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空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九公子也一起来吧。”
金陵九直言昨晚睡得不好,拒绝了他的邀请,恰好此时左屏从外面进来:“品香楼的账单,连同刚才造成的损失,遵九爷的吩咐,我一并结了。”
刚才往楼里搬尸体,进进出出有不少人看见了,对品香楼的生意影响不小,金陵九是个周到的人,让人私下里都处理妥当了。
林惊空:“九公子费心了。”
待林惊空与裴折一行人离开了雅间,金陵九才看向左屏:“事情可查清楚了?”
左屏跪倒在地:“没有查出这具尸体的来源,只能确定幕后之人知晓我们的计划,奴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左屏是奴籍,跟着金陵九之后就被赎了身,金陵九不把他当奴看,却总掰不过他这副自轻的脾性。
“幕后之人躲在暗处,查不出来实属正常。”金陵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左屏,神色淡淡,“先前说过随你,但我今日不爽快,想改个主意,你若执意为奴,便跪着吧,什么时候跪够了,就回楼里做个奴,不必再跟着我。”
他说完就抬步离开了雅间,留下左屏一人跪在原地,表情错愕,久久没回过神来。
今日出了太阳,是近几个月来罕见的好天气。
昨天衙门的官兵连夜清理了淮水,包括之前挖出知府大人双脚的桥墩,一路沿着淮水走过,已经看不出昨晚打捞尸体留下的痕迹了,来往行人匆匆,偷眼打量着林惊空一行人,让出路来。
“就该断子绝孙,这种狗官,娶妻就是祸害姑娘家。”云无恙抒发了心中怨气,又乐呵呵地看着裴折,“公子,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裴折摇摇头:“能屈能伸,这林惊空也是个人物。”
云无恙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就他?”
“我故意让他在属下面前没面子,但他没动怒,反而顺势将淮州城的案子推给我,绝不是没有脑子的人能做出来的事。”裴折随口解释了两句,“好一个林惊空,让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云无恙不爱动脑子,:“他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公子倒不必如此高看他。”
裴折哭笑不得:“我这死耗子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耐不住性子了,瞎猫招你惹你了?”
云无恙语塞:“我和他可没关系,要不是公子要去喝那劳什子茶,我巴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我们是去查案,并不是真要喝茶。”说起喝茶,裴折又想起金陵九斟的那杯茶,舔了舔唇,“今儿个出门前没翻老黄历,想来应当只宜饮一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第14章
林惊空提前叫人戒严,府上的案发现场没有被破坏。
裴折循着大堂走了一圈,云无恙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公子,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裴折站定,揉了揉肚子,“吃饱了消消食。”
云无恙瞪大了眼睛:“消食?”
裴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饭后消消食,活到九十九。”
云无恙:“……”
林惊空去换衣服了,官服在外行走多有不便。
林府管家端着茶进来,殷勤道:“裴大人,这是我家统领给您准备的茶,南地潇湘的雪后春泥。”
裴折是南地潇湘的人,雪后春泥是潇湘那边有名的茶种,年年会送一批进宫里,又被称为“潇湘第一茶”。
管家见裴折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裴大人,雪后春泥,您尝尝。”
裴折多年没有回家了,若说平常,遇上这么有家乡味的奉承,他不喜欢也不至于不给面子,但先前已有人拿南地的茶水试探过他了,他现在瞅着这雪后春泥,怎么想怎么不是个滋味:“潇湘的雪后春泥啊,你可知它在南地人眼中是什么身价?”
管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踟躇道:“第一茶?”
“第一茶哈哈哈哈,雪后春泥娇气,种植起来很麻烦,物以稀为贵,故而地方官员将雪后春泥作为贡茶,其实这种茶味道中上,并不是待客良品。”裴折推开面前的茶盘,微微一笑,“费心了。”
管家听明白了,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裴大人莫要怪罪,我马上去重沏。”
裴折摆摆手:“不必了,今日茶足饭饱,有机会再喝吧。”
管家战战兢兢,见裴折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才点头哈腰,端着茶退下了。
云无恙拧了拧眉:“公子,雪后春泥不是待客良品吗?我怎么记得它一两价千金。”
裴折心里有鬼,偏开了视线:“是吗?”
