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阴风乍起,劲如刀削,薛闻笛两指并拢,照着正前方轻轻一划,那裂石穿云的劲风瞬间改了道,“轰——”,接连几声爆炸,不知又炸开了几个天坑。
“薛闻笛,你倒有俩下子。”
对方阴沉沉极了,薛闻笛小拇指掏掏耳朵:“商量个事儿,你能不掐着嗓子说话吗?我听着好累,好想揍你。”
他突然有点明白,自己当初装神弄鬼时师弟们的心情了,原来自己真有点贱兮兮的。
不知名笑声戛然而止。
薛闻笛转而对孙夷则说道:“小年,站着别动。”
“嗯。”
孙夷则头疼加重,视线模糊,如海中扁舟,心中惶惶。
三尺剑锋插入土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只听“滴答”一声,轻微的响声再度出现在这原本静谧的黑暗中。
薛闻笛微微叹气:“对面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出剑吗?”
代替那人回答的,是万马奔腾般嘶吼的风声。
四面八方,无孔不入,无坚不摧,似乎要将薛闻笛二人活活撕烂。
“大道无名,名剑无声,驱。”
横雁紫芒迸溅,剑气如虹。
雁鸣也,声唳九霄,横游四海。
剑气所过,邪祟不生。
孙夷则闭眼,只觉地动山摇,轰鸣阵阵,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光。
薛闻笛就站在这片清丽的月光之下,神色坦然地掸了掸衣袖:“唉,衣服脏了,回去以后还得先洗澡再见师父。”
“薛,薛大哥?”孙夷则小声唤他,“黄,黄掌门呢?”
“这个,应该在某个坑里吧?”
薛闻笛思考了一下,提剑往东南角走,孙夷则还没完全恢复往日的敏锐,脚下碎土一松,差点连人带剑摔进坑里。
薛闻笛剑鞘捎了他一把,勾着人的腰带往外一拨,对方才没摔个灰头土脸。
“小心,我顺带把坑填了,但是不牢固,你掉下去很危险的。”
薛闻笛难得严肃,“万一砸到了那东西身上,会被熏死。”
孙夷则点点头,顺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碎土之间,冒出了怪异的绿烟,一处两处三处,井喷一般将二人团团包围。
一只枯瘦的长着绿毛的手从地里爬了出来。
“什么人?”
城中一角,傅及听见黑暗深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顿时警觉起来。
施未神情微妙:“听临渊弟子所说,他们早就发布通告,告诫全城百姓入夜后紧闭门窗,不得外出。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外边溜达?”
他啧啧摇头:“看热闹也不挑时候。”
傅及提醒他:“不要掉以轻心。”
施未倒是不怕,甚至开始摩拳擦掌:“二师兄,一枕惊梦有个弱点,就是恶鬼的力量取决于被附身的尸首,如果那身体生前很强,那么恶鬼也会很好发挥,反之亦然。”
他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们要不要试着打一架?”
傅及蹙眉:“师父只说让我们保住小命就行。”
“和敌人殊死搏斗也是保命的一种方式,难道只有四下乱窜才能活命?”
施未紧盯着声音来处,“它来了,小心。”
傅及拔剑,脚步声顿时停在了不远处。
施未胆子大,朝前走了几步,对方也自暗处朝他走来。
盈盈月光之下,一个人影逐渐显现出轮廓,衣衫褴褛,皮肤枯槁,骨节格外突出。
施未蹙眉,是乞丐?
他的脚尖再往前一寸,对方也前进一寸。
明月最终照清了他的脸。
人倒是个人,就是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两个窟窿眼儿,口唇青紫,一张嘴,全是恶臭的尸气。
施未捂住鼻子,一脸嫌弃:“居然是死尸?”
无名尸体缓慢沉重地点点头,接着给他递来一个空碗。
“嗯?”
施未不解,对方却指了指他腰间的铜钱,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意味不明的声音。
“这个?”
点点头。
“不给。”
施未后腿两步,转头问傅及,“这东西有点傻,就不打他了,走吧。”
傅及表示赞同,俩人齐齐转身,走两步,对方跟两步,再走一步,对方再跟一步,分毫不差。
施未再回头,无名尸抖了抖手里的空碗,“坑坑坑”地叫着。
“这东西不能给你,你会当场灰飞烟灭的。”
施未察觉到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便好言相劝,无名尸缓缓放下空碗,猫叫似的表示自己很沮丧。
傅及也是心软,找了半天,终于从身上找到几枚普通铜钱,朝他抛了过去。
“当啷——”几声脆响,那无名尸的眼眶里竟流下了几滴绿色的不明水液。
“我们忙着呢,晚点儿再超度你。”
施未说着,脚下地面猛地剧烈摇晃,地面喷出腥臭的幽绿色浓烟,他当场被熏到腿软。
傅及赶忙架住他,浓烟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向他们移动。
“啊啊啊啊,有鬼啊!”
