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情况是这样,但也不一定。”金陵九按了按眉心,“毕竟谁也说不准,疯子是不是真疯,有的人啊,他表面上荒唐蠢钝,实则披了张老狐狸皮,心里明镜似的。”
左屏不语,金陵九嫌弃道:“算了,不说这个,大过节的晦气,还是说说探花郎吧。这只是其一,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看看我是不是暗中算计他的人,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察觉到,应该是哪里出了岔子。”
左屏心里一咯噔:“难道是那伙计?”
金陵九“啧”了声:“多半是。”
左屏眼底闪过杀机:“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要不要我先下手为强?”
金陵九抬眼:“用不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有疑点的人往往最不容易引起怀疑,裴折不是普通人,在他面前,天衣无缝反而会招惹猜忌,现在所有线索指向我们,我估摸着,他应该把我们当成与钟离昧一挂的可怜人了。”
裴折离开天字九号房后,遇见了云无恙和钟离昧,钟离昧摔得不轻,没办法自己回家,云无恙陪着他开了间房,因为掌柜的耽搁了一下,刚刚才处理好。
云无恙看到裴折瞬间想起他们之前说的话了,忙问道:“公子,你劫富成功了吗?”
钟离昧往裴折身后瞅了瞅,好奇道:“劫什么富?”
云无恙挠挠头,语气挺骄傲:“公子说养不起我了,要去劫富。”
钟离昧一窒,这俩人究竟是探花郎和他的书童,还是土匪头子和他的小弟?
裴折摆摆手:“劫了杯茶,别提了,遇见个可怜人,一个和钟离先生同样可怜的人。”
钟离昧:“……”
裴折越看钟离昧越同情:“钟离先生有钱付房费吗?”
钟离昧被他看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忙道:“有,不劳裴大人挂碍。”
这是实话,钟离昧跟知府大人狼狈为奸,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他常常出没烟花之地,虽不说一掷千金,但也出手大方,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裴折满意地笑了笑:“有就好,那找人看马和请大夫的花销,钟离先生抽空也结一下,给云无恙就行,就不给你去零头了。”
钟离昧:“……”不好意思,这花销加起来就是个零头。
云无恙凑热闹插了句嘴:“还有我跟前跟后扶着,任劳任怨,有功劳也有苦劳,合该有工钱。”
钟离昧:“……行。”
讨完了债,裴折心情舒爽,道了个别就回房了。
已过三更,夜深了,是时候该休息了,裴折作息时间十分规律,这还是他近几年来第一次这么晚歇息。
裴折简单收拾了一下,小声嘀咕:“美色误人啊。”
躺上床闭上眼,夜深人静,合该休息的时候,裴折又突然坐了起来,烦躁似的抓了抓头发,两杯茶的后劲太大,他睡不着了。他生无可恋地倒在床上,脑海中思绪翻涌,困得直打哈欠,奈何就是睡不着,他侧身盯着窗外,再过一会儿打四更五更,现在不睡就天亮了。
裴探花闭着眼睛,努力催眠自己,在更声来之前睡着,许是上天知晓了他的迫切心情,裴折翻腾良久,还是在打四更之前睡着了。
清晨,裴折正在梦里与周公下棋,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云无恙每天早上都会来叫他起床,裴折困得直打哈欠,外衣都没披,直接踩着鞋去开门了:“云无恙,你——”
“裴大人,早上好。”
话被打断,裴折努力掀起眼皮,看见一排穿着官服带着刀的男人,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一个冲着裴折笑了笑。
一大清早的,好家伙,他娘的林惊空怎么会过来?
“公子,你醒了……诶?”云无恙从官兵们中间挤进来,打量了一下林惊空,“林统领,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惊空大清早过来肯定有事,裴折知道自己这觉睡不成了,把房门一关,留他们掰扯,自个儿回屋子里穿衣服了。
等裴折收拾妥当出来后,林惊空打招呼时的笑意已经没了,脸黑得跟昨晚桥堤附近的污泥似的,周遭一众官兵尽皆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唯独云无恙活跃,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裴折拿着扇子敲了敲云无恙,训道:“稳重点。”
他转头看向林惊空,问道:“林统领这一大清早的,该不会只是来为了叫我起床吧?”
