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冯青也不是个不会水的,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游到河岸,正准备爬上去,结果桥塌了,他躲避不及,被石头直接砸死了。
第二天,雨停了,冯青的尸体被人发现,冯青的夫人悲痛欲绝,看着相公被砸得凹进去的头,直接昏了过去。
夫人与冯青是青梅竹马,成亲不久就有了女儿冯廿一,虽然不富裕,但一家三口感情很好,从未觉得日子难过。
冯青跟着吴老学医,是吴老的关门弟子,深得吴老看重,吴老常常夸他,说他日后于医术上定有一番作为,好好学下去,将来肯定能成为淮州城中有名的医师。
可惜冯青没有以后了,他死在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五岁。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家中全靠冯青的收入过活,为了尚且年幼的冯廿一,冯青的夫人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去官府门口讨个公道。
其实对于冯青的死,无论是河堤,还是石桥,修缮桥堤的官府都应该负全责,但官府得了知府大人的授意,拒不承认是自己的责任。
冯青的夫人是被衙门的官兵拿着棍子赶出衙门的,那些人下手重,她挨了几下,加之心神亏空,连日操劳,直接晕了过去。
衙门的人没管,当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官兵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断了气。
死因是很简单,淋了雨发烧,加上身上的伤,活生生发热烧死的。
夫妇两人的死传开了,城中很多百姓都觉得官府做得太过分,当时知府大人刚上任一年多,还未像后来这般胆大包天,他象征性的处理了几个官兵,花了好大工夫才将这事压下去。
这是知府大人手下第一次出人命案子,也是他走上欺上瞒下,鱼肉百姓之路的开端。
而当时为他出谋划策的人,正是初到淮州城的钟离昧,自那以后,钟离昧就成了知府大人身边的红人。
冯廿一的讲述唤起了不少人的记忆,人群中爆发出层出不穷的议论声。
裴折已经大略知道了关于六年前的事,但经冯廿一亲口说出来,却是被想象中更令人愤懑。
他站姿挺拔,肩背绷得很紧,像是一把拉满的弓,下一秒就会折断。
钟离昧闭了闭眼,声音有些颤抖:“当年我刚到淮州城,听闻了冯青夫妇的事,便主动找上知府大人,给他出了主意,用权势威逼,用银两买通官兵和修缮石桥的人,让他们主动认罪,这两桩命案,是我帮他压下去的。”
说出这一番话,就好像背上了冯青夫妇的两条人命,钟离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看着冯廿一熟悉的面容,有一句话终究没问出来:所以你差人送信给我,是为了让我背上杀害知府大人的罪名?
他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对冯廿一道:“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的父母六年未能讨回公道。
冯廿一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她自然认识这个跟在知府大人身边的青年,她痛恨钟离昧做的腌臜事,巴不得这种人和知府大人一起死,道歉有什么用?
她红着眼,咬着牙,凶狠地诅咒道:“我不原谅你,钟离昧,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一定会遭报应的。”
钟离昧沉默了一会儿,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就像是默认了她的话。
裴折没有说话,林惊空也沉默着,杀死知府大人的凶手不能不抓,但冯廿一父母的事实在令人唏嘘。
有百姓喊道:“那狗官罪有应得,杀了他也不过是一命偿一命!”
