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亲信副将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挣一个头功,舒温如受到他们的情绪感染,踌躇满志,一时间也畅想起大败幽州军后的场景。
随着军号声响起,舒温如挥手示意,曦国大军倾巢而出,出钱玉关,冲向了幽州军。
两军交战,士气为先。
程关月打头阵,他是幽州军的主心骨,相比裴折,幽州军还是更相信程关月的,裴折能振奋士气,却没办法在初来乍到之际就得到众人的信任。
“冲啊!”
随着一声长喝,程关月手握长刀,率先冲向曦国大军,在他身后,幽州将士步步相随,和敌军缠斗起来。
裴折双手执鼓槌,左右开弓,他深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每一次击鼓都用尽了全力。
鼓声震天,与兵戈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给遍地黄沙和溅开的血水铺开底色。
裴折击鼓击得酣畅淋漓,身后跟着他的少年却有些担忧,欲言又止。
裴折身上受了伤,不重,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他第一次上战场,受一点轻伤已是幸事。
少年不敢打扰他,但又想提醒他注意伤势,半晌也没开口,只呆呆地站在他身后。
旁边的鼓声响起后,裴折收了手,看向身旁的少年:“有事?”
他眼睛很亮很黑,像一块用水墨洗过的陨铁,有着书生文人的风雅秀气,却又透露出内在刚强坚毅的本质。
少年递上帕子,叹息道:“大人快擦擦汗吧,您身上有伤,该好好养着才是,方才击鼓牵动伤口怎么办?”
裴折失笑。
这少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尤其是念叨的这两句,像极了云无恙。
“我没办法像程将军那样上阵杀敌,能做的也只有击击鼓,鼓舞一下士气了。”裴折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必忧心,我只是击第一趟,接下来由他们来。”
一来,他并不是专业的,这鼓声的节奏有窍门,会影响将士们的行进;二来,他起个头是为了将幽州军的士气拔到最高,在将士们的眼里,他不仅仅是裴折裴大人,更是朝廷的代表,他的存在,证明了朝廷的态度,幽州并没有被放弃,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裴折并未回营帐里,他站在高台之上,注视着两军交战的场景。
曦国大军源源不断的从钱玉关涌出来,几倍的人数一点点将颓势挽回。
裴折眉心紧蹙,面上浮起一丝担忧。
少年迟疑良久,问道:“大人,这一战会败吗?”
裴折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他:“你该问的是胜。”
少年脸色一变,裴折太敏锐,仅仅从一个字眼上,就能看透他内心的惶恐不安,曦国大军是幽州军的几倍,他没办法不担忧。
裴折并未多说,按他的计划,曦国大军不该这么急不可耐。
他千方百计将战场拉到钱玉关,既是为了让曦国大军远离幽州城,这样无论战况如何,都能将对幽州城的影响降到最低,为幽州城的百姓多争取一点时间;又是因为给曦国大军一种假象,让他们心生疑惑,幽州军对他们穷追猛打,是不是还藏着后招。
可今日之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曦国大军像是看透了幽州军没有援手,倾巢而出,一副要硬碰硬,让他们无法离开钱玉关的架势。
裴折垂下眼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嘱托你留心军中动向,可有异样之处?”
他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右相的人,即使是危难之刻,也分出心神,着人防上一防。
少年摇摇头:“并未发现异样之处。”
楼折翡抿了抿唇,连夜赶路,风餐露宿,他嘴唇干的厉害,都起了皮:“嗯,有什么事及时向我禀报,劳烦你帮我拿一下水囊。”
少年受宠若惊:“大人客气了。”
待他离开后,裴折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方才未思虑清楚,想来也不可能是幽州军中的人泄露了消息,他之前为了整顿士气,称有援军,只在程关月面前露了底,但程关月显然不可能出卖幽州军。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裴折眯了眯眼,目光凌冽,好似钱玉关不息的风,带着股剐人见血的戾气。
消息是从朝廷那边泄露出去的,早前幽州城的境况被张曜日压下来,未往京城报去,已失了先机。张曜日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欺上瞒下,说上面没有人授意,是绝对不可能的。
右相,裴折看着不远处被兵器刺穿身体的幽州军将士,目眦尽裂,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嚼碎了,混着血肉吞下去。
他本是打着不战的主意,想将曦国大军逼远,但没想到消息泄露,反倒不得不战。
交战声声声不停,兵戈划破戎甲,血肉之躯上迸发出的赤色染红了天际。
这一战打了很久,幽州军一步未退,在曦国大军的压迫下,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程关月刀尖点地,撑着身子,他身上插着一柄长/枪,鲜血从伤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程将军!”有将士拿着盾牌过来,挡在他身前,“将军快走!”
