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诉小徒弟自己卧床养病的事,并且嘱咐小德子瞒住七皇子,因此,小徒弟还不知道他那夜回宫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但没想到,萧慎听了他的玩笑话,还是不由睁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道:“我、我在冷宫里挺好的……”
反正他是在冷宫中长大的,再艰难的时刻都过来了,更何况这大半个月里,他吃穿无忧,先生还和他往来书信,隔空教他读书习字。
先生的字好潇洒好漂亮,他将先生给他写的每一封信都细细展平,工工整整地叠放在一起,压在枕头下。
“说起禁足,今日除夕宴,你皇祖母还提到了你。”见小徒弟神色不安,沈青琢将话题扯开。
萧慎一怔:“皇祖母?”
沈青琢微一点头:“当初就是她老人家发了话,才成就你我师徒情分。”
萧慎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祖母说我什么?”
“为你说了几句好话。”沈青琢暂时不打算和小徒弟分析太后的目的,便笼统回道,“你有这位皇祖母惦记着,总归是件好事。年后我会伺机找个借口,请皇上解除你的禁足。”
“好。”萧慎应声,“给先生添麻烦了。”
沈青琢轻笑:“你还知道呀?”
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小徒弟劲头十足,竿头直上,禁足的这段时间也没落下学业。
等开春,他计划要开始给小徒弟讲讲历史典籍与兵法谋略了。
萧慎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先生,异常严肃地保证道:“从今往后,我会听先生的话,专心于学业,不给先生惹任何麻烦。”
小少年眼神发亮地注视着他,认真说自己会乖乖听话,身后仿佛有一条小尾巴冒了出来,正讨好地摇晃着。
沈青琢的心倏然软了一下,觉着他的小徒弟,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奶呼呼的小狗狗。
原来只要教得好,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反派暴君,幼年时期也可以这样软萌可爱。
心随意动,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与最初的抗拒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小徒弟几乎是下意识挪动脚步,绕过桌子朝他走过来。
沈青琢抬手,捏了捏日渐饱满的小脸蛋,“看你表现,先生再决定相不相信你的保证。”
萧慎小脸一本正经:“先生信我。”
沈青琢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住小孩儿两边脸颊挤了挤,幼嫩的脸颊肉嘟出指缝,又饶有兴趣地弹了两下。
放在一个月前,他敢这样蹂.躏小狼崽子的脸,虎口估计早就又挨上一口了。
可眼下,手心里的小徒弟要多乖有多乖,明亮的眼神澄澈无辜地望着他,叫他心软。
沈青琢捏够了,松开指尖,“好了,现在来说说,晚膳时为什么不高兴?”
萧慎眨了眨眼睫:“没有不高兴。”
沈青琢微一扬眉:“小德子好心给你送晚膳,你反而将人给撵出去了,还说没不高兴?”
“我——”萧慎一时语塞,下意识垂下了眼帘。
“觉得一个人过除夕没意思?”沈青琢猜测道。
“是。”萧慎抬眼,面上显出失落的神色,“今日一早,母妃又打了我。”
沈青琢心下一紧:“受伤了没?”
前段时间赵贵妃发疯要掐死儿子,小徒弟脖子上的淤青数日后才渐渐消散。
萧慎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早上他还手了,在母妃扑过来打他时,一把将母妃推倒在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还手,他的母妃倒在地上,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着,但眼神里却分明透出了一丝害怕。
那一刻,他面无表情地想,原来就算是疯了的人,也懂得欺软怕硬啊。
“那就好。”沈青琢明显松了一口气,突发奇想道,“乖徒弟,你想看焰火吗?”
他听小德子说,宫中每年除夕之日都会放烟花,辞旧迎新,热闹得很。
“焰火?”萧慎眼前一亮,转瞬间又重新黯淡下去,“冷宫里看不见焰火。”
每年除夕,他都会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砰砰”声响,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漫天焰火的样子,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先生自有妙计。”沈青琢神秘一笑,拉着小徒弟的手腕,“跟我走。”
微凉的指腹搭在手腕的皮肤上,萧慎不禁愣了愣神。
片刻后,唇畔泄露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他顺从地跟在先生身后走出偏殿。
***
小德子站在长梯底下,双手牢牢扶着木梯,目光中充满了紧张和担忧:“慢些慢些……公子您慢些!”
