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指,嘴里回道:“我不要。”
“你这小笨蛋,不知道这套文房四宝多贵重。”沈青琢只当他不识货,轻轻拍了一下圆鼓鼓的后脑勺,“算了,先去检查你的功课。”
他转身往外走,萧慎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一张小脸苦巴巴地皱了起来。
***
是夜,萧慎躺在冷宫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起白日里先生说的话,以及先生看那套文房四宝的眼神。
今日是先生的生辰,霁月阁到处摆满了贺礼。他本来也想送先生一份生辰礼,可思前想后,自己竟然无礼可送。
他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愈想愈难受,他抬手拥过先生送他的羔裘,将脸埋进柔软的羊毛中,嗅到了日渐寡淡的馥郁梅香。
梅香……等等!
萧慎猛地从床榻上弹了起来,抓过棉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快步往门外走。
他记得锦华宫附近有一片梅林,曾听宫人们说是因为淑妃喜爱梅花,所以父皇便命人种了一大片梅林。
趁着月色,他小心避开宫里巡逻的禁军,一路往锦华宫的方向摸去。
时值寒冬腊月,满树红梅却如烈焰般绽放。
萧慎站在梅树下,仰脸望着枝头娇艳的梅花,眼前便浮现出了那张盈盈含笑的面容。
他不假思索地攀上一棵梅树,伸手折了几支长势最好的梅花,而后利落地跳下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原路返回时,身后传来一道醉醺醺的喝斥声:“大胆!哪个偷花小贼,竟敢偷到本殿下的宫里来?”
萧慎脚步一僵,瘦削的脊背倏地弓起,浑身上下都进入了攻击状态。
“呦,这不是七弟吗?”萧邵元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大半夜的不在冷宫里睡觉,跑来我宫里偷花?”
“我没有偷花。”萧慎转过身,语气生硬地回道,“我只是折了两支花。”
“有区别吗?”萧邵元问自己身旁伺候的太监,“你说,他是不是偷花贼?”
“是是是!四殿下说得是!”小太监哪儿敢说不是。
“七弟,你这偷鸡摸狗的坏习惯跟谁学的啊?”萧邵元来了兴趣,“还有,父皇不是不准你在宫里乱跑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慎咬了咬后槽牙,低声回道:“我这就回去。”
“等等!”乐子送上门来,萧邵元岂会轻易放走,“我让你走了吗?”
握住梅枝的手指一点点收紧,萧慎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
萧邵元停下脚步,大手“啪啪”地打着弟弟的脸,教训道:“你看看你,一副畏畏缩缩见不得光的样子,有哪一点像我们萧家人?”
萧慎眼眸低垂,一声不吭。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等萧邵元玩够了,自然就会放他走。
“对了,听说父皇把那个沈青琢赐给你做侍讲了?”萧邵元继续拍弟弟的脸,“怎么样?他可是太子的入幕之宾,没少折磨你吧?”
萧慎瞳孔骤缩,咬紧了牙关。
“啊呸!”萧邵元啐了一口,“本殿下就瞧不上他,整日一副高岭之花不可侵犯的模样,说到底不就是爬上了太子的床,上不得台面的男宠——嗷!”
狠狠一脚正中裆下,萧邵元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萧慎盯着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厌恶,“闭嘴!”
“萧慎!你疯了!”萧邵元缓过最初那一阵钻心的疼痛,疯了似的扑向他,“我弄死你这个小畜生!”
萧慎拔腿就跑,萧邵元追在后面破口大骂,随行的小太监也慌慌忙忙地跟上去。
黑黢黢的宫道中,萧慎仗着自己身材瘦小,四处乱钻,很快便将人引到冷宫附近废弃的一座园子里。
园子里有一个池塘,此处极为偏僻,人迹罕至,等过几日有人发现池塘里多了两具尸体,又关他什么事呢?
萧慎眸光阴沉地停在池塘前,转身面向气喘吁吁追来的萧邵元。
他忍这个蠢货已久,既然今夜忍无可忍了,那便提前动手除掉吧。
“小、小畜生!”萧邵元许久没有这样剧烈地跑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扶着膝盖大骂道,“今日、今日我非打得你哭爹喊娘不可!”