“是啊,不过对公子而言,确实不适合用来招待客人,这些年圣上赐给你的雪后春泥,你不舍得分给旁人丁点儿,都是自己偷偷沏着喝的。”云无恙是个不会看脸色的,饶是裴折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也没让他住嘴,“难不成公子转了性,喝腻雪后春泥了?”
裴折摸出扇子:“你整天——”
“啊,我知道了!”云无恙一脸恍然大悟,“公子你一定是嫌林惊空那狗官的茶脏,所以才找托词的,那厮搜刮民脂民膏,价值千金的雪后春泥随随便便拿出来,可见捞了多少油水。公子做得对,咱们才不沾这脏茶!”
裴折夸道:“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云无恙:“啊?”
林惊空换了一身常服,他身材高大,沉着脸时面相偏凶,平日里穿官服还能压着一点,如今完全显出来了。
裴折啧啧赞叹:“来淮州城的路上,听人说林统领能止小儿夜啼,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云无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本来就长得凶,还穿一身黑,你是黑无常吗,要去办案还是索命勾魂?”
林惊空:“……”
林惊空是皇后母家旁支一脉,少时父母遇难身亡,如今这一脉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还未娶妻,府中事务都是管家料理的,衣裳每年会从成衣铺子里直接预定,他并不注重外表,平日里也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常服。
如今听裴折和云无恙连番打趣,方才意识到自己穿黑色好像是有些凶。
见林惊空沉默不语,裴折打了个圆场:“时辰也不早了,林统领刚才说要去个地方,赶紧的吧,兴许查完还能赶上午饭。”
刚吃过早饭,又惦记着午饭了,林惊空下意识想出言嘲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马车已经备好了,裴大人请。”
林惊空不想与裴折坐在一起,和车夫一同驾车:“到地方了,请裴大人下车,往里马车进不去,得徒步。”
裴折和云无恙一同下了马车,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冷着脸斥道:“带本官来这种地方,林统领是何意?”
周遭热闹嘈杂,白日里虽有所收敛,但同其他街市比起来,也是过分热闹了,他们所站之处还好,再往远处看看,依稀能看到甩袖轻笑的女儿家,好不放浪。
此处,正是淮州城内最大的瓦子,周围还有勾栏,足足十座还有余。
云无恙好奇地打量了两眼,他早就听说过瓦子勾栏是做什么生意的,但裴折一直不屑于来这种地方,故而他并没有亲眼见识过。
“林统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云无恙看着林惊空,清了清喉咙,“您自个儿喜欢流连这种腌臜地方,可别拐带我们公子一起,我们公子可不想提早亏空身体,日后断子绝孙!”
“……你给我闭嘴!”林惊空磨了磨牙,恶狠狠道,“裴大人误会了,我带你来此地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今早在我府内发现的那具尸体,我让人拿着画像查过,他正是在这瓦子里做工的人,平日里也住在此处,所以我才想着来这边查查,兴许能发现一些线索。”
裴折与云无恙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云无恙死鸭子嘴硬:“说是查案,谁知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心思。”
有两个官兵同行,看不过去,为林惊空抱不平:“我们林统领向来瞧不上这等地方,小云公子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污蔑统领,不该道个歉吗?”
这两人跟着林惊空有些年头了,裴折官大也就忍了,这云无恙算什么东西,张口闭口污人清白,丝毫没把他们统领放在眼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裴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手就给了云无恙一扇子:“是这么个理,我就说林统领尚未娶亲,定然洁身自好,不可能是那等贪图皮肉之欢的人,云无恙,此番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得给林统领好好赔个不是。”
云无恙不情不愿地揉着胳膊:“公子,我——”
“我什么我?”裴折打断他的话,“赶紧的,这次确实是你做得不对。”
云无恙撇了撇嘴:“明明公子你自己也想岔了,还说我。”
裴折“啧”了声:“说什么呢,大点声。”
林惊空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云无恙朝天翻了个白眼:“是我言错,林统领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官兵们不满地啧了声:“你这是什么态度?”
云无恙心不甘情不愿,当即要炸毛:“我态度怎么了?我已经道歉了,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逼良为娼……”
他越说越离谱,林惊空抬了抬手,阻止官兵们继续纠缠:“小事一桩,我还犯不着和个孩子计较。”
云无恙一窒:“孩子?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是孩子?”
