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衿倦倦地笑了:“你是忘记主持的话了?主持将你养在身边可不是为了教你功夫的。”
这些道理思湛哪里不懂?可是他也想像寺里其他同龄人一样,钻研功夫,钻研佛理。
“你不知道,我现在好生羡慕逸化,他这么小的年纪都能习武读书,我却不能。主持教了我基本做人的道理之后,其余东西便一概不教了。”思湛苦闷地说,“你说我是不是整个太和寺里最不求上进的和尚了?”
“为何要这么想?”思衿诧异地说,“你能直接受到主持的教诲,就说明你的底子是我们这些同龄人中最好的。主持之所以这样做,是对你另有安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只要耐得住寂寞,日后必定会有答案。”
本来是来安慰他的,没想到却被他一通安慰,思湛过意不去的同时心里也好受了些:“只是、只是我许久没见你练功夫了,若有朝一日首座师兄回来考你棍法怎么办?”
思衿忍不住笑了:“你担心我偷懒?”
思湛连忙摇头。他是真的很久没看见思衿练武了。以前思衿午后在院子里练武,他都会躲在禅房欣赏的。久而久之思衿练武成习惯,他欣赏也成习惯了。现在思衿猛地不练,思湛失望之余甚至有些不适应。
思衿瞧着放在禅房拐角处的落星,粗布包裹着,上面已经布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思湛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很久没有碰棍棒了。
一来是师兄不在,他没心思独自钻研武艺。二是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自顾不暇,也就在功夫上稍有懈怠。
他取过落星,这根曾经让思湛羡慕到不行的落星,如今竟然令他有些陌生,仿若隔世。
思湛见他取了棍棒,好奇地问:“你是要练武吗?”
好在棍棒到手,思衿稍微找到了当初的感觉,他行云流水地挥了两下,反问思湛:“想看吗?”
“当然了!”思湛忙不迭说。思衿练武的时候,整个人可都是发光的!
“好,那我试试。”思衿道。
好在如今的禅房还算宽敞,思衿能施展得开。他先是从最基本的低阶棍法练起,一步一步练到高级棍法。为了能让思湛看个明白,他每一步都放慢了些,整套动作没有往日那样迅速。
棍棒起起落落间携来阵阵清风,令思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能盲目地鼓掌。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他看了这么多遍思衿练太和棍法,依旧看得云里雾里呢?然而他没有意识到,行云流水的思衿,今日脚步有些不同以往的漂浮。
思衿练了半柱香,便收了棍。他额间有汗,胸口也有微微发烫的感觉。
思湛见状,连忙给他端茶倒水。
“我的头好像有些晕。”思衿接过茶盏,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茶盏便从他的指尖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许是这些日子思绪忧虑没有睡好,今日早些睡便好了。”思湛弯腰替他拾碎片。
然而待他拾完碎片抬起头,思衿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思衿!!”他惊慌地叫。
-
“做了错事便该受罚,从今日起,十日之内不准踏入思衿禅房,去静心堂面壁思过。”主持的声音缓缓从思衿耳边飘过,严肃,不容拒绝。
思湛垂着头,眼眶红红的。他半句分辨的话都没说,只道:“是。思湛知错了。”
思衿的脸侧了侧,紧闭的目光隐约能感受到屋内昏黄的灯光和周遭晃动的人影。
依稀注意到思湛临走前还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思衿不管自己此刻的声音有多么沙哑,牵起主持的衣袖说:“是我擅自作主,与思湛无关,还望主持原谅思湛。”
听见他的声音,思湛回头擦了擦哭红的眼睛,惊喜地说:“你醒了?”
“去思过。”主持睨了他一眼,道。
碍于主持在场,思湛就算有千言万语要说,也只能咬着唇,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此刻的屋内除了主持和暂代首座的凌目师兄,便无他人。思衿一时觉得周围十分安静。
还是凌目师兄开了口:“身体觉得怎么样了?”
