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重浪看似严厉,倒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主,见状,就吩咐道:“敏怀,带几个小客人一道玩去吧。”
李闲,小字敏怀,虽然师长同门们都会宠爱地叫她困困,但小姑娘是有正儿八经表字的。
李闲本来也在发呆,听着师父这般叫她,立马提了心:“是,师父。”
好机会。
她圆溜溜的眼睛瞧了一圈傅及几个,计上心头,竟直接走到薛闻笛面前,乖顺说道:“师兄,你跟我来。”
对方一听,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师妹,但我可不是小客人呀。”
他跟哄小孩似的,声调可爱,李闲俏皮地笑着,一双杏眼直盯着他看:“师兄瞧着年纪也不大,怎么就不是小客人呢?”
薛闻笛歪了歪头:“既然师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再推脱。”
言罢,他便起身,朝着薛思和孙重浪行了礼,就带上傅及他们,与李闲一道走了。
薛思淡然喝着茶,始终没有摘下他的纱帽,孙重浪默许了这样的行径,甚至还与他聊起了各自的徒弟。只是薛思一贯话少,多半是孙重浪在絮叨,他偶尔出个声,应和一下。一来一往,倒真有点故交的意思。
钟有期听了会儿,便寻了个借口,去追薛闻笛他们。
李闲领着他们走在临渊山路上,她心里没有任何目的地,一半惦记着孙夷则,一半想着薛闻笛,她该如何求助,如何说服对方相信自己。
这个时节的临渊,草色凋零,只剩苍松翠柏,旧竹老树,还有最负盛名的红蕊白梅。
李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傅及谨慎,没有接话,曹若愚欣喜,滔滔不绝,可施未瞪他,意思让他别太出格,两三回下来,他也收敛了好多。
薛闻笛忽然问道:“我记得,这红蕊白梅,从前都栽在玲珑坡上,后来魔都袭击,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短短十年,又长全了?”
“玲珑坡那地方,好几年都寸草不生,文长老费了好大心力,驱除残余魔气之后,那里才好些。现在的红蕊白梅都种在明枢阁外围,求知学堂,还有思辨馆。”
李闲悄悄看了眼薛闻笛,问道,“师兄,你要不要去瞧瞧?”
对方笑了笑:“也可以啊,听说赏梅需找个僻静的地方,我看思辨馆就不错,顺道还能见见文长老。”
李闲眼前一亮,她总觉着,薛闻笛也是有话要对她说的,但现在又拿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那我带你们过去。”李闲仿佛是在跟薛闻笛拉家常,却暗藏了试探的意思,“文长老醉心古籍,不怎么出现,本来师父也请了他,但他说有缘自会相见。”
“文长老质朴,不善言辞,从前顾长老在的时候,还笑他是个书呆子。”
薛闻笛一步一步抛出自己的身份立场,他从下了船,便感到了不对劲。
薛思送给孙夷则的灵气尽散,可对方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不像受过伤。前往至阳殿的路上,那人的目光也几次三番地投了过来,薛闻笛当时就起了疑心——那眼神,怎么莫名有点暧昧?他可不认为孙夷则会这样看自己。
而面前这个小姑娘,上来就喊自己师兄,那双眼睛又期待又落寞,着实古怪了些。
薛闻笛并不记得李闲。
他擦肩而过的人太多,十年前,烽火连天,刀剑铿鸣,早就斩断了无数一面之缘。
李闲听他提起顾青,无畏的勇气自心底升腾,她攥攥拳头,低声道:“师兄,我很早以前就见过师兄你了。”
薛闻笛瞧了瞧她,忽然伸手在她头顶比划了两下:“刚好到我肩膀下边点儿,以后还得努力长长。”
他打趣着小姑娘,右手放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她的肩膀:“等到了文长老那边,我得好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长个子偏方。”
李闲顿了顿,看着他那张灿若春风的笑脸,心下明了,这人是在暗示她,路上不够安全,不方便直言。
她也跟着笑笑:“文长老可不管这个,但如果是师兄你找他,说不定他会卖你个人情。”
“那肯定啊,谁让我长得这么帅气英俊。”
薛闻笛摸摸下巴,一旁听他们打哑谜的曹若愚终于忍不住吭声了:“大师兄,你能不能收敛点?在人家家里呢,还这么自恋啊?”
“大师兄有自恋的资本,你有吗?”
