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身殉道
常羊山异动更甚,为防魔域之门重启,慕轩决意以一己之身化分四道天元灵气,加固封印魔域之门,化入常羊山四方镇守,保六界平安。在没有选出新的天帝之前,由九州北辰上神暂代天帝之职,水镜仙子初尘协理六界诸事。
天诏一出,六界皆惊。然天帝心意已决,纵使是九州北辰上神以六界司命之身份,也无法劝说半分。
星辰台,北辰还没有来。巨大的风吹起慕轩的长袖,猎猎翻飞,曾几何时,他曾和帝江在这里看着这璀璨星河,许下少年的豪情壮志。如今,只有他自己独自一人守着这万里河山,看那天河星光,星沉星起。
那么宁静的天河,安静地只有星光,予万世升平,赐四海咸宁,那些曾经的战火和拼杀声都消弭于在这天河之间,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做的这些才是有意义的。
身后传来北辰的声音:“慕轩。”
北辰是六界司命,天界之中辈分最高的神祇。他也曾以是北辰的弟子而骄傲了很久,只是,他不明白,曾经那么亲切和蔼的师傅为何有一天会那么残忍地说:“慕轩,从此我便不再是你的师尊了,你我师徒情分便到此为止。”
他犹记得:
生母枉死,母族覆灭,他求了北辰很久,星辰台的风,一如今夜这般寒冷,耳畔只有北辰那毫无温度的声音:“慕轩,万般皆是命数,你承了这世天命,便应顺了这天命。你若是还尊我为师,便不要再徒劳干涉此事,结局早定。”
帝江应龙之身,违背伏羲大帝曾经的上神血盟,父帝要寂灭他的元神,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太一宫内,他再一次恳求他的师傅,求他能救帝江一命。北辰召唤出大雪,雪地之上他跪到昏阙过去,北辰也没出现。那个时候起,曾经的师尊在他心中便是死了,断了曾经的那份孺慕之情。
之后,据说由着花神求情的缘故,父帝终留下了帝江,但身受万道天雷电火之刑,才得以留在天界,不至于获罪龙族。
从此,他便知道,只有自己强大,获得天帝之位,才无须再如此屈辱地揉碎自己所有尊严,却依旧求而不得。
北辰,你不是说自己承这一世天命么,他一步步做到了。
随着千万年的时间逝去,过去的种种也如尘烟散去,立场不同,他也无法理所当然地要求北辰对自己好。所以,他对北辰,也不再拒而不见。
这几千年来,他发现北辰待自己犹如幼时般亲厚,只是曾经伤的太深,早已回不去了。何况,他和北辰一直三观不合,道不同又何必虚伪客套呢。
“慕轩,你是天帝,是这六界共主,若你散去修为封印魔域,你就不怕六界生变?”
北辰一头银发如山巅之雪,又泛着隐隐的银灰光泽,流泻在他紫色星辰云纹的衣袍上。凤目狭长,浅褐色的眸子疏离浅淡,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六界之中,唯魔域之力可与天界抗衡。我如今身中五浊煞气侵噬,时日无多,你我都知,若我再次陷入沉睡,下次醒来之时不知是何年月。魔族修罗恶世镜已经现世,有人要开启魔域之门。若魔域重启,届时只怕已非我之力可掌控。如今我以自身修为封印魔界之门,至少可保千年无虞。”
“千年无虞,那千年之后呢?神魔大战,天地浩劫,从来都不可避免!”北辰不明白,经历过那么多世情凉薄,人心冷漠之后,为何慕轩心中还是放不下所谓的天下苍生。早知还是这样的结果,他又何必枉做那么多,和慕轩走到如今几乎形同陌路的境地。
“我渡苍生,只求无愧我心。便是只有一天的安宁,我亦不惜。万年前,帝江以元神祭剑,斩杀赢勾残躯,封印魔域,如今便该是我尽这天帝的责任。”慕轩神色中掠过一丝落寞之色,只是眨眼便将这丝怅然掩得不现一丝波澜。
“是因为帝江元神寂灭,你才做出如此选择吧。”北辰看着慕轩,似乎要透过那双清冷疏离的星眸看入他的心底,缓缓道:“慕轩,你化天地,渡众生,却从未见自己。成为天帝之后的这近万年来,你心中就没有所求?”
生命里曾出现的人,来来往往,很多人影从面前晃过,却都又看不清模样,一闪而过。彼时的韬光养晦,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肃清天界的乌烟瘴气,自己确曾利用过花神的感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过。东阳为情遁世,父帝被赢勾所伤,逝去前,父帝握住他的手。
“轩儿,你可知,天帝,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和祭品。我从前故意疏远冷淡于你,有意让东阳承袭天帝之位,实是不想你卷入这纷争,看着你和帝江成为知己好友,我多希望你们就这么一直开心自由下去……然,天命不可违,最终还是你承了这份重任,却平白忍受了那么多苦楚委屈……”
父帝闭着眼,心下喟叹,“在你心中,能否原谅……父帝?