程关月一把拔出长/枪,闷哼出声:“不用管我,你快走!”
将士搀着他起身:“我不能丢下将军,将军先撤,援军肯定快来了。”
程关月一愣。
将士还在说着:“裴大人说了,有援军会来,我们再等等,裴大人肯定不会陪我们送死,再坚持一会儿……”
程关月看了看四周拼杀的将士们,心底一片苍凉。
援军,根本就没有援军,那全都是假的,那是裴折拿生命编出来的一个念想。
可谁能想到呢,年纪轻轻就封太子少师的探花郎,会拿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命来陪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程关月咬紧了牙:“我……”
“来了!”
将士突然惊呼出声。
程关月一愣,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他怔然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后方涌来的人:“赵大人……”
赵子秋领着他和天下第一楼的人,远远赶来“踏平钱玉关,大败曦国军!”
一时间鼓声震天,处于劣势的幽州军顿时激愤起来,一边嘶吼,一边朝着敌军冲过去。
裴折定定地看着赵子秋,心绪激昂,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众将士,冲啊!踏平钱玉关,大败曦国军!”
舒温如满脸惊诧,看着不断涌入钱玉关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援军?!”
他稳住心神,冷静地观察着冲进来的人,果不其然,不消多时,就没有人再涌进钱玉关了。
不是朝廷的援军,舒温如心中一定,正想开口,忽然觉得颈上一凉。
薄薄的剑刃贴着他的脖颈,冷淡的声音平静道:“撤兵,放了你抓的人。”
舒温如面上浮起一层惊怒,转眼看去,却见身旁的人都被挟制住了:“你们是什么人?”
左屏微一用力,剑刃在舒温如的脖子上割出一条血痕:“能要你命的人!”
舒温如一惊。
左屏没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剑刃抵着他脖子,语气凶狠:“赶紧把人放了!”
舒温如稳住心神,对同样被控制住的侍从点点头:“将人带过来。”
左屏让人随着侍从同行,不消多时,就将金陵九带了过来。
“九爷!”
金陵九一夜未睡,脸色略有倦意,随意地摆摆手,看也没看舒温如,直接来到钱玉关城墙:“形势如何?”
左屏回道:“赵子秋已经带人过来支援。”
舒温如紧盯着金陵九:“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金陵九瞥来一眼,并未说话。
舒温如被他这一眼看得心生寒意,色厉内荏道:“前来支援的人数目不多,昭国已经放弃了幽州,在我曦国的大军面前,他们都得死。”
金陵九懒得多费口舌,嗤道:“我管他们死不死。”
舒温如一愣:“你不是来救他们的?”
他一直以为,金陵九是想保下幽州。
金陵九眉目疏淡,眼底涌起一片矜狂:“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是来找人的。”
他指了指远处幽州军的战旗:“我家娇娇偷跑出来了,我只好来接他。”
舒温如被挟持着,不得已下了退兵的命令。
曦国大军退回钱玉关,金陵九与左屏等人带着舒温如,直到来到幽州军前,才放了他。
隔着伤重的幽州军将士,裴折撞进一双冷峻的眼,明明才几日未见,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金陵九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裴折身边,他眼底压着汹涌的浪潮,像是要将眼前的人淹没。
裴折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丝声音。
金陵九一把箍住他的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娇娇好能耐,我来晚一点,是不是见到的只有你的尸体了?”
腰上一痛,裴折倒吸一口凉气:“嘶。”
金陵九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语气很凶:“你受伤了?”