施未指的是薛闻笛那张脸,确实够好看。
“嗯。”
张何也默默点头,他指的是大师兄有师父爱。
傅及却微微叹气,叹得是大师兄这张脸,好像太招人喜欢了。
曹若愚哀声:“我也想跟大师兄一样英俊。”
施未笑他笑了整整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钟有期:在拆CP的圈圈内大鹏展翅
第36章 文恪
思辨馆在临渊东南, 地势偏低,前后三进三出的院子, 艳丽的红蕊白梅几乎将其整个淹没,远远望去,只能隐约见着两三处丹青飞檐,煞是好看。
薛闻笛许久未见文恪,印象里,那人清瘦文静,寡言少语,腰间的佩剑好像只是一件饰品,从未见他解下。文恪眼神不大好,看人总是迷迷瞪瞪的,往往要站上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看清对方面容, 原本就内敛的性子更显木讷。薛闻笛能和他成为朋友, 全靠自己与众不同的衣服颜色, 文恪头一回见他,便嘟囔着:“我还当是谁把剑袍洗得发了白, 都舍不得换, 原来不是同门啊。”
薛闻笛笑着:“晚辈锁春谷薛闻笛,见过文长老。”
“我跟你一样大。”
文恪语出惊人, 薛闻笛一愣, 这么年轻就是临渊长老了?修仙之人到了某个阶段, 老去速度会比常人慢上不少, 因此靠外貌辨别这人多大年纪往往不准, 薛闻笛见他年轻, 也只当这是道行深厚的原因, 未曾料到对方竞和自己一般年岁。
想来,文恪今年也是而立之年了。
薛闻笛跟着李闲走到思辨馆大门口,两株繁盛的红蕊白梅恰好半遮着那扇朱门,暗香浮动,掩映成趣。
他忽然说道:“誉之现在应该还在钻研古籍。”
李闲听了这句,还以为有下文,但她看向薛闻笛,对方只是眨眨眼,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脸孩子气。
“嗯。”
李闲懂了,认真点了点头。
文恪的书桌上堆满了他心爱的古籍,一本又一本,凌乱地铺着,日头正好,阳光洒在这白纸黑字上,仿佛还能闻见浅淡的墨香。
他眼神不好,入了夜,对着烛火,总是看不清字,因此只能在这段时间好生研读。窗前一株白梅落下一片花瓣,正巧掉在一个“楼”字上。
他没有在意。
“文长老,您在里边吗?”
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文恪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便起身开了门。
“文长老,我是敏怀。”李闲笑盈盈的,甚是可爱。
但文恪也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他认得李闲,知道对方是个聪明孩子,但眼下突然造访,左思右想,颇有些奇怪:“今天不是长宁剑派要来吗?你不陪掌门在至阳殿待着,怎么来我这儿了?”
“师父陪着薛掌门呢,让我带几位客人四处转转,这不,恰好就到您这儿了。”李闲笑着,侧开身子,挨个儿给他介绍人。
文恪习惯性地眯着眼,依次看过去,并无多大喜色:“诸位有礼了。”
“文长老有礼。”
傅及他们应着,文恪收回目光,请他们进去,待落了座,又问:“诸位喝茶吗?”
“不劳文长老费心,我们只是见着院子里红梅正盛,一时想念您,就来瞧瞧,过会儿就走。”李闲嘴甜,这话任谁听了都高兴,文恪也是,但他鲜少有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字一顿很认真答道:“谢谢你想念我。”
薛闻笛老早就从窗户外边翻进来,本来准备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背后,逗逗他,没想到听到他跟李闲聊天,憋不住想笑。文恪察觉身边有异动,就往旁边看,薛闻笛灵活转位,文恪第一眼没看到,又转了个面,还是什么都没瞧见。
“奇怪,是今天风大吗?”文恪嘀咕着,李闲掐着指尖,才忍着没笑出声,傅及他们也差不多,文恪眼神不好,愣是没看清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
“诸位稍等,我去关个窗。”
他说着,转身要走,薛闻笛又转到他背后,食指戳了下他的肩,对方再回头,只看到了自己的书架。
李闲忍笑道:“文长老你坐,我去给您关窗。”
言罢,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就关好了窗户,文恪讷言,满腹疑惑地坐了下来。
“听说此次剑道大会,长宁剑派拔得头筹,不知那把名剑,现下在哪位英雄手中?”
文恪细声问着,傅及一愣,瞥了眼站在对方身后的薛闻笛,硬着头皮答道:“在我们师父手中。”
“哦。”文恪有几分落寞,声音更低了些,“原以为会是你们当中某位,赢下横雁呢。”
李闲闻言,谨慎问着:“我听说,那把横雁,本是锁春谷薛闻笛的佩剑。此人跟我们临渊关系匪浅,我们为什么要将他的佩剑作为名剑大会的胜利品?虽说铸剑池刚刚解封不久,但要是倾力而为,锻造一把名器并非难事。”
文恪眼中无神,只是静静坐着。
“关长老提议的这件事,师父竟也同意了,还有大师兄,居然没有异议,我听说他与薛闻笛交情最深,怎么会答应下来呢?”
