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潜伏,师兄蒙难,李代桃僵,岫明山台疑云重重。”
寥寥数言,简明扼要,薛闻笛能想象出那个小姑娘写这张信笺时有多紧张,多忐忑。
他烧了信笺,从腰包里翻出自己的雨燕,给李闲与文恪传信。一是告诉那个小姑娘,希望她注意安全,这段时间暂时不要与自己来往,孙夷则的事情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二是告诉文恪,孙夷则有可能在岫明山台,让他尽快定位出确切位置。
做完这一切,薛闻笛才小心打开了文恪给他的木箱。
入眼是对方写给自己的一封信。拆开来一看,是几片风干的红蕊白梅,还有一张素色小笺,上头写着:“小楼吾友,唯念安康,谨以浅薄灵法妙用,静候佳音。”
薛闻笛将信笺放在桌上,又打开了木箱第二层,整整齐齐放着三个小木盒,依次标记着“能让你快乐的小玩具”、“能让你快乐的小画册”,还有“不让你那么快乐的工具箱”。
“嗯?誉之在搞什么鬼?”
秉持着人生需要一点挑战和刺激的薛闻笛,决定打开第三个木盒。果不其然,里头又飞出来一张红色彩笺:“小楼吾友,我就知道你会第一个打开它。”
薛闻笛没有理会,将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桌上。
只一面约莫巴掌大小的镶金琉璃镜,靛青色手柄,刻着清泉飞鱼,很是精致。
薛闻笛捏着镜柄,对着木箱瞧了瞧,除了花纹变大了些,也没什么特别。他再往木盒里摸了摸,才找到粘在盒底的蓝色彩笺。
文誉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花哨了?
薛闻笛又好奇又想笑,拆开信笺,上边写着:“九转还魂镜,可透骨识魄,一眼定乾坤。”
“透骨识魄?”
他思量着,难不成是为了区分敌我,文恪特意做的?
手上信笺又掉出一张薄薄的夹层页:“没错,眼下我在明,敌在暗,混淆难分,我特意做了这个,世上独一无二。”
薛闻笛噗嗤笑出了声,他这个老朋友,还真是了解他。
“拿过去给师父瞧瞧。”
薛闻笛想着,将那面镜子藏在怀里,从窗户那边翻进了薛思屋内。
对方正在剪烛花,零落火星,多有寂寥之感。
“师父。”
薛闻笛轻轻唤着,挨着他坐下,薛思问道:“头还疼吗?”
“疼。”
薛闻笛其实已经没事了,但听见师父问他,又起了撒娇的心思。他往人身上一倒,趴在了对方肩上,又顺着胳膊向下滑,倒在了人腿上。
“不舒服。”
薛闻笛略有些萎靡,薛思抬手捂住他的眉心,轻轻揉捏着:“揉揉就不痛了。”
烛火摇曳,灯色温柔,薛思指腹柔软,浅香萦绕,如同一块上好的冷玉,令人心悸。
薛闻笛忽然问道:“师父,你从前练剑,不长茧子吗?”
“长过,后来落了,就没再有。”薛思轻声应着,躺在他腿上的人倏地转了个面,搂住他的腰:“师父,我好久没见你用剑了,要是哪天你连我都打不过,可怎么办?”
“打不过你是正常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薛思抚着他的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薛闻笛总觉着背上痒痒的,心里也是,“师父,誉之送了我一面镜子。”
“嗯。”
薛思停了动作,就见薛闻笛又仰面躺好,从怀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镜,放在眼睛前:“就这个,好不好看?”
他捏着镜柄转了转,忽然吐了个舌头,又塞了回去:“不行,太小气了,不适合你。”
薛思莞尔:“这又不是个饰品,怎么不合适了?”
“我说不合适那就是不合适。”薛闻笛又滚了半圈,埋在薛思腹间,对方忽然僵了僵,往后躲了一下。
“师父,要不你晚上和我一起睡我那边吧?”薛闻笛又贴了过来,薛思捏着他的耳朵:“别再靠过来了。”
薛闻笛没在意,还当对方跟自己闹着玩,就笑笑:“我不要。”
薛思不语,撤了手,由他动作。
薛闻笛伸手挠他小腹,突然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薛思说的“不要再靠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红着脸从人身上起来,挠挠鬓角,有点不知所措。
薛思出神地看着他,哑着嗓子问道:“去你房里睡?”
