背书似的和人摇头晃脑:“这个手术呢, 虽然说是微创,但肯定是会有风险的……”
他拿着一支圆珠笔, 挨条给人念了下去:“术中风险包括但不限于——心脏猝停、大出血、休克——如果出现这种情况——”
苏燎爸爸冷冷打断小医生的背书:“你就说哪里签字吧。”
小医生显然也很不喜欢这份工作, 连忙把一沓纸翻到最后一页:“患者还没满十八岁, 喏, 监护人签这里。”
苏建军低头迅速签了两个名字。
小医生收拾好知情同意书:“行了, 那我们现在——”
苏燎微微皱眉, 一手按在知情同意书上, 示意医生别走:“可是我想听。”
苏建军不耐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想听!”
“你又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听?”
苏建军特别受不了医生讲的那种“可能性”, 索性起身, 直接离开了病房:“你爱听你自己听。”
小医生有些尴尬,安慰苏燎, 说这些风险都只是可能发生, 且发生概率不是很大。再者,虽然这类手术有死亡风险, 但大多都是年纪比较大、另有基础性疾病的患者死于术后感染并发症,手术本身大概率还是很安全的。
“我知道。”苏燎深吸一口气, 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想听。”
小医生只好把所有相关风险、以及可能出现的术后后遗症挨个儿给苏燎讲了一遍。
理智上苏燎知道手术风险不大,可在听了那一大堆“包括但不限于”之后,苏燎心里难免也打起了小鼓。
自从确定要手术后的这段时间, 苏燎对外一直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冷静。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让人担心,一部分原因又是觉得自己做的选择,那无论如何都要承担后果。可眼看着手术日期一天天逼近,当他试图逃避的事情避无可避——苏燎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并不理智的念头。比如,他总是控制不住地会想,麻药打了以后,会不会再也不醒来?
有时候,苏燎觉得很遗憾。
他这一辈子,好像都活在家人的期待里,努力地变成那个“优秀的乖小孩”。可他为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少到如果现在就死了他都会觉得难过。
如果他能醒来,他一定要好好再活一次。
还有俞宇。
一想到俞宇,苏燎就觉得心中瞬间被酸涩与幸福填满。
他在网上定制打印了一张两人合影,做成了明信片。
其实,苏燎在手机里翻来覆去,很遗憾地发现他两都没什么单独合照——他们不是和游泳队一起拍,就是接力四人组——所以,苏燎只找出了那张地铁上、校服领口杵着“虎鲸脑袋”的那张。
他想给俞宇写点什么。
苏燎想了很久,在网上找了一种隐形油墨,干了之后是白色的,遇水会再次显色。他尝试着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写了又撕,撕了再写。
最后,苏燎在明信片背面写了简简单单一行: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
我藏在你所热爱的一切里
祝你劈波斩浪,所向披靡。”
苏燎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晾在床头,第二天字迹就完全消失了。他将照片放进一个信封,打算寄给俞宇。
倘若手术顺利,那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合影明信片。
倘若万一中的万一——
苏燎悄悄地想,如果俞宇对着明信片哭,那他就能看到了。
你看,我还能最后安慰你一次。
*
与此同时,俞宇正琢磨着怎么在苏燎手术那天中午溜出集训营。他怎么都没想到,国青集训实行封闭式训练,纪律抓得非常严格。
严格得几乎有些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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