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也不等姜照回应,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自己先回了寝宫。
姜照站在原地半晌,蹙眉沉思,直到元祥打着灯笼来找她,小心翼翼地道:“春日风寒,谢大人让奴才来迎陛下,夜已深了,陛下回去歇着吧。“
“小元子。”姜照抬头看他,冷声道:“去查一查是谁在散播宫中选秀的谣言,凡有所涉者一律给予警告处置,查到罪魁祸首,不管是谁,杖毙。”
“奴才遵旨。”元祥忙应下了。
姜照负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朕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以后再有人胡说八道编排朕,直接割舌处理,你把事情办好,不必再禀报。”
“奴才遵旨!”
元祥又赶忙应了一声,被她阴恻恻的神情吓出了一身冷汗,见她终于吩咐完事情往寝宫走,连忙挑着灯笼跟了上去。
第94章 九四
春三月既过,气候回暖,边关战事也逐渐停息。
陆苍玉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但是有他坐镇指挥,三军气势如虹,在陆珂的率领之下把蛮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负隅顽抗之后,终于奉上降书。
若不是顾及国库无力承担,姜照下令要速战速决,陆苍玉还真想直接斩草除根。
最终还是收了降书,押南蛮王子和公主为质,另携蛮族所贡马匹、药材、玉石、金银等物,一路浩荡返京,声势壮大,以告慰民心。
这是嘉平年间打的第一仗,又赢得漂亮,如无意外可保几十年无虞,皇帝圣心大悦,犒赏三军,将蛮人所贡的财物全数拨给了陆帅旗下。
也乘此东风,彻底洗净了陆帅通敌嫌疑,顺便拿捏了一下诬告的赵恒则。
嘉平四年四月十二,御史台检举赵氏一族。
为人者不仁不孝,赵承绪目无王法欺男霸女,赵之尧教子无方买-凶-杀-人。为臣者不忠不义,赵恒则玩弄权术结党营私,赵承明胆大包天觊觎君上。
除此之外,还有赵家党羽百十余人,上至朝廷中央,下至各州府县衙,皆有罪状呈上,堪称罄竹难书。
以左相赵恒则为首的赵家人,犯有欺罔、僭越、渎职、徇私、贪索等罪状,虽暂无谋逆之嫌,却也罪大恶极,经大理寺查判,所证有实。
赵恒则抱病数月不朝,姜照终于下旨严办,奉行公断,顺应民意,命罢相。
四月十八日,赵家赘婿梁存默向大理寺献上赵家账本,由大理寺寺卿唐近山转呈于御前,姜照下旨抄家,共得银票、现银、金宝合计七千万两有余,房屋地契不计,珍宝古董不计,最后统计出来的数字震惊朝野。
四月底,赵恒则病逝,御赐薄棺,赵承绪定斩,赵家其余子孙判流放。
从太宗朝起得重用,又受先帝宠信,到辅政当今的赵氏一族,终于落得个烟消尘散。
五月时,在京都滞留了小半年的康亲王夫妇也要启程回封地了,虽然姜照一再表明了自己对于康王的信任,但他显然是有更长远的打算,执意离京。
姜照不会有子嗣,这在宗室朝廷都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她自己也说过,以后的继承人会亲自从宗室选出来,而在这个人选未定之时,每个宗室子孙都有一线希望。
极少人知道她已经有了人选,一是姜晗还小,姜照不想太早把储君的枷锁铐在她身上,二是皇位的诱惑太大,即便是她也难以保证能让姜晗顺利长大继位,以防节外生枝,在外人眼里,姜晗也只是她用来牵制康王的棋子罢了。
这一年是嘉平四年,姜照二十岁,而姜晗还只有三岁。
她与康王有姜晗五岁之约,但实际上在姜晗五岁之前,储君身份就已经是既定事实,除了姜晗的确聪敏之外,还有一个举足轻重的林观就是认定了康王血脉。
当然,除了以上两点,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姜晗与谢锦师徒情深,在未来的十余年里,她是谢锦一手带大的孩子,若不是和姜照之间的姐妹关系拦着,她还真能改口唤谢锦一声娘亲。
嘉平六年三月,姜照宣了康王夫妇进京陪姜晗过五岁生辰,这次他们夫妻俩再返回弥州封地之时,身上多了一道立储圣旨,还有时任皇室宗正的老贤王姜茂作保签下的过继书,将姜晗正式从康王膝下过继给了已逝先帝,成为了姜照正儿八经的亲妹妹。
八月十五,中秋大宴,也是四公主姜溪的大婚之日。