薛闻笛想到那个木箱还敞着放在桌上,顿时结巴起来:“那,那,那个,我,我先去准备一下。”
他拔腿要跑,薛思手指勾住他的腰带,又把人拽了回来:“我跟你一起去。”
“啊?”
薛闻笛一惊,誉之,你可害死我了!
远在思辨馆的文恪本来在收拾他的书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环顾四周,门窗紧闭,也没哪里漏风,他喃喃着:“不会是小楼咒我呢吧?”
他将最后一摞书放上书架,便提着灯往卧房走,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呀?”
他抵在门后,一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文长老,是我。”
是钟有期。
文恪心里打起了算盘,道:“是小年啊,等下我门反锁了,给你拿钥匙开门。”
“不急。”
钟有期很有耐心地等着,不消片刻,文恪就开了门,将他迎了进去。
“打扰了,文长老。”钟有期略表歉意,文恪还是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儿:“没事,我也不困。你喝茶吗?”
“不必劳烦,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文长老。”
“何事?”
文恪摸索着抽出他的小册子,随便从桌上挑了一支笔,一脸认真,“你说,我记一下。”
钟有期笑笑:“没什么大事,文长老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我记性不大好。”
文恪一直低着头,脸埋在书页内,钟有期笑问:“文长老怎么能说记性不好?要是不好,怎么坐上的长老之位?”
“靠点手艺活罢了。”
文恪像是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依然温和地说着话。
钟有期嘴角噙着笑,问道:“文长老今日为我诊治,可曾看出点什么没有?”
“你是皮肉伤,休息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好。”
文恪有些奇怪,放下手中小册,问道,“是还在担心伤势吗?”
“我不担心。”钟有期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倒是文长老你,可要当心了。”
刹那间,烛火湮灭,文恪本来眼神就不好,此刻屋内一片黑暗,更是完全摸不着北。
“小年?小年!”
他慌乱地站起身,胡乱摸索,却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脖颈间一痛,温热的血流顿时喷溅而出,地板、桌椅、散落的册子、染红的墨笔。
文恪没有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倒在他无比熟悉无比喜爱的书房内。
黑暗中,只听一声嗤笑:“孙夷则也就他的剑还行。”
今夜无月,今夜无眠,窗外,薛闻笛的雨燕刚刚抵达白梅枝头。
曹若愚不知道是不是人生地不熟,怎么都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奇了怪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窸窸窣窣翻起了他的行囊,找到那个老头子卖给他的八卦罗盘。
薛闻笛曾经答应他送他一个真品,可惜他们找了半天仓库,都没找着个类似的。薛思说最真的那个在观景台上,曹若愚当时就明白,自己是和这玩意儿无缘了,他是个连剑气都修炼不出来的小傻蛋,更不能指望达到天人合一的高度了。
“虽然是假的,但当个小玩具也不错。”曹若愚这样宽慰自己,出发前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带上了。
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罗盘上的指针,转了三圈后,窗户那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重响。
曹若愚一惊,起身去查看情况,刚打开窗户,一个血糊糊的人脸就冒了出来。
“啊——呜呜呜——”
他的惨叫声卡在喉咙里,对方死死捂住了他的嘴,两腿一蹬,从窗户外边翻了进来。
救命!有鬼啊!
曹若愚瞪大了眼睛,“那只鬼”好像快不行了,趴在他肩上,气若游丝地说着:“是我,是我。”
曹若愚感觉这声音有点熟悉,才哆哆嗦嗦将人放平在地上,关好门窗,对方喘了两口气,才缓过劲,一动不动了。
曹若愚找来一条擦手的帕子,给他脸上血污擦擦干净,待看清对方的脸,少年忍不住惊呼:“文长老!文长老你怎么了!”
“嘘,别叫别叫,我没事。”文恪躺在地上,手都抬不起来,他灵气耗损太快,刚刚又一路狂奔,身子骨本来就吃不消,眼下曹若愚这一惊一乍的,差点就给他当场送走了。
“你真没事啊?你怎么身上都是血?”曹若愚伸手去扒他的衣服,“我看看伤哪儿了?”
