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九一本正经:“早晚的事,都拜过堂了,难不成你想始乱终弃?”
裴折懒得理他,金陵九自个儿闹腾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你打算一直装病?”
从幽州城到京城,裴折一直装病,从他刚才和萧淮西说的话来看,似乎并没有回到朝堂上的意思。
金陵九有些看不明白了,以裴折的性格,不可能对他的所作所为置之不理。
裴折打了个哈欠:“你都要闹翻天了,还让林惊空等人都来做说客,我不袖手旁观,难道要与你闹个你死我活吗?”
“哪里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金陵九笑意不达眼底,“裴郎一贯会躲清闲。”
按照他的计划,冬月宫变的真相最好由裴折来揭开,他谋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裴折会装病。
裴折施施然起身,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想拿我当刀,我偏不如你的意。”
金陵九在裴折面前晃了一圈,就离开了少师府。他最近忙,眼下满城风雨,仔细查探,都能查到与天下第一楼相关的蛛丝马迹。
裴折点了点鼻尖,品味着残留的梅花冷香,这点蛛丝马迹看上去是破绽,其实是金陵九故意留下来的鱼饵。
就和在淮州城中所作所为一样,先是给他送信,后来又在上元夜宴创造偶遇,故意勾起他的怀疑。
裴折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是该说金陵九的这饵抛得太诱人,还是该说自己不是条普通的鱼,毕竟他们两人之间,分不出输家赢家。
裴折以为金陵九忙于处理天下第一楼事务,结果当晚,这人又摸进了他的卧房。
裴折睨了他一眼:“你这是来我府邸来上瘾了,暖床的活计想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金陵九耸耸肩:“探花大人可别冤枉我,我今儿个是来讨债的,在淮州城里,你欠了我一支簪子,一个发冠,算算时间也该还了。”
裴折愣住了。
金陵九好笑地看着他:“堂堂太子少师,该不会想耍赖吧?”
“谁想赖账了?”裴折气闷,“不就是簪子吗,又不值钱,我去给你拿。”
金陵九拿过桌上放凉的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裴郎的簪子不值钱,我的发冠可值钱,你弄碎的那个价值百两银子。”
裴折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你说什么?多少钱?”
他知道金陵九身上的东西非富即贵,毕竟是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
当时在林惊空的别院里泡温泉,他不小心弄碎金陵九的玉冠,说实话,一贫如洗的探花郎打过鬼主意:金陵九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发冠吗?
事实证明,家财万贯的九公子很在意。
金陵九笑得灿烂:“那玉冠是请人专门打造的,百两银子已经是给裴郎打了折的。”
裴折明白他的本意不是玉冠和簪子,金陵九是故意提起这茬的,想让他服软。
有钱能使鬼推磨。
裴折走到金陵九面前,直接跨坐在他腿上:“就我们这关系,还要谈钱?”
金陵九不客气地环着他的腰,眉目间浸满笑意:“裴大人不是说过吗,你又不是我的人。”
裴折哑口无言,金陵九竟然拿他之前说过的话堵他:“成过亲,拜过堂,其他也是早晚的事,怎么,你想始乱终弃?”
金陵九一脸无辜:“我怎么敢?”
裴折磨了磨牙:“簪子能给你,玉冠没有,你想怎么着?”
“算起来我可亏大了。”金陵九故作叹息,双手裴折的腰,“不过裴郎这么说了,我吃点亏也无妨,你陪我去见一个人,玉冠的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裴折狐疑地打量着他:“见谁?”
金陵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个你我的老熟人。”
第136章
老熟人上框了个限制词,裴折回忆了一下,他和金陵九共同的熟人不少,大多都是在淮州城、邺城等地认识的。
在京城相见,一时半会儿,他还真猜不出来所谓的老熟人是谁。
天黑,金陵九带着“重病不愈”的探花郎翻墙,张扬且大逆不道。
裴折也不是个刻板守礼的,翻起自家的墙来十分熟练,嘴上却嚷嚷着:“跟着你,我他娘的都干了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金陵九不以为意,轻嗤了声:“又不是没翻过。”
当时在雾隐山下,他们翻过十三局香铺的墙,再往前数,还帮云无恙翻过白华城的城墙。
裴折啧啧出声:“你这人啊,就是无趣。”
金陵九眼皮不抬:“可不,承蒙裴郎厚爱,不然我这般无趣,定然娶不到媳妇儿。”
裴折:“……你才是媳妇儿!”