其他倒还好,思衿只觉得浑身发烫,头痛欲裂,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抬了抬自己的胳膊,经脉分明的手腕竟然略微有些发抖。
凌目为难地看了一眼主持。
“地下城的寒气入了体,与你体内的阳气相生相克,方才练武动气,这才露了端倪。”主持道。
主持的医术向来很好,思衿深信不疑地点头:“劳烦主持费心。这么多天竟不曾发觉。日后思衿会加倍小心的。”
话已至此,主持不必多说,只让他好生休息。
凌目师兄见主持要走,便送主持出去。
人众走后,思衿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方才主持的话虽然不假,可不知为何,思衿总觉得自己这病另有隐情。
难道真的像思湛方才所说,是思绪忧虑没有睡好造成的吗?
银白色的大蛇见四下无人,游到思衿的床榻上,同他一块儿入睡。
摸了摸亮银光洁的蛇鳞,思衿猛地打了个寒战。
好冷。他想。
明明上一回碰亮银还没有这种刺骨的感觉的。
他这是怎么了?一个惯不会生病的人,怎么变得如此虚弱?
亮银似乎感受到思衿的战栗,同情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思衿正待要沉沉睡去,外边竟传来一阵尖锐嘈杂的声音,这些声音令原本就头痛的他感到异常不适。
“你们凭什么闯我太和寺?”
“大胆,杂家是奉西厥王之命来取人的,你们凭甚不让杂家进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抗旨!若是耽误了大事,右侍大人可一个都不会放过!”
“来人!给我搜!务必在天黑之前给我搜到!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是——”
正当鸡鸣狗吠之间,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穿透这层乌烟瘴气的帷幕,仿佛一道惊雷破开云雾。
“乱我太和寺清净者,神佛共诛。”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哪怕正在昏睡的思衿,都猛然被惊醒。
师兄!是师兄!
思衿全然失了睡意。不风管自己的身体还滚烫如沸水,他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便跑了出去。
“你怎么出来了?”慌乱之中看见他,凌目皱眉吼道。
“我,”思衿脸上全是细汗,艰难地说,“我想见师兄……”
“凌凇正在前殿。天知道你是怎么能隔这么远听到他的声音的。”凌目无奈地看着他,说,“难道是在梦里吗。”
他话还未说完,思衿便向前殿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和寺镇店之宝:首座师兄。
第47章 芙蓉
前殿。
凌凇独自一人面对来者不善的一众宦臣。他眉眼沉静, 暗藏风雪,哪怕一言不发地立在佛像前,也让这群蝇营狗苟之辈有所忌惮。
“你是何人?”其中一个太监卯足了劲, 上前半步问道。
凌凇目光转向他, 回答:“我是太和寺首座, 凌凇。”
“一个首座而已,杂家还以为哪尊活佛呢。”为首的紫衣太监听了, 显而易见地放下心来,冷哼了一声道,“别在这里虚张声势, 把人交出来, 否则休怪杂家对你们不客气。”
这太监是礼部太监魏公公的徒弟,名叫小六子,平日里贯会眼高手低欺软怕硬。这会儿敢如此虚张声势, 也不过是借了师傅的皮在这儿狐假虎威罢了。
凌凇闻言,从身后抽出冷月,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抽出一柄护卫山河的利刃:
“首座的确不是活佛。我的职责只有八个字。”
说罢他深如寒潭的眼睛将台下众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寺在人在,寺亡人亡。”
这八个字被凌凇说得心平气和, 可却字字千均,硬生生让紫衣太监吓掉了官帽, 哆哆嗦嗦地扯住身后一个小太监吼:“这帮佛修造反, 还不赶快去把门外的右侍请进来!”
凌凇抬眸见那小太监手脚并用地往太和寺正大门跑去。
思衿藏在佛像后, 胸口急剧地喘气。透过佛像裙裾的缝隙, 他看见那群宦臣围着师兄叫嚣。这当中有他眼熟的,也有头一回见的。可一轮看下去, 他发现上回那个大太监却没有来。
思衿自我平静之后, 整理思绪。若这回来的依旧是那个大太监, 那么官家多半是定了他。可来的既然不是大太监,就说明他只是和亲人选的其中之一。
还没到万分紧急的关头。
这样想着,紧绷的神经便稍微放松了下来。他忍不住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
外面的太监们充耳未闻,唯独凌凇像是听到了什么,侧眸朝殿内阴暗处瞧了一眼。
不一会儿,那小太监揣着一样东西一路小跑回来,冲紫衣太监耳语了几句。
紫衣太监一听,顿时像吃了定海神针一般:“甚好。甚好啊!”