原谅?他心中冷笑。
真没有怨过么?那无数个孤单地日子,无数个遭人白眼,受人欺负的日子,他没有回答,他不会说谎,只是沉默。最终看着父帝带着不甘,元神寂灭,消散在天地之间。
之后,他便接过了这千钧重担,神魔大战,赢勾带着修罗恶世镜,携数十万修罗傀儡而来,而初登大位的自己,在所有人的怀疑中,终和帝江一战封神,晋升上神,封印魔域之门,那时是何等的风光意气。
帝江,初尘,我们做到了!
六界共主,天帝慕轩上神,九重天金阙殿,三千台阶上,睥睨众生。
只是,这千万年漫漫上神之路,自己却越走越累。陪在身边的人,到后来只剩下帝江和初尘。而如今,却连帝江也为了自己的六界消散于天地之中。
慕轩看着那天命星盘,脱口问道:“北辰,散尽修为,身归天地,我,还会有来世么?”
北辰心下震动,众仙皆知,仙魔两族,享有天寿,不入轮回。
看了眼慕轩,慕轩还是同样的姿势,连头都没转动半分,夜风吹起他墨色发丝,他的身材愈加消瘦,被众人供于庙堂的天帝帝君,此刻却孤单地让人怜惜。
我所求不多,如果还能有来世,我想要的不过是父母在堂,兄友弟恭,妻贤子孝罢了。而这凡世中最普通的天伦之情,于我,却是遥不可及。
北辰呆了半晌,身体动了动,终只是施了一个避风结界:“天河风大,慕轩,你的五浊煞气已侵入你的心脉,你的灵力已经损耗太多,如今,你对自己竟毫不爱惜么?”
我总希望我看见的六界是河清海晏,四海清平,但我身边的人却似乎为了我这个所求,一个个离去,却唯独我却还活着,帝江,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傻?这到头来,终归是我害了你么?
慕轩丝毫不领北辰关切之情,眉眼冷淡:“北辰,你不必再劝说我了,你知我决定的事情,便绝无更改。我这次约你来星辰台,是关于天诏里由你暂代天帝一事。”
“我掌六界司命,如不种因,则必无果。是以这数十万年来,我虽为上古神祗,但从不插手六界诸事,你也知我心性,却让我担这天帝之责。”
“正因你是六界之中唯一还在的上古之神,在新的天帝归位之前,只有你最合适。”
“慕轩,我可以拒绝你。”
慕轩转过头来,盯着北辰:“北辰,这是你欠我的!”
太一宫外,风雪漫天,落地成冰,而彼时那个倔强的少年跪了一宿,没有任何法术结界护身,眉毛长睫之上都是碎雪,淡薄的嘴唇冻的发紫。他捧着紫檀怀炉,居高临下看着他,眉眼之中尽是不满:“慕轩,你竟如此冥顽不灵,不遵师命便罢了,还为了帝江如此不珍惜自己,妄图要胁为师,罢了,既然如此,从此你便不再是我北辰的弟子,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他就这样无情地浇熄了少年心中残留的火苗。
“……”良久,北辰点了点头。
第7章 轮回转世
朝霞漫天的清晨,薄雾渐消,昊天宫的木槿树下,洒下一地金碎。
“初尘,这木槿花皆是你所植,朝开夕落,花木万千,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独爱木槿。”此花朝开暮落,花期不如香紫月季,花色不如倾国牡丹,略有寡淡。
初尘看着满树的木槿花,眼眸里逸过一丝柔情:“这木槿日日开花日日落,但第二天,她依然绽放这万千颜色,她相信,终有一日,他能看见她的颜色。”
一袭淡蓝色衫裙修短合度,满头的青丝云鬓只扣着一支宝蓝色的银边发扣,点缀着数颗莹玉的珍珠,称的肤白如脂,光华流转。多么美好的女子,原来竟是像极了她,日日开花日日落,慕轩无语凝噎,心下喟叹。
他的内心情感早已干涸地如同一口枯井,残败不堪。或许少时经历的种种,早已让曾经丰盈的情感被一点点抽干,被一丝丝剥离。如今,纵使所有人都倾慕想亲近他,他却已经不知道情为何物,也不知如何与人相处了。
对不起,初尘,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你想要的,我注定无法给你。
慕轩幻出那片鸣蛇甲:“这片鸣蛇甲坚硬无比,寻常法力仙器都无法伤它分毫,你跟随了我千万年,我走之后,愿这片鸣蛇甲能护你安康。”
初尘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尚记得八千年前,那年……
她将案几上的奏折细细垒好,蓦地发现天帝左手肘上的伤痕,有些心疼:“帝君,你,你受伤了?”这六界之中竟还有谁能伤他。
慕轩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只是淡淡道:“不碍事的。”
怎会不碍事,但凡普通的伤口,灵力强大的神仙都是可以用仙术自愈的,除非是被强大的灵力法器所伤,则伤口无法用仙术自愈,需得如凡人一般,耗上一段时日。