另一边,曹若愚尖叫着扭头就跑,张何紧随其后,从绿烟里爬出来的断头尸穷追不舍。虽说没有头面,行动却异常敏捷,胳膊一抡,破墙而出。房屋倒塌,砖石飞舞,曹若愚身上的铜钱泛出金光,将他牢牢护在结界里。
“师父——”
曹若愚惨叫着,张何气喘吁吁:“四师兄,这么逃也不是办法,咱们和它拼了吧,反正就一只——”
话音刚落,几只凶悍的死尸破土而出,曹若愚被抓住了小腿,惊慌失措下,他拔剑砍断了那死尸的胳膊。
“噗——”
这明显是死了没多久的新鲜尸体,浓稠的血液喷溅而出,曹若愚顾不上许多,拉上小师弟继续逃命。
“我们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啊!”
曹若愚欲哭无泪,他白天还嘲笑永安剑派输得直哭,现在好了,他也快涕泪横流了。
张何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腰带就被扯住了,他下意识去护住那枚保命铜钱,整个人却被一股大力直接拽进了路边的屋中。再回过神,发现曹若愚呆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小伙子,咱们又见面了。”
张何不明就里,就看见自己的师兄哆哆嗦嗦地问道:“怎,怎么是你?”
面前将他们拽进屋的老人,正是那天卖他罗盘的那个。
屋外不停有死尸拍打着房门,而老人却笑眯眯地叼着一根烟杆,给屋里烧着的蜡烛剪了灯芯。
火苗瞬间大了许多。
“我今晚算了一下,还是收钱收多了,想还给你师父一点。”
老人家慢吞吞吐出一个眼圈,神情惬意,“放心,他们进不来的。”
曹若愚咽了咽口水:“前辈,您,您是何方神圣?”
“哎呦,这会儿倒前辈长前辈短来了?”
老人家笑着,“不急,还有人没来呢,等等看。”
他反扣着烟杆,轻轻抖落里边的烟灰。
下一刻,施未和傅及被一个高大的无名尸扛了进来。
傅及还算好,没有特别狼狈,而施未脚一着地,就吐了。
曹若愚万分同情:“三师兄,你还好不?”
施未头晕脑胀,强撑着:“还好,呕——”
“真是,这么点场面就给你吓住了?没用的东西。”
老人嗤笑,施未还没注意到屋里多出来的这个人,当即翻了个白眼,结果看清对方那张脸的时候,倏地闭上了嘴。
老人并不理他,而是问道:“你们师父没教过你们剑阵吗?”
“师父说我们还没悟道,剑阵一事需要缓一缓。”
曹若愚念在他有救命之恩,老实回答了,对方转着手里的烟杆:“你们还没修成剑气?没用的小废物。”
几人闷声不答。
老人大笑:“怎么不说话?这么老实?换成你们大师兄,但凡老子说他半点不行,他早和老子顶嘴了。”
薛闻笛冷眼瞧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死尸,剑气昂扬,横扫一片。
“这分明是驱尸之术,那些中了一枕惊梦的人还未现身!”
孙夷则长剑在手,身法灵活,却也被层层尸潮团团围住,暂时无法脱身,他喃喃着,“怎么会有这么多?”
“调虎离山罢了。”
月色之下,薛闻笛的眼神冷得可怕。
第22章 师父你怎么拳头硬了?
客栈内,薛思独自一人对窗而立。他随身携带的白玉瓶置于窗台上,从薛闻笛坟头拔下来的那根狗尾巴草正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摇晃。
一轮霜月白,清辉自九天而下,倾泻在这片黑暗的古城中。爆炸声时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惨叫,血腥味、尸臭味以及难以言喻的魔气不断向这边聚拢。
夜深了。
薛思将手里的红线系在白玉瓶瓶颈处,那根红线浮于半空,一点灵气渺渺而去,如迢迢星河,蜿蜒不绝地奔向西南十里处那间被层层尸潮围堵下的房屋。
叼着烟杆的老人忽然心有感知,掐指一算,眯了眯眼:“你们师父还真关心你们,隔空送了好大一份礼。”
话音刚落,傅及几人腰上的铜钱便金光大作,顷刻间附于剑身上。曹若愚呜呜嗷嗷地吵着说剑柄太烫,定睛一看,居然被烫出来几个豆大的水泡。
“小伙子,修为不高啊,你师父借你这点灵气,你都能被烫出个水泡?”