凌凇皱眉。不好的预感袭来。
“刚刚宫里来了消息,这回和亲的八/九不离十就定的太和寺了,你们还不快快放人?别逼着官家亲自来请你们!”
说罢那太监便将东西亮出来。
一副令牌,违令者斩。
眼看太监带来的王权军就要进攻太和寺,忽然正门走进来一个人,声音高亮:“慢!”
众人看去,来者身高体大,步伐沉稳,赤红的裟衣裹身,足斤重的佛珠挂在胸前,气派威严:“老衲有话要说。”
“此人是谁?”紫衣太监不悦。虽然他不将来者放在眼里,可对方的气场忍不住令他在意。
“他乃是倾煦大师。”小太监连忙压低声音说。
原来此人就是倾煦大师……紫衣太监抖了一下,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垂了头:“大师有话便讲吧。只一会儿杂家还是等得起的。”
倾煦大师双手合十,一步一步朝大殿高台上走去。
“大师。”
倾煦大师走过凌凇身边,凌凇开口:“若能救我师弟于水火,凌凇万死不辞。”
倾煦大师的脚步一顿,只道了句“阿弥陀佛。”
-
“大师,大师,我在这里。”佛像后,思衿小声地喊。
倾煦大师回头,眉头微微一皱:“为何躲在此处?”
思衿的脸上漂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整个人倚靠在佛像后,半天爬不起来。
“大师,劳烦您扶我一把。”思衿无奈地笑了。
在这里藏久了,他一时竟然忘记自己此刻过于虚弱,试图凭一己之力爬起来注定是徒劳的。
倾煦大师皱眉,随即将他拉起:“火烧眉头,你还在观火。若不现在随我离开西厥,你必死无疑。”
思衿摇头:“现在我若一走了之,就等于弃师兄和整个太和寺的安危于不顾。我不能这么做。”
“那你有何打算?”倾煦大师问,“只要老衲在,必定保你不死。”
思衿想了想,说:“以不变应万变。虽然不明白官家为何突然定了我,但他一定不知道我如今得了重症,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既是和亲,想必官家也该物色个身体齐全无病无灾的人过去,若是他看到我如今是这副模样,或许会重新考虑。”
“重症?”倾煦大师身体一滞,“你得了什么重症?”
明明上次见面还好好的,怎么几日不见就重症了?
大师一会儿慈眉善目,一会儿严肃威严,思衿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只好说:“近几日寒气侵体,稍稍有点使不上力气……”
他已经尽量说得轻巧了,可是大师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把手给老衲。”
思衿只得乖乖将手递过去。屏住呼吸看他把脉,思衿焦灼地等待他的结论。
可是,很久过去了,大师一点动静都没有。思衿见他这般,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大师?”
难道自己脉象太过平稳,倾煦大师诊脉诊得睡着了吗?
不应该啊。思衿疑惑,主持替他诊脉都还好好的。怎么一到倾煦大师这里就诊断不出来了?
见大师不答,思衿只好又喊了一声:“大师……”
大师这才放下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被他这样看着,思衿有些不自在。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何主持和大师一个两个的都藏着掖着闭口不谈?
“你去宫中吧。”倾煦大师说,“想必官家不会让你去和亲了。”
“大师,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他闭口不谈,思衿只能自己问。难道自己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到可以放心去和亲了吗?
“你……没有病。”倾煦大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生休养。宫里头的事,你就静观其变,帮你的人不少。”
“没有病?”思衿呆了。
望着倾煦大师潦草离去的背影,思衿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
外头的太监们还在等候着,凌目拉过凌凇,问道:“怎么个说法啊?”
被太监们这么一闹,整个太和寺人心惶惶,主持甚至将自己关在静心堂礼佛都整整一天了。凌目安抚这个安抚那个的,一天下来身心俱疲。
凌凇一回来,他这个暂代首座的活儿,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凌凇却问:“我师弟呢?”
“不知道啊,”凌目左看右看,突然想起来什么,疑惑了,“不对啊,刚才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凌凇回想起来,便去前殿找。还未走到前殿,就看见思衿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从台阶下移下来。
“身上有伤?”凌凇上前服了他一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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