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伸手虚握住慕轩的手,脸上灿烂的笑容一如从前:“慕轩,不要难过,漫漫时光,我会一直在这里为你守着魔域。”
八千七百年后……
混沌的空明中,似乎听到一丝遥远的呼唤:慕轩,慕轩……
是谁在叫我?
耳畔隐隐听到若有若无的对话声:
“九州君,帝君这次昏睡的时间有点过长了,他不会……陷入上神沉睡了吧?”
“他这次沉睡的时间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还常去魔域么?“
“由着身体的沉疴之故,近些年才去的少了。”
“那还好,魔域煞气炽热,更加重五浊煞气对他灵元的侵噬,过去我便常常劝说于他,可他从来都不听我的,他决定的事情,真的是毫无商榷之地。”
“往昔帝君对帝江上神的情谊,您也是知道的,帝江以元神祭剑,斩杀赢勾,封印魔域,帝君更是觉得对帝江有所亏欠,若不是这近千年睡着比醒着的时候多,都不知道他要折磨自己到何时。”
北辰:“……”
一阵沉默,相对无言,想必二人皆对这位天帝的执拗甚是无奈。
“初尘,还好他身边一直有你在照顾着。”
“初尘惶恐,这本就是初尘份内之事,九州君谬赞了。只是我灵力低微,无法为他分担半分这五浊煞气侵噬之苦。”
“一切皆是命数,初尘,你先出去吧,我替他疗伤。”
北辰将一颗药丸推入慕轩口中,他此刻的唇色极淡,水红的润泽褪去,只余淡白微青。
修长的手指解开慕轩上身月白色的衣袍,露出紧实光洁却苍白的肌肤,更显出肌肤上那黑色纹路的狰狞,纹路已蔓延到慕轩的锁骨了,北辰手指微微一滞,只怕慕轩下一次再陷入沉睡之时,便无法抵挡这五浊煞气的侵噬了,不死便成魔。
你的选择竟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即使你不知道净世佛灯的密辛,你的选择却依然是殊途同归之路,我这一世渡你竟还是不能唤你回头。
北辰无奈叹了口气,将自身灵力通过额间灵台缓缓渡入慕轩的体内,他是天界的圣司命,修的是治愈之术,可暂时替慕轩缓解五浊煞气侵噬之苦。
慕轩微蹙的眉峰渐渐平缓,天地间的五浊煞气之力越来越强,他即使通过沉睡来恢复的灵元也抵御不了这侵噬之痛。
神识渐渐清明,长长的羽睫轻扇,缓缓睁开了星眸。他的眼眸极好看的,粼粼有光,如天河点点星辰落在双瞳之中。
慕轩看清了眼前之人,深紫色的衣袍,一头银丝如山巅之雪,银月之辉,沉睡了太久,声音有些微哑:“北辰……”
北辰眼眸一亮,有些许欣喜:“慕轩,你醒了,你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距离你上次醒来已经三百年了。”
慕轩的脸色依然苍白的可怕,坐起身来,缓缓掩好领口:“是么,我倒是觉得和平素一夜并无区别,没想却已经隔了这么久了。”
看见北辰略有疲倦的脸色,知他又消耗了不少灵力为自己缓解五浊煞气侵噬之苦,叹息道:“你我都知结局早定,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你又何必浪费灵元为我续命,我……不会承你这份情的。”
北辰苦笑道:“我从未想过要你回报什么,慕轩,我掌天命星盘数十万年,眼中观过去、现在、未来,掌中演时空、生灭、轮回,天地六界皆有命数,三千红尘,生生死死,循环不息。”
慕轩双眉微蹙,他实在不想刚醒来就又听北辰絮絮叨叨地老调重弹,他不喜欢。
北辰继续着他的苦口婆心:“这天地间的灵力有限,资源有限,物竞天择,唯有杀伐可解,平衡这天地灵元。神魔大战无可避免。你却为何如此执念,要以一己之身来吸收净化这天地间的五浊煞气,献祭天地。”
万年前神魔大战的尸山血海,饿殍遍地,那样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他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伏羲大帝以身献祭,身归天地,化肉身为混沌万物,化魂魄元灵为混沌灵气,我既坐了这天帝的位置,便应担了这份天帝的职责,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道无情,以身殉道。
你说我执念也罢,参不透这天道法则也好,这便是我的选择。”因着身体虚弱,慕轩的声音虽弱,却字字不容置喙。
“慕轩,”北辰斟酌着用词,“值得么?”