说着,老人瞥了眼其他坐在地上的人。傅及显然也被烫着了,但他性子内敛,尚且能忍受,没有像曹若愚那样咋呼;高个子的张何是坐下的时候将佩剑搁在了腿上,隔着几层棉衣倒也没什么感觉;而摸摸索索着剑身的施未神色未改,只是低着头,不看他。
老人哂笑,解释了几句:“你们的剑上各有一道薛思的灵气,借此,足以降妖除魔,如今老朽便越俎代庖,教教你们何谓剑阵。”
曹若愚吹着刺痛的掌心,疼得面目扭曲:“前辈,现在就练剑阵吗,我连剑招都还没练好呢。”
“敌人会管你有没有练好剑招?小东西一天到晚都在学什么?”老人吹胡子瞪眼,唬得曹若愚一愣一愣的,半句话不敢吭。
身下再次地动山摇,傅及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散开!”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方圆三里地都被炸了个穿,地里不知道埋了多少年的烂骨头死人肉井喷似的爬了上来。
曹若愚一手拽着被扒住的裤腿,一手挥剑,拦腰斩断了那具白骨;傅及还算冷静,一面御敌,一面还知道去关心几个师弟,他大喊:“层澜,云客,你们在哪儿!”
“哗啦——”
张何从一堆碎瓦中爬了出来,脚腕还被三只手死死抓着,傅及一剑斩断,将他拉了出来:“没事吧?”
“没事,咳咳咳……”
借着铜钱庇护,张何未有大碍,就是吃了一嘴灰,难受得不行。
“层澜,层澜你在哪儿?”
傅及心下着急,扭头却见那位老者正坐在砖瓦堆上,悠闲地抽着烟。
当空一轮明月,老人的脸却是看不清的,只能瞧见他身边那盏昏黄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光晕在地上圈出一小寸地方,画面诡异离奇,甚至有些震撼。
傅及即便很多年后,都难以忘记他人生中的这第一场正邪战斗。
老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身后扑上来无数干尸白骨,施未从那堆砖瓦下只身破出,提剑砍到一大片,金色的剑光在月色映照下划出一道迷人的弧线,少年的侧影劲瘦有力,犹如一只扑食的猎豹,趁着肃杀的夜晚,将猎物啃食殆尽。
傅及怔了怔,曹若愚狠狠撞了他一下,带着他在滚到了一边,再转身,又是一波尸潮。
“二师兄你发什么呆啊!”
曹若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傅及张张嘴,忽而握紧手里的剑:“我看到层澜的剑气了。”
“啊?我们剑上不都是师父的灵气吗?”
曹若愚又拽着他往边上绕,傅及蹙眉:“是吗?”
他觉得,那剑上的,不仅仅是师父的灵气。
“傅师弟,修炼剑气的关键在于开悟,而开悟需要一往无前的坚定决心。”
薛闻笛的话语猛然出现在脑海中,傅及瞳孔微缩,长剑抡转,剑峰划破暗夜,竟发出一声铿鸣。
前方的敌人陡然倒了一片。
“二师兄你可真厉害啊!”
曹若愚好不容易才将气息顺稳了,又见傅及呢喃着:“我好像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还没等傅及回答,施未就先破口大骂起来:“你幸灾乐祸就算了!坐在老子头上几个意思?想活活闷死我吗?”
他瞪着眼睛,就差一口唾沫星子喷到对方脸上了,老人还是气定神闲地抽着烟:“你这不活蹦乱跳的吗?我要想闷死你,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施未气不打一处来,手中佩剑换了个方向,剑锋横扫,又是倒了一片。
“这他娘的怎么越来越多了?”
施未跳下那堆砖瓦,就听老人幽幽地说道:“你们功课没做到家吧?知道平湖城以前是什么地方吗?是兵家重镇。十年前,多少英雄人物折损在此,掘地三尺,挖出来的都是累累白骨!小废物们,再不排开剑阵,你们迟早被这尸潮吞没!”
正当此时,夜空之上传来鸿亮声鸣,更添几分萧瑟肃杀之感。
“什么声音?”
17/94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