他言辞笃定,毫不顾忌地在裴折身上摸索起来。
左屏识趣,领着人离开,顺便将一旁的少年带走了。
裴折回过神来,推开他:“别碰我!”
他还没忘了金陵九算计他的事,不想被轻易牵着鼻子走。
金陵九捻了捻指尖,长睫微动,掩住眼底的疯狂。
曦国军虽撤回钱玉关,但恐怕没多久就会回来,裴折不敢耽搁,连忙下令撤兵。
幽州军伤亡惨重,再待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赵子秋负责安排一切,不出三刻,幽州军就尽数退出钱玉关,往幽州方向退去。
裴折眉心紧蹙,朝后方看了一眼:“曦国大军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关月上身赤/裸,伤口上已经缠了纱布,隐隐有血色渗透:“大人之前所说的来不来得及,指的可是……”
裴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金陵九和赵子秋身上,摇摇头:“非也。”
程关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来也是,赵大人若有援军,也不必等到现在了。”
裴折随意地应了声,并未多言,赵垣的事,他没心情讲给别人听。
金陵九和赵子秋聊了一会儿,不欢而散。
裴折注意到赵子秋离开的时候面色难看,心中猜测,这人八成是被金陵九那张嘴气到了,金陵九噎起人来,能气得人七窍生烟。
正思索着,那气人的人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裴郎想什么呢?”
裴折平静道:“没什么。”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想我呢。”
裴折:“……”
金陵九勾着他的腰带,将人拉到自己面前:“冷着一张脸,好凶。”
裴折:“……我还必须给你什么好脸色?”
金陵九笑了下:“不必须,娇娇恼我,我知道。”
他越这样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裴折心里越不舒坦,跟梗了口气似的:“你来干什么?”
金陵九绕着他那截腰带玩:“来绑人,我家娇娇跑了,我来把他绑回去。”
裴折:“……”
裴折深吸一口气,眼下幽州之事令他焦头烂额,他没心思去谈情说爱:“你为什么会从钱玉关出来?”
金陵九吊儿郎当地笑,活像得了他的真传:“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呗。”
“……”裴折皱皱眉头,“说正经的,幽州事态紧急,若是曦国大军追过来了,你怎么办?”
金陵九轻笑,眼神却极冷:“是问我怎么办,还是想问幽州军怎么办?”
裴折沉默不语。
金陵九哂道:“我就知道裴郎心狠,总要将我撂到后头。”
裴折听这话刺耳朵,忍不住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心不狠?”
金陵九瞧着他,那张极出众的脸上浮起一层疯狂的冷漠:“我心不狠,我可是把娇娇放在最前面,这不是以身犯险,来救你了吗?”
裴折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他原以为金陵九敢过来,是有万全之策,可救幽州众人,怎地现在听起来,并不是这样。
金陵九忽然倾身,摩挲着他的下唇:“我说,我救不了其他人,他们在你心里,是第一选择,在我心里,却排不上号。”
裴折心一沉,正要开口,就被他掐着下巴吻上来。
金陵九咬着他的嘴唇,舌尖一点一点,浸湿了他干裂的唇瓣。
“唔,金陵九……”
裴折说不出话来,金陵九的动作不温柔,掐着他下巴,发了疯似的,咬得他嘴唇泛疼,没多久,唇齿间就溢开了血腥味。
金陵九睁着眼,目光沉沉,好像融了一湾不化的冷月。
他忍了一天一夜,心里所有的不痛快,都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
“裴折,你还不清楚吗?”他带着恶意开口,“除了你,旁人谁的死活都与我无关。”
裴折抬起手,猛地朝前挥去,额上青筋凸起:“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你还有没有心?!”
意料之外的清脆响声令裴折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怔然:“为,为什么不躲?”
金陵九勾了勾唇,血将他的嘴唇染红,带着丝不清不楚的艳丽。
他偏着头,半张脸隐藏在阴翳之中,微哑的声音仿若鬼魅:“因为要让你心疼,裴折,你一定有心吧,能感觉到我有多疼吗?”
裴折呼吸一窒,手抖个不停:“疯子,疯子,金陵九,你疯了吗?!”
金陵九舔了舔唇,冲他露出一个笑:“我本来就是疯子啊,你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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