姜溪从前不想成亲,宁愿硬着头皮冒犯姜照,而姜照也的确答应过了她不会逼她成亲,这两年都没怎么再问过她的想法,还是谢锦偷偷告诉了姜照,原来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何元盛看对了眼儿,也知相思之情了。
何元盛的确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在禁卫军中有所建树,又颇得皇帝信任,常在后宫行走,能惹得姜溪年少情动,倒也不算奇怪。
但这两个人都是闷性子,凑一块儿也说不了几句悄悄话,要不是谢锦自己瞧出来猫腻诈了姜溪一回,还真是被她瞒的严严实实。
姜照觉得有趣,就让元祥去打听了何家近况,得知何元盛明年加冠,家里已经在操心起他的婚事,准备给他相看闺秀了,于是原话转给了姜溪。
也不知她那胆子小脸皮薄的妹妹可有受到什么刺激,又去和何元盛说了什么,反正没过几天何元盛就亲自跑到了姜照面前要求娶公主。
他年少老成,沉稳持重,姜照也没多加为难,御笔一挥就赐了婚。
姜溪无父无母,能为她操劳的只有姜照,但姜照又是个甩手掌柜,凡事只是一过眼,不是吩咐宫人去办,就是交给了谢锦。
而她自己,也只是当日坐了高堂,受人一拜。
婚宴在宫中举行,恰逢中秋,甚是热闹,晚间姜照亲自送姜溪出宫,要嘱咐的话谢锦都说尽了,她憋了半晌,最终只是说:“初云殿还给你留着,朕让人日日打扫,在何家受了什么气尽管回来告状,有朕在一日,不能让你受了欺负。”
姜溪还没表态,何元盛诚惶诚恐道:“微臣全家不敢慢待公主。”
姜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不听这些有的没的,虽然公主说与你同住何家,但是公主府朕还是要盖的,到时候如果她改变了主意,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何元盛道:“从今以后,自然公主在哪里,元盛就在哪里。”
“行,朕记住了,如若欺君,定斩不饶。”姜照放了句狠话,牵着谢锦的手退了半步,带着笑意道:“天儿也不早了,今宵洞房花烛,你们快回府吧。”
姜溪本来还有些伤怀,经她这么一说又害羞起来,倒是冲散了一些愁绪。
临走之前,姜溪拉着何元盛又给姜照磕了个头,姜照站在原地受了,看着她上花轿,又看着灯火四起,最终目送着送亲仪仗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唉。”姜照突然叹了口气。
谢锦打趣她,“怎么了?竟是有些嫁女儿的感慨吗?”
“倒不是。”姜照摇摇头,牵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嫁女儿的感慨,估计也要等到晗儿成婚了,只是今日太过热闹,总让我觉得欠了你一次大婚之礼。”
挑灯的宫人站得稍远,不敢打扰她们两个人谈话,今夜月圆,照的人眉眼温柔,谢锦微微抬头看向姜照,轻声道:“见过父母,就算拜了天地,人生苦短,何必在意虚礼?我不贪求什么,今生有你陪我,万事皆足了。”
姜照低着眼,由睫羽压出一段儿阴影来,一双眼睛闪着微光,净若琉璃一般。
“你跟我来。”
她反手挽住谢锦,呵退跟随在侧的宫人,也不招御辇,就拉着谢锦一路小跑。
到中途谢锦跑不动,她便弯腰将人背上,步履稳健,一直到了映月宫前。
这是太后为妃时的住所,也是姜照出生长大的地方,谢锦也曾跟她来过几回思念太后,却不知今日怎么又突发奇想过来了。
姜照把她从背上放下来,推开宫门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后院。
与熙和宫的园子相比,这里的空间自然称不上是大,又有一颗枝叶粗壮的老榕树,更显得有些逼仄了,谢锦还是第一次进后院来。
“这棵树大概也有百年历史,是陪着我长大的老物,儿时调皮,我曾拿锐器在上面刻痕留字,被娘亲狠狠训斥了一顿,当时哪里能懂万物皆有灵性呢?”
姜照把谢锦领到树下,牵着她的手去摸索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一片刻痕,“在这棵树下,娘亲教我读书识字,弹琴唱曲给我听,讲故事哄我入眠……
这棵树承载了太多回忆,自娘亲走后,我思念愈深之时,也没敢再来这里。”
她目光温润地看向谢锦,笑着说:“大婚之礼,我暂且给不了你,只能等来日再补,但是有皓月为证,有古树同心,这天地还是值得拜一次,你说呢?”