吴老走到冯廿一身边,也跪了下来:“如果裴大人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放过冯丫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让冯青出诊,那他就不会回不来,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
吴永“噗通”一下也跪下了:“爹,这和你没关系,爹,因为冯叔的事,您都自责多长时间了,自那以后您再没收过一个徒弟,还日日忧心,愧疚成疾。”
冯廿一也劝道:“您不要自责了,出诊是医师的职责,娘亲曾说过,此事与您无关,要怪就怪那狗官,私吞银两,没有好好修缮河堤,才致使我父丧命。”
她说完,又对着裴折磕了几个头:“大人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是我杀了人,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吴永一听这话,立刻道:“大人,和廿一无关,是我杀了知府大人,廿一只是看着我动的手,是我扭断了那狗官的脖子,将他的双脚锯了下来,您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吧。”
裴折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因为背光的缘故,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都起来吧,冯廿一和吴永既已认罪,便带回衙门,细细审理。因此案还有内情,不可妄加评判,待与六年前的案子一并审理后,再作结案。”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律法不外人情,会将冯青夫妇的事考虑在内,酌情量刑。
裴折说完,又亲自扶起冯廿一:“你父母的事,本官定还你个公道。”
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但眼睛很亮,蕴着令人信服的光。
冯廿一鼻头发酸,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秀净的脸蛋滚落,她扬起唇,抽噎道:“多谢大人,多谢探花大人。”
吴永也将吴老扶起,因为刚才冯廿一的话,吴老仍处在失神的状态中,面色哀痛,应当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得意弟子。
林惊空一挥手,伫立已久的统领军便走上前,将冯廿一与吴永带走。
凶手已经抓到,知府大人的案子算是结了,林惊空先回衙门了,走的时候带上了钟离昧,既然要将六年前的案子一并审理,钟离昧是涉案人员,自然也要先收押待审。
裴折拜拜手,让云无恙也离开,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河堤烧尽的残灰。
金陵九没让左屏和穆娇两人跟过来,整个河岸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准备怎么处置冯廿一和吴永?”
“按律。”
金陵九平静道:“谋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裴折一噎,抹了把脸:“你非得在这时候和我抬杠吗?”
金陵九耸耸肩:“我早就说了,这事查出来,结案时你得费一番功夫。”
裴折白了他一眼,看着河堤,长叹出声:“事情是从这里开始的,也算是从这里结束的,六年时光,三条人命,至今终于了结,冯青夫妇也可以安息了。”
日光在裴折身上镀了一层融光,金陵九看着他的侧脸,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不待他细想,一阵剧烈的痛感涌起,他踉跄了下,正好裴折转身,他直接扑进了裴折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探花:投怀送抱?
迟到了一点点,呜呜,明天加更补偿。
下章开启第二卷。
第二卷 邺城迷雾
第43章
裴折快速扶住了他:“见我破案太厉害,投怀送抱吗?”
金陵九抬起头来,脸擦着裴折的衣服,留下轻微的触碰感,令裴折扶着他的胳膊一僵。
不远处,左屏和穆娇看到这部的情况,连忙赶过来:“师兄,是不是又不舒服?”
“无碍。”他慢慢站直,冲裴折略一颔首,没有理会刚才的玩笑,“见谅。”
裴折未置可否,心里却在思量穆娇的话,又不舒服?这个“又”从何而来?
金陵九没有多留,抛下句“回见”就离开了,左屏和穆娇跟在他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裴折负手而立,目送着他们走远,回忆起刚才触碰到的感觉,他长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乱掉的心跳。
岸边的一点残灰被风吹向淮水,浮在江面上,像尸体皮肤上零星的灰斑。
金陵九那日从淮水边离开后,就五六天没出过客栈,见街上百姓成群结队,方才知道是衙门开庭审案了。
衙门里开审知府大人被谋害一案和六年前冯青夫妇的惨案,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去围观了,案子由林惊空主审,裴折旁听,涉案人员包括但不限于冯廿一、吴永、钟离昧,所有与两件案子有牵扯的人都被审了一遍,全程当着百姓们的面,光明正大,依律判决。
最后查定有因,并未处斩冯廿一及吴永。
裴折往京城递了折子,将淮州城的情况细细描述了一番,在知府大人被谋杀一案上,详述了六年前冯青夫妇的惨案,最后他以淮州城百姓的名义,希望能够替冯廿一向圣上讨个恩典。
此前知府大人的案子已经报给了朝廷,这一封奏疏送到京城后,圣上立马做了批复,交由新择选的淮州知府一并捎来。
在等待回信的过程中,裴折和林惊空将刺客们又审了一遍,林惊空惯用些不太温和的审讯方法,裴折虽不赞成,但对象是江湖杀手,身上背着不知多少命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问出雇佣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刺客们知道的事情不多,只说那人腰缠万贯,身边还跟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唯一算得上收获的,是刺客承认了自己杀死孙六,虽然是听从雇佣之人的命令,但终归是他们动的手。
至此,孙六一案也草草结案了。
裴折在统领府歇了两日,差不多把精气神养回来了。
期间,林惊空命统领军暗中搜查太子殿下的下落,却没找到一丝痕迹,太子殿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惊空找人找得不顺心,回到府里的时候还拉着张脸。
裴折看了两日,实在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问起:“谁欠你银子吗?”