“没事的,你家公子身手矫健着呢。”沈青琢单手拎着一小坛酒,踏着木梯一阶一阶往上爬,最终顺利登上了屋顶。
他转身笑道:“来吧,小徒弟。”
屋顶下,萧慎仰着脸,和高高在上的先生对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攀上了木梯。
他人小,速度更快。快登到顶时,沈青琢伸出手,握过冰凉的小手,将小徒弟一把拉了上去。
“这里视野很好,保准你能看见焰火。”沈青琢撩开锦袍,随意坐在青瓦上,微微后仰,用胳膊肘撑着身体。
萧慎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去。
今夜晴空万里,星月交辉,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登高望远,沈青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心情最放松的一刻。
他单手撬开坛口,仰头喝了一口酒,又举起酒坛遥敬明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4]
萧慎转过脸,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白皙秀颀的脖颈上,轻声问道:“先生,酒好喝吗?”
沈青琢轻笑一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5]
萧慎似懂非懂,好奇的眼神又移到了酒坛子上。
“怎么,你也想尝尝?”沈青琢察觉到他的视线,笑意加深,随手将酒坛子递给小徒弟。
萧慎不疑有他,接过酒坛子,便学着先生的姿势仰头喝了一口。
“咳咳……”烈酒入喉,犹如一把点燃的火焰,瞬间自喉管一路气势汹汹地烧至胸口,萧慎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沈青琢大笑出声,“笨徒弟,第一次喝酒,哪有这么凶的?”
月色皎洁,如画的眉眼含着笑意,眼下的泪痣也染上了绯红,清雅又昳丽,美得出尘又活色生香。
彼时的小少年,被烈酒辣得泪眼模糊,仍旧不受控制地看得呆住了。
沈青琢接回酒坛子,又仰头喝了一口。
这时,几道“咻咻”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伴随着“砰砰”的声响,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徐徐绽放开来。
璀璨夺目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点亮皇宫上方的天幕,沈青琢歪了歪脑袋,眸底也落满了亮晶晶的笑意,“瞧,焰火来了。”
萧慎呆愣愣地望着他,只觉他的先生比烟花更绚烂美丽。
烟花燃尽时,沈青琢自宽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刺绣香囊,递给傻傻的小徒弟。
“这是什么?”萧慎如梦初醒,迟疑地接过香囊。
“新年礼物。”沈青琢轻轻眨了眨眼,“旁人有的,我的小徒弟也要有。”
萧慎紧紧捏着香囊,嗓子忽然哽了哽,一时竟慌不择路地扭开了脸。
沈青琢笑道:“先生不能让你白跪了一下呀。”
手心湿热,眼眶更是酸涩,萧慎咬着牙关不敢出声。
沈青琢揽过小徒弟瘦弱的肩,轻声笑道:“一岁一礼,一寸欢喜。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这一年,十二岁的萧慎终于迎来了真正属于他的除夕。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崽:没事,先生大可以尽情蹂.躏我的脸,反正将来我会蹂.躏回去的。
下一章开启时光大法,小狼崽要长成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啦!吾家有儿初长成!
注释[4]出自《将进酒·君不见》,注释[5]出自《客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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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牛鬼蛇神,蠢蠢欲动
光熹二十六年,春寒料峭。
晌午时分,懒洋洋的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头,洒落在树下的青年身上,为他周身渡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修长的手臂枕着后脑勺,脸上盖了一本打开的书,看不清面容,但仅凭翩若惊鸿的身段,便能隐隐窥得几分清隽风流。
“先生!”一道清澈明朗的嗓音远远传来,将沉睡中的美人从梦中唤醒。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青琢缓缓抬手,掀开了盖在脸上的书本,侧眸看向声音来源处。
少年迎着光向他奔来,黑发以天青色发带高高束起,身穿干净利索的黑色劲装,劲瘦的腰间只缀着一枚朴素的白玉佩。
眸如点漆,鬓若刀裁,鼻似远山般挺直,薄薄的唇色偏淡,俊美的面庞被汗水浸得白里透红。
十五岁的少年人稚气未脱,深邃的轮廓却已初显锋芒,英俊挺拔如向阳而生的小白杨,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先生!”萧慎快步跑到先生面前,及时刹住脚步,气息只微微乱了一些。
沈青琢半撑起身子:“什么事,跑得这样急?”