谢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微风吹过,树叶萧萧作响,姜照和谢锦并肩跪在树下,俯首叩拜。
“一拜于天,愿苍天佑我,与卿偕老。”
“二拜于地,愿百年之后,与卿同葬。”
“三拜于此树,寄愿阿娘有灵,可知我此生有良人相伴,免于孤老。”
拜完天地,又有夫妻对拜,姜照眼中有泪,与谢锦相对叩首,久久不愿起身。
自太后仙逝后,她便觉得世间仅她孤身一人,她知道她的阿姐早晚要出宫去,也知道自己早晚要成婚,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注定携手此生。
在努力学习做皇帝的那三年里,姜照极少部分时间和谢锦在一起,做一个可以依靠阿姐可以撒娇的乖妹妹,大部分时间孤身一人,面对着疾言厉色各抒己见的满朝文武,和似乎永远也批不到尽头的各种奏章。
忙碌之余,她也想过将来,但最终也都是不愿再想。
直到有一天,年少情动化为相思刻骨之情,她发觉了自己对于谢锦不寻常的依恋和占有,发觉了自己对于袁启的嫉妒之心,她未来几十年的按部就班,突然出现了别的方向。
她有过克制,容忍,也有过迷茫,放纵,最终还是选择义无反顾的选择抓住,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她抓住的不是谢锦,而是她自己的一生。
从此以后,有人与她灯下看书,有人陪她深夜饮酒,有人伴她共枕驱寒。
姜照真正有了灵犀相通之人,这个人对她而言,既是可以辅佐政务的女官,也是可以肆意撒娇的阿姐,更是可以终身所托的爱人。
谢锦对她而言,何止是挚爱二字。
她日魂归黄泉,秋深土冷,她亦有人携手,终生无憾。
夜半,二人回了熙和宫,姜照缠着谢锦到天亮。
在谢锦面前,她从不端出上位的架子,纵是床上也是如此,慢声细语,软玉温香,何止君王不早朝。
次日到日上三竿,高盛安才敢来叩门。
姜照是威严愈盛,自从处理了赵家之后,哪还有大臣敢和她正面冲突,即便是今日该早朝的时候,苦等半晌没见皇帝出面,也只能闷声散去了。
但谢锦还担着文宣殿教书先生的职责,韩大学士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真的派人来请,高盛安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示。
若是姜照先醒,大概会擅自给谢锦放个假,再派人去把韩宣骂一顿。
但夜间姜照累狠了,谢锦先醒,就还是放轻手脚完成洗漱,到文宣殿上课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讲到这儿好像也差不多该完结了,下章或下下章,收个尾。
第95章 尾声
姜晗年幼,按照姜照最初的打算,起码也要到她十六七岁,也是自己当初登基的年岁,才好放心的将江山交到她手里。
但事实证明,她选的这位储君,的确也没有走了眼。
上有如今的当朝左相、文宣殿大学士韩宣耳提面命,下有虽然年长她七岁,但却明明低她一辈的伴读姜遥严谨以待,姜晗在未满十岁的时候,已经长成一个小大人了。
她才思敏捷,极为善辩,连韩宣有时候都被她问的头痛。
又会举一反三,所计深远,连年迈博学的林观都称她为“小学士”,更觉得康王一脉就是比先帝一脉聪明,惹得姜照频频白眼。
但她也懒得和林观争辩,这老和尚声望太盛,她惹也惹不起,况且他日渐老迈,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圆寂坐化,姜照也不至于和他计较。
反正这些年之间,姜晗很好的长大,也从来不曾辜负姜照的期望。
她五岁之后,在上学之余,姜照就开始教她看奏折、写批示,一开始自是懵懂无知,后来也摸出门道来,七八岁的时候姜照考其政见,已经能言之有物。
姜晗十二岁那年,姜照给她办了一个盛大的生辰宴,虽然至今没有正式的文书出来,但无论前朝后宫也都已经明白,备受瞩目的皇储人选已然是定了。
贤王年事已高,着实是难动弹了,但宗正之位仍扛在肩上,姜照又不松口,再有人意难平也不敢妄自行动,毕竟现在唯一能管得住姜照的陆苍玉,早已装聋作瞎了。
当年与南蛮一战,陆苍玉打了胜仗回京之后,未尝不是有着再劝说姜照的念头,听她自陈无缘子息,也只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觉得是姜照胡乱诹来作弄他的把戏。
但经他亲自访问名医,为姜照诊治,所得结果却不如人愿。
陆苍玉郁闷了许久,虽怨天不公,但也无可奈何,从那以后算是默认了姜照和谢锦的关系,甚至对待谢锦的态度也变了许多,愿意让她喊一声舅舅。
而到如今,在朝上不苟言笑不问政事的陆大元帅,私下里和谢玉折已是亲家相称。
两年前秦端致仕,吏部尚书谢玉折升任右相,与时任左相的韩宣同朝治政,至于谈源生与方崇二人,仍是姜照留给姜晗的治世能臣,如今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御史台,都是磨练心性,积攒资历,便于日后供姜晗差遣。
如今满朝上下,同于一心,姜照这个皇帝当的也格外省心,在处理政事之余,更多的心思也是放在了对姜晗的教导之上。
考校诗文,论语辞赋这些姜照是不管的,姜晗的老师足够多了,她那两下子也的确只能算得上是班门弄斧,误人子弟。
她教的是针砭时事,帝王心术,教的是恩威并施,收拢人心。
姜照问姜晗:“你觉得做皇帝难不难?”
姜晗道:“说难也不难,说不难却也有些难,不好说呢。”
“这是什么回答?”姜照笑了,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饶有兴趣道:“那你就来和朕说说,难在哪里,不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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