“何为值得?”慕轩踱步到窗前,那一树木槿花开的灿烂,朝阳金灿的光线笼着这缤纷的颜色,这岁月静好下生命的蓬勃绚烂慰藉着干涸的内心。
“这万年漫漫上神之路,我已经走的无比困倦了,若不是还抱着这样的初心,我也不知道这样无尽的生命有何意义……”
“须弥山诸天佛法无生无灭,超脱因果,跳出六界,不在五行。慕轩难道不想证得混元,天人合一么?”北辰依旧不死心。
慕轩的眼神透过重重天幕云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都说一切众生,迷己为物,渡人先渡己。只是若不渡众生,何以渡己?我和须弥山终究缘浅吧,这般天道法则,不修也罢。”
慕轩如墨的黑发披散在月白色长袍上,只是简单的挽了低发髻,簪着一支云岫白玉簪,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腰身甚窄,即使在朝阳的光线下,却依然透着清冷疏离之气。
北辰觉得自己和他始终隔着千山万水。
伸出手,想触碰慕轩的肩,这种疏离之感,他不喜欢。
“慕轩……”
慕轩的声音有些许的寒意:“北辰,你是这六界唯一还存在的上古神祇,这几十万年里浩浩六界生灵,于你眼中不过就是一世又一世红尘的尘埃么?你的心,当真就如此冷漠?”
北辰抬起的手凝在半空,终怅然落下,这几千年来,他每每劝说于他,他从不为所动,反而常常闹得不欢而散,日渐生疏。
慕轩幼时与自己颇为亲近,他会常常带着小小的慕轩去下界钓鱼,慕轩会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惊异:“师傅师傅,为什么你的鱼钩是直的都能钓到这么多鱼?”
“北辰钓鱼,愿者上钩。这其中的秘密,你以后长大就知道了。”
满满一筐鱼,北辰往往大都扔回了水里,只会留下一尾,慕轩喜欢吃鱼,一条鱼吃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只会剩下一条完整的鱼骨。
然后仰起头,无比满足地朝着北辰笑:“师傅做的鱼真是太好吃了!”那样温暖明媚的笑容,那样稚嫩软糯的声音,足以融化世间万物。
他厨艺很差,什么都不会做,所以隐元天赋平平,他也会纳入门下,看重的不过就是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日子太无聊,饱饱口舌之欲也是好的。
但,他唯独会蒸鱼。
只是那样的时光再也不复返了,他之后也不再是慕轩的师尊了,慕轩也再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北辰钓鱼,愿者上钩”,如今隔着的是一重又一重的疏离。
慕轩转过身,盯着北辰,点墨般的瞳孔里弥漫着霜华之意:“那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灵力呢?我不过也是这六界中的一粒尘埃,终究也会消失在这一世红尘的时空之中。”
你在我心中,怎么可能是尘埃?
慕轩字字如刀,北辰蜷紧了袖中的双手,努力平缓着刀锋刻在心上的疼痛。
只是这句话,北辰过去不会说,现在想说却说不出口了。
慕轩见他只是沉默,终究敛了锋芒,垂下眼眸背转了身,“罢了,我们终究是道不同。”
第3章 九州北辰
九州北辰上神是这天地六界唯一的上古之神,据说他还经历过洪荒时代,见过伏羲大帝。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天寿。
北辰掌天命星盘,座下贪狼星君天枢、巨门星君天璇、禄存星君天玑、文曲星君天权、廉贞星君玉衡、武曲星君开阳、破军星君摇光,左辅星君洞明、右弼星君隐元九位星君,下又有二十八宿仙人,徒子徒孙绵延不绝。
但他唯一收过并亲自教授的弟子唯有慕轩一人。
关于九州君和帝君有一些谣传,但早已经久远的无从考证了,如今六界太平,这些陈年旧事,连天帝自己都不再提,其他人就更加不会去讨这个没趣。
总之,天界无上至尊的九州君和帝君,一个冷漠,一个冷淡。
一片光影搭建的高台之上,八个方位按八卦形成,而中央,则是天河星云形成的一个阴阳太极图,图形之上光影交错的星盘缓缓转动。无数的星光在星盘上闪现,跳跃,泯灭……
北辰斜倚在星辰杖上,一手支头,微闭着眼,半寐半醒,不生不死不灭,这样无尽的生命很多时候确实乏味。
另一只手轻轻摇晃着一壶小酒,这是巫山女神亲手所酿制的葡萄酒,甘而不饴,冷而不寒,天界圣品,未入喉,便已醇香四溢。
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惜他北辰是上神,还是上古神祇,不会醉,只能闻个味,果真是可惜了。
脚下的天河,一片星光璀璨,近万年的盛世,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确是数十万年间不曾有过的,大量星云涌动,延绵不尽。
慕轩至纯至善,至情至性,自己屡屡教化他渡众生先渡己,修炼自身证得混元。但慕轩每每不听,他于浩瀚翻卷中仰慕那些以身殉道的英烈,无论出身。而伏羲帝以自身献祭天地,净化五浊煞气更是在他心中留下巨大的影响。
一怒之下,决意让他看尽这世间凉薄,使得他少时便经历了生母枉死,母族被灭的骨肉分离之痛;婚约被弃,兄弟反目的背叛之辱。即便是煌煌天界,也是如此不堪。
连自己这个启蒙恩师最后也在他心上插了一刀,了断了师徒情份。