“我今日打破纪录了!”萧慎弯下腰,蹲坐在躺椅的一侧,漆黑的眸子里洋溢着亮闪闪的期待,活像一只摇晃小尾巴求表扬的狗狗。
少年的身高其实快要追上先生了,但由于腿长得离谱,蹲在地上依旧是一个团子,可爱得紧。
沈青琢失笑,如他所愿,掌心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口中夸赞道:“小七真棒。”
寒来暑往,弹指一挥间便过了三个年头。
如今蹲在他身侧的少年,与三年前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孩儿相比,俨然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几年里,他给萧慎制订了极为严苛的学习计划,严格执行上六休一的作息,生辰、除夕、端午、中秋等节日另算。
除去四书五经、历史兵法等传统必修课程外,他还给小徒弟量身定制了强身健体的计划。
小孩儿长身体所需要的营养跟上来后,便如同迎风抽条的小树苗,每隔一段时间就蹿高一截。但他无法教小徒弟骑射之艺,只好按照现代人健身的方式来训练萧慎。
跑步锻炼耐力,举重锻炼臂力,扎马步锻炼腿力,他还特意动手做了一个简陋版的沙包,让萧慎每日打半个时辰拳,锻炼全身肌肉和敏捷的身法。
而他的小徒弟,也认真遵守了除夕之夜的承诺,听先生的话,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咬咬牙继续坚持。
只是每次超额完成一项任务后,便会撒娇般向先生讨要甜头。
沈青琢含笑挠了挠小狗狗下颌的软肉,“说罢,这次又想问先生讨要什么?”
萧慎仰着脸,一脸舒服地蹭了蹭先生温凉的指腹,“今日晚膳,想吃先生做的饺子。”
沈青琢微讶:“我做的饺子?亏得你不嫌弃。”
去年除夕夜,他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包饺子,结果由于手艺生疏,做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没想到小徒弟却吃得心满意足,一直念念不忘。
“嗯嗯……”萧慎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先生做的饺子,天下第一好吃。”
“小嘴这么甜,可惜,先生今晚真做不了。”沈青琢无奈轻笑,收回手指,“太后差人传旨,命我晚膳时去一趟长寿宫。”
“太后?”萧慎微微皱了皱眉,“太后召见先生做什么?”
沈青琢重新躺回长椅,“你猜一猜?”
萧慎略一思索,回道:“她要确认我的近况。”
沈青琢:“嗯,继续。”
英挺的眉下压,瞬间显得凌厉了几分,萧慎轻声冷笑道:“父皇身体每况愈下,祖母这是迫不及待想从我们兄弟当中,挑出最适合当傀儡的人选。”
年前的寒冬,光熹帝不慎染了一场风寒,不料此后竟一直缠绵病榻,身体大不如从前。
“太子殿下早已培养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其他诸位皇子,母族或多或少都有些倚仗,只有你年纪最小,且在宫中孤立无援。目前来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沈青琢微微顿了顿,“等元妃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位小皇子,局势又要变了。”
萧慎扯了扯唇角:“如此说来,的确是襁褓中的皇子更听话。”
不过,元妃能不能顺利生下八皇子,还是个未知数。
“那就要看看,元妃到底有没有本事保住这个孩子了。”沈青琢阖上眼眸,语气悠然道,“不急,今晚且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风。”
朝中各派势力一直暗流涌动,尤其是光熹帝病倒后,各方牛鬼蛇神更是蠢蠢欲动。
按照原书中的发展,几日后的春蒐之行,会有一场针对元妃的刺杀,届时前朝后宫皆会乱成一团。
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长寿宫。
雍容华贵的太后端坐于主位,语气慈爱道:“琢儿越长越像你母亲了。”
沈青琢抿唇一笑:“皇上也说过这话。”
原主的母亲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当年被先皇封为兰阳郡主,而后远嫁幽北,成为镇北王妃,本质也不过是一场稳定幽北的皇室联姻。
太后又笑道:“难得你这性子也随了你母亲,温顺识大体。”
沈青琢:“谢太后夸奖。”
“正因如此,当初皇上将慎儿交给你,哀家很是安心。”太后轻叹一口气,“哀家这个小皇孙,始终不得他父皇喜爱,多年来委实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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