“哎呦——”文恪又急又累,根本来不及制止,只能苦涩一笑,薛闻笛,你平常都教了你师弟什么啊?
但是薛闻笛此时,有些自顾不暇。
他如同海中枯木,风中纸鸢,飘飘荡荡,浮浮沉沉,意识朦胧,陷得不轻。
“师父,你有没有听到——”
薛闻笛抓住薛思的手,微微蹙眉,对方轻声道:“过会儿再出去。”
“嗯。”
薛闻笛闭上了眼睛。
曹若愚给文恪擦干净身上的血污,换了自己的衣服给他,再把人扛到了床上躺下,又忙活了半天把现场处理干净,一趟弄下来,文恪都睡过去了。
“文长老?文长老?”曹若愚懵了,“你别睡!醒醒!醒醒!”
文恪迷迷瞪瞪睁开眼:“别喊了,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我睡会儿。”
“你等等,我去找我师父和大师兄。”
“别!”文恪一听他要去找薛闻笛,吓得人都清醒了,“你冷静点冷静点。”
曹若愚一脸关切:“你真没事啊?”
“你巴不得我有事吗?”文恪真想一头撞死在枕头上。
“没没没,我不是这个意思。”曹若愚想了想,将自己那个罗盘递给他,“这个给你玩,你别睡。”
文恪微张着嘴,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假货,但,好吧,也算是这人的一点心意,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曹若愚也是赧然:“虽然是假的,但做工挺好,你,你可以打发下时间。”
文恪忍俊不禁:“都是打发时间,我为什么不能睡觉?”
曹若愚噎了一下,讪讪说道:“也有道理。”
文恪笑笑:“我逗你的,我不睡,你别担心我会睡没了。”
他说着,低头摆弄起那个罗盘,曹若愚还贴心地给他掌灯。烛火昏黄,罗盘上的纹路还算清晰,文恪眯着眼,看似随意把玩着,忽然,他将罗盘贴到了耳边。
“怎么了?”曹若愚也提紧了心,“这里边不会另有玄机吧?”
“嘘——”文恪示意他暂时别说话。
罗盘里,隐约传来细微的齿轮声。
文恪仔细聆听着,一手轻轻拨动指针,“咔哒”,罗盘又发出一声轻响,一根小指般粗细的竹筒掉了出来。
“打开来看看。”
曹若愚点点头,拆开竹筒,“咦”了一声:“好像是张地图。”
他递给文恪,两人凑一起仔细研究了起来。
薛闻笛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外衣,歇了片刻,意识才完全回潮。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又被薛思逮了回去。
“躺着吧,我去看看。”
薛闻笛听着薛思极尽温柔的声音,心尖都在发颤,依旧闭上了眼:“嗯。”
薛思下了床,理好衣服,便去了外头。
灵气被覆盖,踪迹隐匿,除却曹若愚房里亮着灯,其他屋子里一片漆黑。
薛思没有多言,而是从门缝里飞进去一片兰叶,落在了文恪肩头。
“是薛谷主。”
他说着,曹若愚闻言,轻手轻脚去开门:“师父。”
薛思微微点头,跨进门的那一刻,结界就已经降下。
“是被打了吗?”
他单刀直入,文恪笑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是谁呢?”
“小楼没告诉您?”
薛思不言,文恪想着,该不会是小楼怕他师父吃醋,故意没说吧?但他是这种有心眼的人吗?文恪顿了顿,问道:“薛谷主,你知道钟有期这个人吗?”
薛思没有什么表情:“知道。”
“他假扮成小年,混入了临渊。就在今晚,就在刚刚,想杀我灭口。还好我有傀儡,不然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文恪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他放出傀儡,但为了不让对方发觉,在傀儡身上放了自己大半灵气,傀儡被杀,他也累得半死。顶着一地血污从地板下边爬出来,趁着黑夜狂奔至此,没厥过去都算好的。
薛思闻言,走上去,一手搭在了文恪天灵盖上,灵气周转,如雨露润物无声,文恪很快就恢复过来,不再蔫蔫的了。
“辛苦你了。”他放下手,背在身后,还是平淡如水的表情。
文恪问道:“小楼呢?要不要叫他一起来?我们需要商量后面的对策。”
32/94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