然,自己所做一切不过是顺应天命星盘的指引,须弥山的天道法则罢了。伏羲大帝之后,他便是六界司命。
更何况,世情凉薄,人心冷漠,三千红尘唯有以血净化。
只是他未曾料到,即便如伏羲大帝如此杀伐决断之人,最后仍存妇人之仁。世人都知伏羲帝当年炼制了三方上古神器,然最后一方神器是什么,数十万年之后,再也无人知晓。
那方上古神器和一堆破铜烂铁一起躺了数十万年。北辰心中冷笑,知道了又如何?会如浮生六梦琴和修罗恶世镜那般争的头破血流?只怕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九州北辰身后远远地立着他门下的两位弟子:文曲星君天权和右弼星君隐元。
隐元缩了缩头,今夜天河的风甚大,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道:“我煨在炉上的那锅人参雪茸鸡汤估计得熬干了,我好不容易从黄芪仙官那要得几味安神妙药,本想让师尊晚上好寐,结果在这站了一晚上,吹了一宿的风。”
天权拢了拢袖子,白了这个师弟一眼:“你就别惦念着你的那锅鸡汤了,师尊最近胃口不好,你便是给他做出朵花来,估计他也品不出区别。”
隐元:“帝君醒了,师尊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反觉得师尊更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天权微叹了口气:“估计是又吵架了,帝君的一张嘴,要就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刀子,锋利地很,脾性又很固执,偏生这么多人还死命地想博君一笑。”三分不解,三分无奈,四分羡慕。
隐元脑海中浮现出天帝月朗风清般的模样,细细勾勒了一番,实诚道:“帝君六界共主,灵力无双,模样又生得如此好看,自然是招人喜欢的。”话语之中透着浓浓的仰慕之意。
天命星盘已经开启,新的杀伐即将到来,帝星之侧天府星隐现,这三百年来,虽然它的气息极其微弱,却能感知它在浩瀚星河中迷失,他一直用着引星诀给它指引着星辰台的方向,近日来,这股气息渐强起来,他便日日来星辰台,生怕错过了。
北辰揉了揉想的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挥手让两位弟子上了星辰台。
“天权,依卦布星,贪狼破摇光,破军入星宫,七杀化气。”
天权依言捏起占星诀,运起周天星辰之力,缓缓欲将三星引导汇聚:“这杀破狼主征伐,师尊,这是新的杀伐要来了么?“
他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杀破狼的三星却无法汇聚在一起,有些力怠。“只是这时辰似乎未到,弟子,弟子无法将三星汇聚。”
北辰负手而立,眼神越过重重星河,没有一丝温度:“祸兮福之所倚,万年前神魔大战之祸后便是数千年的六界太平,然盈则亏,多则惑,如今福兮何尝不是祸之所伏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天权似有所悟:“记得师尊说过,这诸天神魔仙妖,都是吸天地四方灵气,然天地灵气有限,平衡打破,物极必反,必遭反噬。”
“纵然我们怜悯天下苍生,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本就是两难……”抬手聚力,借着星盘运转之力,四两拨千斤,渐渐将三星汇聚。
此时,帝星黯淡,一旁一颗小星却冉冉出现,熠熠生辉,北辰的身子不自觉微微绷紧,眼中有瞬间灼灼的光华,三百年了,你终于出现了!
不再管那渐渐要汇聚的杀破狼三星,北辰手指聚起一簇强大的灵力,拨开重重星云,星云翻卷,天命星盘上明灭不定,天河的风猛地俊疾起来,更多的星辰在星盘上旋转不定,北辰宽广的紫袍猎猎翻飞,银灰色的长发在疾风中飞舞。
隐元站立不稳,被吹地跌倒在星辰台上,他从未见过星辰台上这幅景象,本能地惊叫出声,只是“啊……”还没出口,看着北辰神情肃穆,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帮不上忙,总不能添乱。
北辰凤目微眯,更强大的灵力涌出,控制住翻滚的星云,淡紫色的灵力稳住那些几欲脱轨的星辰,沉声到:动则参与商,天权,接引!
天权不敢怠慢,凝聚星辰之力,接引那颗明灭不定的星力……淡如烟雾的星力被北辰收入一盏从未见过的佛灯之中。
云雾散去,重复宁静。
北辰沉声道:“回太一宫。今晚接引的事情,你二人定当守口如瓶,便是帝君,也不可说。”
第4章 前尘旧事
圣人定璇玑之式,主政昊天宫,是而,天帝居昊天宫。
天帝慕轩上神,在万年前打败魔尊赢勾之后,便成为了天地六界的共主,六界得享太平。慕轩上神年少之时便成为天帝,文武双全,怀柔四方,六界无不臣服称道。天帝本人更是生得风雅俊秀,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六界所有女子都抵不住他微微一笑。只可惜这位上神在帝江祭剑之后便已身归天地,太上忘情,每日不是处理六界事务,便是读书潜修,性格日益清冷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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