林惊空还没说话,云无恙抢先道:“公子,大喜事,林统领见鬼了。”
林惊空:“……”
裴折看了看林惊空,又扫了一眼周围的官兵:“林统领见没见鬼不知道,看这架势,我差点以为是我见了鬼。”
林惊空:“……”
一众官兵:“……”
云无恙哈哈大笑,林惊空黑着脸说:“今早过来见裴大人,是因为又死了人。”
云无恙插嘴道:“对,公子我跟你说,林统领昨晚回家,路上听到婴孩的哭声,今早睡醒就发现门口多了具尸体,你说他是不是撞鬼了?”
林惊空怒目而视:“你能让自己的嘴歇歇吗?”
云无恙耸耸肩:“林统领管的未免太宽。”
林惊空面无表情:“不,我这只是在关心你,你这嘴比昨夜哭个不停的婴孩还能叭叭,我怕我们出了这客栈门,又遇见一具尸体。”
云无恙:“……”
裴折想起自己昨晚和金陵九说过的事,知府大人的死也与鬼啊神啊的有关,今早就来这么一出,未免太过巧合了。
天字号房都在一层楼,裴折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听不见也难,金陵九一出门就跟官兵们打了个照面。
金陵九睡得不错,脸上已经看不出昨日的病态了,他看向裴折,打了个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折咬着牙挤出一个字:“……好。”
云无恙闻言道:“公子你睡得不好吧,眼皮子底下一溜青。”
金陵九轻轻笑了笑,没作声。
裴哲被拆了台,自觉没面子,一扇子敲在云无恙身上,借用了林惊空的话:“你能让自己的嘴歇歇吗?”
云无恙:“……”
裴折心里直犯嘀咕,他昨晚睡前没听到打更声,按理说最少睡了两个时辰,怎么还能困成这样?
左屏从楼下上来,对金陵九道:“九爷,去附近的品香楼吃早饭可以吗?”
金陵九点点头,客气了一句:“裴探花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客套话做不得真,听听就行了,但偏偏就是有些没眼力见的人,没眼力劲儿的裴折笑容灿烂:“九公子盛情,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拒绝,对不对,林统领?”
于是,不止裴折,连带林惊空和一众官兵,都跟着金陵九,浩浩荡荡的往品香楼走。
品香楼是淮州城最好的食肆,据说掌柜的是从京城来的,店里的厨子还做过御膳,菜式精美,味道一绝,是淮州城达官显贵最喜欢的吃饭地方。
除了价格高昂,没有一点儿毛病。
云无恙往裴折身边凑了凑,指着前头的金陵九,小声嘀咕:“公子,你昨晚说要去劫富,劫的就是这个人吗?”
裴折早忘了这茬,经他一提才想起来,眼睛一转,笑道:“怎么样?这劫富对象不错吧?”
云无恙看了看品香楼的烫金大匾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两眼放光,搓着手道:“岂止是不错,公子下回再干这事,记得带我一起。”
裴折无奈失笑,给了他一扇子,笑骂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左屏定了两个雅间,所有官兵们在一间,剩下金陵九与裴折等五人在一间,菜是金陵九点的,没问过旁人的意思,他直接大手一挥,各种菜式都上了一遍。
伙计们不停往上上菜,没一会就将桌子摆满了,裴折看着眼前的菜式,暗自咋舌,好家伙这手笔,还真有点劫富的感觉。
金陵九喝着自己的粥,看向林惊空:“林统领这一大清早就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金陵九大名在外,林惊空没想隐瞒他,停下筷子点点头:“又死了人。”
饭要吃,案要办,如今这世道,死个人不是什么新鲜的事,除了知府大人那种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别的人死了,官兵们私底下自己就处理了,值得林惊空这么轰轰烈烈的一通折腾,想必死的人挺新鲜。
所谓新鲜,大意就是特殊,有两种表现,一种是死法特殊,一种是身份特殊。
金陵九敛了敛眸子,拿着白瓷汤匙搅碗里的粥,好奇道:“这人是死状特殊,还是身份有异?”