“呵……”萧慎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四哥,你知道溺水而亡的人,死后会去哪里吗?”
萧邵元望着黑沉沉的眼珠子,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萧慎猛地冲上去,拦腰抱住他就往池塘边拖。
“你干什么!”萧邵元反应过来,立刻挣扎着往后退。
但萧慎杀心已起,他像一头被放出牢笼的饥肠辘辘的狼崽子,一口咬住了猎物便死不松口,誓要见血封喉。
萧邵元死也想不到,平常逆来顺受的七弟竟敢对他下死手,没挣扎几下,便被狠狠撞进了池塘里。
“噗通”一声,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与此同时,一道清亮焦急的嗓音划破沉沉夜色:“萧慎!萧慎你在哪儿?”
站在岸边的小狼崽怔了怔,眸中暴出的血色倏然消褪下去。
下一瞬,他双腿一软,任由自己一头栽进池塘里。
“先生……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我好害怕……先生救我!
沈青琢:乖徒弟别怕,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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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青琢靠在榻上读了一会儿书,睡意迟迟不来,便干脆披衣起了身。
他想起晚膳时,小徒弟一副闷闷不乐的小模样,不由寻思起,难道是因为他白日教学时过于严格了些?
虽然他自认为已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但到底是第一次做先生,对上的又是毫无基础的学生,难免偶尔有失分寸。
小徒弟可别被他打击了学习的热情。
思来想去,沈青琢拿起桌上的水晶桂花糕,用油纸层层包裹好,打算去哄哄小徒弟。
谁知他路过一处废弃的园子时,意外发现一个小太监正慌慌张张地往园子里跑。
沈青琢下意识侧过身,将自己藏了起来,却听小太监口里喊着:“四殿下!七殿下!奴婢求两位殿下别打了!”
七殿下?
他心里一咯噔,上前低喝道:“站住!”
小太监急忙刹住脚步,借着月色看清说话之人,也顾不上行礼了,张口求救道:“沈公子,四殿下和七殿下打起来了!您快劝劝主子们吧!”
沈青琢二话不说,率先快步走进园子里,高声唤道:“萧慎!萧慎你在哪儿?”
他四下搜寻,焦灼的目光刚锁定池塘边,耳畔便响起小徒弟的求救声:“先生……救我!”
定睛一瞧,池塘里一阵水花四溅,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正在水中扑腾。
沈青琢的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迅疾脱下厚重的毛领氅衣,“别怕,先生来救你!”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池塘,心急火燎中也就错过了,水中扑腾的小少年见他跳下后,瞬间转变的眼神。
池水透骨奇寒,甫一下水,针刺般的寒意便顺着四肢百骇往骨髓里钻。
沈青琢心知务必速战速决,好在小徒弟落水的位置距离他很近,他三两下游过去,自后向前一把托住扑腾的小少年,用尽全力往岸上送。
只短短片刻,他也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去,而四皇子还在池塘里,扑棱的动静越来越小。
沈青琢下意识想回到水里将人救上来,目光掠过地上的小徒弟,发现他双目紧闭,清瘦的小脸血色尽褪,一丁点儿的生气也没有。
“你愣着做什么?”他立刻改变主意,厉声教训跟上来的小太监,“快找根木头过来救你家殿下!”
被吓傻了的小太监如梦初醒,连忙低头到处找能用的树枝木棍。
沈青琢保持镇定,努力回忆当初学游泳时教练教的急救知识,捡起一根小树枝撑住他的上下颚,单膝跪在地上,将人面朝下放在腿上,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背部。
来回拍了几下后,萧慎顺利地咳出了呛进喉管里的水。
沈青琢立即将他放回地上平躺,这时小太监也找到了一根长树枝,惶惶不安道:“公子,奴婢、奴婢不会水……”
沈青琢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水里的萧绍元已经不扑腾了,救人的机会稍纵即逝。
极短的时间内,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再次跳下池塘,将沉下去的四皇子托上水面,抓住小太监递来的浮木游往岸边。
一连下水救了两个人,沈青琢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指挥小太监:“速速找人来救你家殿下。”
“是!”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远,沈青琢缓了一口气,改成跪坐的姿势,给陷入昏迷的四皇子进行急救。
但以古代的医疗水准,这位四皇子今夜就算命大救了回来,脑部的损伤恐怕也是不可逆的。
“先生……”身后响起一道沙哑微弱的嗓音。
沈青琢动作一顿,回首:“你没事了?”