林惊空没搭理他,径自往其中一处瓦子里走去,裴折憋着笑,拍了拍云无恙的肩:“他的意思是你还年轻,别和他计较。”
云无恙活泼跳脱,总会被当成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淮州城依山傍水,是南地与北地沟通的要塞,繁华富庶,这一片全是瓦子,昼夜热闹非凡,还没走近,就听到从楼里传出来的嘈杂声音。
过往行人繁多,偶尔还有奇装异服的人,换了便服之后,林惊空一行人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
林惊空边走边和裴折讲查到的事情:“那名死者名叫孙六,今年二十八岁,在这瓦子里做工,主要是端茶递水打打杂,已经在这里做了几年工,所以这边的熟客几乎都认得他。之前找人给尸体画像,可巧,那画师是这里的常客,认得孙六。”
裴折朝四周打量了一圈,问道:“这家是什么行当?”
林惊空:“是做皮影戏的,先前提到的画师,偶尔也会给这家铺子提供画稿。”
皮影戏下午开场,现在楼里冷冷清清,刚进门,就被伙计拦住了:“公子留步,咱们这边还在打扫,没开始表演。”
裴折粲然一笑:“我们不是——”
“查案。”林惊空冷酷出声,“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伙计半信半疑,官兵见状,直接亮出腰牌:“还不赶紧去。”
伙计大惊,连忙道:“我,我马上去,大人您稍等。”
想好的说辞用不着了,裴折耸耸肩,在楼里溜达起来。
云无恙亦步亦趋跟着他,小声说林惊空的坏话:“一看就是积威日久,这等横行乡里的狗官,人人得而诛之。”
裴折摇摇头,云无恙这性子,说好听点是直率坦诚,说不好听就是固执己见,一旦对某个人有了偏见,就容易一叶障目。
这皮影戏的掌柜颇尚文风,墙上挂着书画,裴折停在一幅画前,挑了挑眉。
云无恙:“这人画得不错,公子,旁边写的是什么?”
裴折笑吟吟地念道:“我为青衫客,卿乃人间绝色。这画上的人,咱们昨儿个刚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出场人物:
养生专家小探花。
自圆其说云无恙。
吓哭小孩林惊空。
活在画上金陵九。
咳,久等啦。
第15章
这话流传极广,连云无恙这种鲜少捯饬书卷的人都听过:“这不是形容金陵九的吗?!”
当初天下第一楼刚建立,江湖上对于金陵九颇多猜测,有人画了他的画像,四处流传,不少人惊诧于他的容貌,纷纷前往天下第一楼,想一睹其风采。
一位读书人心折于金陵九的惊鸿一瞥,在乡试的试卷上写了首诗,这是其中两句,后流传开来,因为金陵九的身份,还红极一时。
裴折“嗯”了声,用扇子碰了碰画卷:“这算是我见过的画册之中,画得比较出众的一幅了,想必作画之人颇欢喜咱们九公子。”
什么叫“咱们九公子”?
云无恙情商有限,听不出更多,若是换了金陵九本人来,定要压着裴折,好好问上一问:有多出众?还有那看过的画册,画的又是谁?
“咱们不过刚见金陵九,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好生骇人,他怎么就成了咱们的?”云无恙小声嘀咕,他向来喜欢凑热闹,曾见到有人围追哄抢金陵九的相关之物,场面过分热烈,几近惨烈,令他难以忘却,心里留下了阴影,“我可不想和他扯上什么联系,那九公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裴折握着扇子的手一顿,没回话。
掌柜的很快就出来了,他在淮州城住了多年,自然认得林惊空,连忙凑过来点头哈腰:“大人,您屈尊来此,小人荣幸之至,大人可要看戏,咱们下午有一出戏……”
掌柜的姓管名崇山,人不如其名,十分清瘦,衣衫穿在身上有些晃荡,因为紧张,他连珠炮弹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都没给林惊空插嘴的机会。
“行了,不是来看戏的。”林惊空被他吵得头疼,表情冷硬地打断他的话,“今日是来查案的,好好配合,问你什么答什么,胆敢有隐瞒,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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