林惊空摇摇头:“都不是。”
裴折抬眼看去:“林统领特意过来堵我的门,该不会是吃饱了撑的吧。”
云无恙乐了:“我看林统领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饿的,故意过来蹭饭。”
“……”林惊空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面无表情道,“这人的死与知府大人有关系,他是杀害知府大人的凶手。”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抬头看过来。
林惊空说完就对官兵吩咐了一声,他是带着这尸体来客栈找裴折的,吃饭是临时起意,也不好直接把尸体送进来。但现在他自己已经吃完了,那就没关系了,便叫人直接把尸体搬进来,林惊空在淮州城横行跋扈惯了,向来不顾及别人。
民不与官斗,品香楼的掌柜脸都绿了,看着官兵们把蒙了白布的尸体抬进楼里,这尸体已经有了味道,一抬进来,大堂里吃饭的人立马少了一大半。
裴折悻悻地放下筷子,颇为遗憾地看着桌子上的菜,他心理素质再强大,也做不到对着尸体吃饭。
金陵九也不吃了,拿出帕子来擦嘴,他对左屏吩咐了一声,左屏点点头,离开了雅间。
整张桌子上,只有云无恙还吃得欢快,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林惊空嗤了声:“对着尸体还能吃得下?”
云无恙咬下一口奶黄包,瞥了一眼林惊空:“我对着林统领都能吃得下,何况尸体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林惊空:“……”
金陵九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问道:“林统领怎么知道那人是杀害知府大人的凶手?”
云无恙咬了一口荷花酥,啧啧出声:“就林统领的智商,肯定不是查出来的,我猜有可能是那尸体上写着‘我是杀人凶手’几个字。”
云无恙编排林惊空编排得起劲,好半天才觉出不对劲儿,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林惊空为什么不反驳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司马迁《史记·苏秦列传》
第12章
云无恙手一抖,刚夹的小咸菜掉到了桌沿,他看了看林惊空,干笑两声:“不,不会吧,林统领。”
天可怜见,上苍有眼,阎王爷无常鬼,举头三尺有神明呦,他不会这么乌鸦嘴,一猜就猜中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吧?
甭管云无恙在心里喊了多少祖宗神鬼祈祷,端看林惊空意味不明的目光,还有裴折与金陵九同情的眼神,这事儿也注定如不了他的意了。
林惊空没搭理他这通编排,头一回冲着云无恙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怎么看怎么瘆人:“挺会猜啊,不若你再猜猜,那字写在哪里?”
云无恙咽了咽口水,特地蒙了个最不可能的地方:“脚底板?”
他心里这般思量,想的是表明凶手身份肯定都是张扬自大的,挑明显的地方写,那脚底板还要脱鞋,多大味儿啊,还可能很久才会被发现,一点都不像凶手会干的事。
他说完越发觉得自己没错,冲林惊空抬了抬下巴,一脸“我猜错了吧”的得意表情。
裴折轻轻叹了口气,他都不好意思戳破这蠢孩子的美梦了。
金陵九抿了抿唇,喉结上下一滚,将茶水咽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折:“教的不错。”
也没说教的哪方面,裴折好似直接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睨了一眼得意洋洋的云无恙,对金陵九小声嘀咕了一句话。
他说得又快又急促,金陵九没听清,挑了挑眉:“什么?”
一张桌上,他俩人挨在一起,侧一侧身就能碰到,裴折索性朝他身侧靠了靠,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您可真行,净寒碜我了。”
裴折是南地潇湘来的,那边的人说话音软调柔,跟唱小曲儿似的,带着股子慵懒气,听在耳朵里虚软,跟撒着娇似的。
金陵九贴着裴折的那半边身子一麻,觉得这位白面皮的探花郎形象太多变,偶尔会露出那么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瞧这吐气,颇有些姑娘家的娇软。
没听到金陵九的回话,裴折得意一笑,跟刚才的云无恙似的,不得不说主仆俩某些地方颇有类似:“这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金陵九含糊地“嗯”了声,他要把自个儿心里头想的事说出来,保管会惹裴折生气,虽然刚认识,但金陵九自觉与这位探花郎神交已久,此时只觉不要多言为妙。
这边因为金陵九的退让,两人的聊天还称得上友好,另一边就不一样了,林惊空就不是个懂进退的人,再者说了,他也不屑于顾及云无恙的心情。
“云无恙,我今时方知自己小瞧了你。”林惊空皮笑肉不笑,“你这断案的手段,连蒙带猜,结果还挺厉害,不若改个名字,就叫云九如何?”
裴折笑点低,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云九不错,但不恰当,不若云十,天下第一楼有个九公子,我瞧着再来个十公子才相配。”
云无恙:“……”
林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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