浑身湿透的小徒弟,正怯生生地望着他,眼底仍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四哥、四哥他要杀我……”
沈青琢不自觉蹙了蹙眉,明锐的目光上下审视着他。
原书中,小暴君第一个杀的人就是四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引到御花园里,一把推进河里淹死。
与今夜这一幕,何其相似?
“先生,我好害怕……”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涌上一层水汽,微哑的嗓音含着细细的战栗,萧慎语无伦次道,“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说罢,竟然一头扑进了先生怀里。
沈青琢的身体一僵。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少顷,缓缓落到怀里颤抖的脊背上,安慰似的轻轻抚摸,如同给受惊的小奶狗顺毛。
小徒弟神色如此害怕,不似作假。
更何况,如今他才十二岁,距离十六岁还有四年,没有道理这么小就会杀人。
然而,在先生看不见的角度里,埋在怀中的小狼崽子,唇畔泄出一丝轻柔而满足的笑意,哪里有半分该有的惊惶不安。
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的先生,吃软不吃硬啊。
***
锦衣卫来得极快,迅速将四皇子抬回锦华宫。
两位皇子一同落水,兹事体大,甚至惊动了尚未就寝的光熹帝。
沈青琢匆匆回宫,换了身上湿透的衣物,便携了七皇子一同踏入锦华宫请罪。
锦华宫内,太医和宫女太监忙成一团,淑妃正靠在光熹帝怀中抹眼泪,柔弱得像是随时会晕厥过去。
沈青琢跪拜:“微臣给皇上、娘娘请安。”
萧慎则不声不响地跪在他身后。
“青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熹帝眉头紧锁,“好端端的,元儿怎么会落水?”
“回禀皇上,臣也是偶然经过,当时具体的情况,还要问四殿下身旁的小太监。”沈青琢示意身后的侍卫,“将人带上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进内殿,一见光熹帝和淑妃,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沈青琢:“你将今夜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即可。”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今夜四殿下在太子殿下宫中饮了酒,回宫时,路过梅林,恰好遇见、遇见七殿下,便上前拦住了七殿下,说、说……”
光熹帝眼眸微敛:“说什么?”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四殿下说,七殿下偷鸡摸狗,不配做皇子……”
光熹帝:“继续。”
小太监:“两位殿下便起了争执,四殿下打了七殿下几巴掌——”
“大胆奴才,竟然如此信口雌黄!”泪眼婆娑的淑妃激动到站直了身子,“皇儿向来脾气温和有礼,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奴婢不敢撒谎!”小太监慌忙磕头,“皇上明鉴,奴婢所言皆是亲眼所见!”
沈青琢不动声色道:“淑妃娘娘,不如先听他把话说完。”
小太监壮着胆子继续道:“七殿下拔腿就跑,四殿下也追了上去,奴婢跟在两位殿下后面,跑到园子外,正巧遇见沈公子……”
“臣今日生辰,晚膳时贪嘴多吃了些,便想着出去散步,消消食。”沈青琢接过话,“臣踏进园子时,见二位殿下都在水中扑腾,便立刻跳下去咳咳……”
后半句话尚未说完,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
绸缎般柔顺的黑发湿漉漉地半披在肩后,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大氅笼罩下的腰身纤细,脆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光熹帝一言不发,高深莫测的目光,落在底下安静垂首跪着的七皇子身上。
“皇上,皇上万万不能轻信这个奴才的话呀!”淑妃捶着胸口,哭得我见犹怜,“皇儿,我苦命的皇儿生死未卜,皇上一定要查清真相啊……”
半晌后,光熹帝推开淑妃,“如此说来,今夜之事皆由四殿下引起?”
小太监不敢吭声。
光熹帝:“看来是朕管教无方,才让两位皇子闹出此等荒唐之事!”
龙颜大怒,殿内立刻刷刷跪了一地,连淑妃的抽噎声也变得小心翼翼。
“来人。”光熹帝来回踱步后,声音骤然一冷,“将这个不忠心、不护主的狗奴才拖下去,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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