初尘取来常备着的药箱,都是太上老君炼丹房或是黄岐仙官那得来的神药。掀开慕轩手臂上的袖子,伤口深可见骨,是被蛇的毒牙所伤,上古凶兽鸣蛇,初尘的心颤动了一下。
只是,天帝不说的事情,她亦习惯不再去问。只是娴熟地帮慕轩清洗包扎了伤口,然后将收集好的雪山银针茶递给他。她知,他要去常羊山。
原来他当日受伤,是去了鲜山取这鸣蛇甲,六界皆知,鸣蛇乃上古凶兽,身长四翼,浑身鳞片硬如磐石,刀剑皆不能伤之,除了应龙之逆鳞,无出其右。上古妖兽大都随着上古洪荒时代的大神们一起消散了,或是沉睡于四海洲,由龙族一脉镇守。偶藏匿于六界之中的上古妖兽,六界诸人大都和这些上古妖兽互不侵犯,主要还是惹不起。
当年帝君从鲜山取得鸣蛇甲,她知道,是为了帝江,帝江拔逆鳞化赤灵剑,更以自身元神祭剑,斩杀赢勾,帝君一直愧疚于心。
三百年前,帝江一缕残魂逝去之后,帝君便常常会看着这枚鸣蛇甲发呆。如今他将如此贵重之物赠与自己,话中尽是诀别之意,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难过:“帝君……您执意散尽修为封印魔域之门,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她知道,慕轩决定的事情,素无转圜,所以,从来,她都不问,不劝,默默跟随就好。只是如今她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帝君散尽元神,身归天地。
“初尘虽然灵力低微,但也是天界上仙,如封印魔域之门真需要仙身殉道,初尘不自量力,自请斗胆为之。”
“初尘,北辰素来只掌天命星象,他虽暂代天帝之职,但天界诸事还需你协理。有你在,我才放心。”慕轩的眼神里有不容拒绝的威严和请求。
“我……”初尘心中唯愿帝君安康,千万年陪伴帝君便是初尘的心愿。你若不在了,这六界诸事于我又有何干?
“初尘,你跟随我万年,我珍惜我们之前的这份情谊,这亦是我最后对你的嘱托,或说是,恳求。”慕轩的目光落在初尘身上,言之灼灼。
“初尘定不负帝君所托。”她无法拒绝慕轩的请求,但没有慕轩在的日子里,初尘不知道这漫漫红尘的寂寞岁月自己该如何走下去,天界政务,自己虽然擅长,但从来不喜欢,只是天帝是慕轩。她从来只求无妨淡薄,但求长久,只是如今这样的陪伴也到了尽头。
月华初上,初尘站在金阙殿外,看着慕轩的影子投在殿门光影之处,等待着最后的告别。这些天,慕轩基本十二个时辰都在处理安排诸事,尽可能在他离去之后,能让天庭继续有序运作。
这千万年来,自始至终陪伴在他身侧之人,确实唯她一人,慕轩很多事情也从不瞒她。只是,亲近么?慕轩待她,自是极好,可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客气,是朋友,是君臣,甚至是亲人,唯独没有——
亲密。
慕轩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九十九阶的白玉阶梯,金阙殿外,还有三千层阶梯,至高无上的六界共主。
天帝,才是天地间最大的囚徒,被囚在了责任这个桎梏之中。
父帝,你当年的话,我终于懂了。只是,已经失去了太多,早无回头之路。
五浊煞气在体内经脉之间四处乱窜,噬骨蚀心。慕轩微蹙起眉头,运起灵力抵抗煞气对神识的侵噬,五浊煞气已入心脉,不死便成魔。
形神俱灭这一刻,他不想任何人看见,除了初尘,仿佛他从不介意她看见他所有的模样,真实的,虚伪的,高高在上的亦或是受伤无助的……
殿内夜明珠的莹光流转,往日觉得温馨的琥珀之光,今夜却渲染出一层凄迷之色。
初尘跨入殿中,仰头望着金殿上她心仪了千万年的男子,良久,鼓起勇气,这也是她毕生唯一的愿望:“帝君心意已定,如今您散去修为,身归天地,初尘只有一个请求。”
眼眸中是那夜色中凝结的万千柔情:“我可以抱一下你么?”带着期待,却又无比地小心翼翼。
慕轩静静地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子,从他少年时她便跟在他的身侧,若是她可以替他去封印魔域之门,他相信她定然毫不迟疑。她千万年的话语走马灯似的在耳畔响起:
“帝君无论去哪里,初尘都愿誓死相随,一生效忠帝君,追随帝君,无怨无悔……”
“帝君若堕仙成魔,初尘亦不愿做这九重天的水镜上仙,入魔又何妨,只要能一直陪在帝君身边……”
他曾有心爱的女子,而她,依然会挤出那世间最明媚的笑容对他说:
“恭喜帝君得偿所愿,初尘亦为帝君欢喜……”
“初尘了解帝君的喜好,就让初尘为帝君筹备婚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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