金陵九抄起斗篷的帽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小媳妇儿才卧病在床,体弱身虚。”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真诚发问:“虚的不是你吗?当初在淮州城,你作死脱衣服,把自个儿弄着凉了,半夜还让左屏去请医师。”
金陵九短促地笑了声:“你以为我真是为了请医师吗?”
裴折一愣:“醉翁之意不在酒,怪不得,你刚洗完澡衣服也不穿,就来给我开门。啧啧啧,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物,现在想想,真是自己瞎了眼。”
金陵九一脸严肃:“你不是瞎了眼,你是被我的美貌蒙了心。”
裴折下意识想反驳,仔细想了想,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金陵九戏谑道:“当初你见色起意,在画舫上的时候,就一个劲儿推着我往软榻上去,还对我动手动脚。”
裴折老脸一红:“我那是在查案,你身上带着梅花冷香,与钟离昧身上的味道,以及我收到的信上的味道相同。”
金陵九哼笑一声,没说什么。
裴折觉得自个儿有点欲盖弥彰了,急于找新的话题:“你要带我去见谁?”
金陵九定定地看着他,裴折顿了两秒,惊呼出声:“是他?!”
京城里的夜场多,金陵九挑了家裴折以前常去的,故作镇定,美名其曰:“带你体验过去,旧地重游。”
裴折想了一下天下第一楼的信息网,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待会儿你要是酸得厉害,可以撒个娇,看在拜堂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哄哄你。”
金陵九将他的斗篷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你这张嘴,迟早给你招来祸患。”
“没事,反正有你在。”不等金陵九欣慰,裴折就慢悠悠地补充道,“你就是最大的祸患,不会有比你更麻烦的了。”
金陵九一噎,伸手拧了下他嘴角:“欠教训,迟早让你把这些话都收回去。”
裴折得意得不行:“赶紧的赶紧的,我骨头架子都紧了,你快来教训我,给我松松筋骨。”
金陵九:“……”
金陵九暗自叹了口气,今晚的裴折异常兴奋,嘴皮子也利索,有点说不过他了。
裴折得意洋洋:“怎么,你不行了?”
金陵九动作一滞,似笑非笑:“到时候一定让你好好看看我行不行。”
裴折后脊一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左屏早已经安排好了雅间,见他们过来,在前面引路。
裴折乖乖装哑巴,生怕一不小心被人认出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房间里,酒菜已经摆上了,裴折脱下斗篷,环视四周:“人还没到吗?”
旁边摆着一架琴,金陵九按住琴弦,拨弄了两下:“他与你一样,喜欢先在姑娘堆里逛逛,应该快过来了。”
裴折忍住笑意,话里有话的金陵九太可爱了:“那边乐子可大了,让左屏去喊一声吧,免得他醉倒温柔乡,忘记我们还等着。”
琴弦被重重挑起,发出的声音有种崩裂感,似玉石相撞,兵戈相交。
金陵九指腹揉着琴弦,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刺痛:“裴郎是个有经验的。”
“那可不,毕竟月月都来。”裴折觑着他的脸色,叹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看得多了,自然耳濡目染。”
他走过去,拉起金陵九的手,吹了吹:“明知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还故意折腾自己,又犯病了?”
金陵九“嗯”了声:“犯病了,犯了想让你心疼的病。”
裴折动作一顿,将他的指腹贴在唇上,轻轻亲了下:“我已经心疼了。”
房门被敲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裴折瞬间恢复平静,转过身:“进。”
来人一袭长衫,举着酒壶,遥遥地敬过来:“裴大人,许久未见了,听闻你身体抱恙,可好些了?”
裴折微一颔首:“承蒙钟离先生惦记,并无大碍,来,请坐。”
钟离昧三分醉,神思清明,脸上已泛了红:“自淮州城一别,在下以为天长水阔,再无相见之日,幸得九公子相邀,才有勇气赴京,见一见裴大人。”
裴折摩挲着面前的杯子,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钟离先生来京城,该直接找我的,你我才是老相识,不是吗?”