李闲疑虑重重,此刻更是心急了些,文恪垂眸:“这件事我也知道。”
薛闻笛忽然没了逗弄他的心思。
文恪掌心相对,轻轻一握,思辨馆内花飞无声,朱窗紧闭,流光碎碎,如同湖中藻荇,多有迷离之感。
薛闻笛知道,他这是设下了结界,以防隔墙有耳。
“当初小楼身亡,小年为其招魂,七天七夜,招魂香断,幡旗尽毁,都不曾寻觅,便认为小楼早已投胎转世。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今年春天——”文恪顿了顿,复又说道,“我院中的红蕊白梅忽然开花了。”
那是个暮春的夜晚,立夏将近,星河烂漫,草木青青。
他被一阵隐约的虫鸣惊醒,又或者,他本来就没有睡踏实,梦里人间破碎,山河飘摇,醒后便有些恍惚。
可是花开了。
一夜春风,香满枝头。
文恪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披上外衣,急急忙忙出了卧房,奔到院内。星光倾泻,落满枝头,红蕊吐芳,花叶相依。放在寻常冬日,这只是普通一景,可现下春风正盛,这便是上天恩赐了。
文恪一夜无眠,出神地站在树下,听着花开,听着自己的心跳。
“我那时便知道,小楼并没有投胎转世,他甚至,还活着。”文恪娓娓道来,“十年前,他从苍州背回一个身受重伤的同道,名唤钟有期。他请我此人诊治,我应诺前往。”
薛闻笛再次听到钟有期这个名字,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说不出的复杂。
文恪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坐上临渊长老之位,是因为他博学广识,术法医经,奇门八卦,无一不通,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来形容他都显得浅薄。因此孙雪华不让他上前线,说他是最后一道城墙,万万不能有损失。
而文恪第一眼看到钟有期,心里便有了计较。这人内息耗损,身体羸弱,本是回天乏术,可再探他心脉,虚实之间,竟隐约有一丝剽悍之力。
文恪当即便起了疑心,但未曾显露。
“我私下曾经找过小楼,询问过此人出身来历,可是小楼却好像一头栽进去了似的,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薛闻笛耳朵一热,就有些心虚了。
文恪又道:“但那时候,城中伤患太多,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追究钟有期这个人,只能提醒小楼多加小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向小楼要了他三根头发,烧成炭,用荷叶包裹,埋在了那棵白梅树下。”
薛闻笛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文恪告诉他,这是给他祈福用的。那会儿,他要再度离开临渊,走得太急,没有细想,如今在这样一间安静书房,听着故友谈及往事,其中竟有这般深意,感动顿生。
“世道艰难,我无法离开临渊,自然不能及时提供帮助。但若是哪天,到了生离死别之际,我应是有和阎王爷搏上一搏的法子。”文恪叹息,“我本指望小楼可以平安回来,实在不行,依着那发炭,我也可以寻到他的踪迹。但他却,毫无回音。”
直到那株白梅盛开。
文恪便醒悟过来,薛闻笛没有彻底死去,而是被封印在了锁魂阵中,不得脱身。现下他灵气复苏,血脉相生,白梅有了感知,一夜生花。
薛闻笛听了,琢磨着时间,今年暮春,可不就是他坟头长草的时候?
“我掩盖了白梅开花的迹象,本想趁此机会,继续搜寻小楼的魂魄,但灵气太弱,出了临渊,我的觅魂术就很难奏效了。”
文恪多有惋惜之意,曹若愚不知怎地,插了句嘴:“那你为什么不出了临渊去找他呢?我师父可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翻遍五湖四海才找到——”
他瞥了眼自己的大师兄,倏地噤了声。
他好像又说错话了。
文恪愣了愣,如实答道:“当时,没有想过要离开临渊。”
他笑了笑,并不遮掩自己的内心,“想来,这便是我和薛谷主的区别吧。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是精进灵术,靠脚走,我不行的。”
李闲一听他称呼薛思为薛谷主,就明了:“文长老,你都知道了?”
“我是眼神不好,心可不瞎。”文恪说得别有深意,“还有,我身后这位,你打算站到几时?”
薛闻笛噗嗤笑出声:“我还当你真看不见我呢,原来在这儿等我啊?”
“不等你等谁呢?”文恪也笑了,薛闻笛找了张凳子坐下,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和原先差不多,薛谷主当真奇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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