林惊空:“……”
统领军私下找寻太子殿下的下落,并未宣扬出去,裴折知晓此事,却整天像没事人似的,毫不关心找寻的结果。
林惊空又气又疑惑:“你一点都不担心殿下得到安危吗?”
裴折咽下一筷子菜,眼皮不抬,极其敷衍道:“担心。”
林惊空把筷子放下,十分想将他的碗抢过来:“你担心还吃得下饭去?”
“我为什么吃不下饭?”裴折诧异反问。
林惊空:“……”
吃饱喝足,裴折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放心吧,太子殿下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出事,殿下是被掳走的,万一出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林惊空捏了捏鼻梁,他这几日一直为此忧思,晚上谁都睡不好。
裴折“啧”了声:“没见林统领对什么事这般上心过。”
林惊空倚在椅背上,幽幽地看着他:“还不是托裴大人的福,要不是之前您将所有事都推到了我身上,我至于这么担惊受怕的吗?”
他说的是和金陵九吃便饭时候的事,裴折喝酒不断片,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有多不客气,闻言心虚地移开目光:“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太过忧心,殿下被掳走后,我在他房里发现了一封信,那信上说让我去上元夜宴。如果太子殿下真的被掳走了,对方也不会对他下手,要是没猜错的话,淮州城的案子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有人邀他赴上元夜宴,在暗处看着他解开迷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幕后的人都绝对不会就此收手。
他有预感,对方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
裴折的话并没有令林惊空完全放心,白日里,他还是安排统领军在城中内外排查,还张贴了告示,让百姓们发现可疑之人立即上报。
刚结束了两桩案子,城中百姓心里还紧绷着,以为事情还没结束,见了告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客栈里。
金陵九坐在桌前,神色难辨。
穆娇倒了杯茶,搁在他手边:“近日里城中查得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的人没敢扩大搜寻的范围。”
“咳咳,城中在查什么?”金陵九掩了掩唇,眼底浮上一层寡淡的光。
穆娇拧了拧眉,起身将开着的窗户关了:“是统领军,具体消息不清楚,像是在找人。”
金陵九蜷了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茶杯,感受到热量在手指上散开:“找人,是在找那跑丢了的小太子?”
穆娇:“有可能,师兄打算怎么办?”
金陵九没答话,拢了拢大氅,他在房间里穿得简单,穆娇怕他受凉,硬是给他披了件大氅。
屋子里燃了安神香,熏得人昏昏欲睡,金陵九支着下颌,半阖着眼皮,许久都没动弹。
穆娇知他这几日不快意,没有打扰。
从淮水边回来后,金陵九就病倒了,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此地医师还没有他自己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左屏和穆娇劝不动他,只能像以往一样照顾他。
左屏刚走到门口,穆娇就听到了动静,给他打开门,手指压在唇上比了比,让他小点声。
左屏会意,放轻了步子,反手将门关上。
两人打着手势交流,一句话还没比划完,金陵九就睁开了眼:“回来了?”
这是问句,经他说出来却是陈述的语气,仿佛他早就知道左屏回来了一般。
“吵醒九爷了?”
金陵九摇摇头:“没,本来就没睡。”
只是有些倦意,一睡过去就会做梦,梦里有大团大团恍惚的黑影,光怪陆离,还有那些早就埋藏起来的过往,像一条系在颈上的绳子,勒得他喘不动气。
——不想睡。
左屏将带回来的信函递给他:“我们的人去查过,雇佣六杀门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一直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络的,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前,据说他们之前也找过其他人,但都被拒绝了。”
金陵九敲了敲桌子,没作声。
左屏:“当时我们的计划在推动,江湖上不少人知道我们天下第一楼瞄上了第一探花,所以这刺杀的重金才会落入六杀门的口袋里。”
六杀门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江湖上杀手不少,有能力者辈出,六杀门根本排不上号,要不也不会将近二十个人都被左屏一人解决。
关了窗之后,屋子里有些闷,金陵九脱下大氅放在一旁:“看来有人盯上了探花郎,并且想要他的命,一个月前,那时他还没到淮州城吧?”
左屏颔首:“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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