当初他们在知府大人的府邸相遇,从时间上来看,他可比金陵九认识钟离昧要早。
钟离昧垂下眼皮,自嘲一笑:“我怎么敢称裴大人的老相识。”
裴折给他倒了杯茶:“喝杯茶,解解酒。”
金陵九沉默不语,好似和他们不在同一张桌子上,只专注地喝汤。
钟离昧神色凝重,端着茶慢慢抿着,似乎在组织语言。
裴折吃了口菜,觉得咸,撂了筷子:“钟离先生不远万里,从淮州城赶到京城,不仅仅是想见见我吧,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他和钟离昧没到见不到面会想念的关系,钟离昧来得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若非金陵九提醒,他根本猜不到。
即便是猜到了,他也想不出钟离昧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见金陵九喝汤喝得专注,裴折也盛了一碗:“有事的话,钟离先生直说就好。”
汤是冬瓜和骨头炖的,酥烂香浓,热乎乎的,冬天里喝上一碗,十分舒坦。
正喝着汤,碗里多了一块剔了骨头的肉,金陵九将筷子放下,换了自己的勺子,继续喝汤。
裴折看着那块肉,眼底泛起笑弧,嘴上别扭得厉害,行为举止却很诚实。
他将肉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嚼着。
迟疑了许久,钟离昧终于下定决心,他站起身,冲着裴折一拜:“实非故意麻烦裴大人,只是我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够解决。”
裴折咽下肉,抬了抬手:“客气,钟离先生坐下说就好,有什么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钟离昧充耳不闻,一撩衣袍,直接跪倒在地,他声音发哑,字字句句都重逾千斤:“钟离昧,钟离世家第三十七代玄孙,家父钟离霁,曾任殿阁大学士。今日来见裴大人,是想请你为我钟离一家申冤。”
“当年冬月宫变,家父因奏请圣上,希望阻止右相元奉,结果被右相一党栽赃诬陷,我钟离一家满门三百七十六名无辜之人皆受牵连,死于非命。”
裴折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钟离昧连连叩首:“我因外出游学,幸免于难,苟活至今,本想浑浑噩噩过完一生,直到我淮州城遇到裴大人。”
“您为百姓申冤,明真相,不因凶手为朝廷命官而停止追查。钟离昧一介草民,恳求裴大人重启旧案,为我父亲,为我钟离家无辜之人申冤,我愿当牛做马,以报答大人的恩情。”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身旁的人:“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
金陵九放下勺子,淡声道:“当年宫变沉冤昭雪乃是大势所趋,裴折,醒醒吧,你逃避不了,也阻止不了。”
第137章
一顿饭吃到最后,近乎不欢而散。
裴折和金陵九默契地隔着一段距离,一路走回少师府,金陵九没进屋,看着裴折翻墙回了家,目送他安稳落地,就离开了。
裴折瞥了眼空荡荡的墙头,暗骂一声,狠狠踢了脚一旁的台阶。
所幸冬天穿的鞋子也加厚了,并没有伤到脚。
回了房间,床帘拉好,裴折倒头就睡。
一直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太医院的太医们来复诊,裴折才在呼唤声中醒过来。
侍候的人帮他漱口擦脸,裴折的目光逐渐清明,吩咐道:“将我的朝服拿出来。”
房间里的窗户开了条小缝,这是裴折的习惯,早上开窗通风,一年四季都这样。
侍候的人一愣,提醒道:“公子,你的病还没痊愈,不能操劳过度啊。”
裴折随意地摆了摆手:“无碍,我心里有数,让你拿就拿,然后准备笔墨。时辰不早,太医们都等久了,让他们进来吧,看茶。”
小厮拗不过他,将生好的火炉放在床边,出门叫人了。
裴折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窗户。
床帘卷起一半,暖炉里加了一点香,很淡,丝丝缕缕熏满了屋子。
太医们进来,看到安稳坐在床边的裴折时,愣了愣。
上次来看诊,少师大人还卧病在床,脉象虚浮,今儿个就能下床了,气色看起来也挺正常的。
裴折收回视线:“劳烦诸位了,之前开的药很有用,我吃了几顿,感觉身体好了很多,今日起来,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探花郎这病倒去得猛,跟蝗虫过境似的,几天就带走了病丝。
为首的是太医令徐流响,年近花甲,一脸稀松平常:“裴大人福大命大,身体强健,想来不久就能痊愈。”
裴折微微颔首:“借徐太医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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