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
任箫吟垂眸,湖面上映射出几道倒影。
“不过今日我并非来寻玉笙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大人要找谁?”
任箫吟回望主楼,吐出两个字来“因絮”。
“因絮?”
老鸨有些为难:“大人,我们楼中毕竟有这么些姑娘,玉笙玉嫣这样独占一席的是一类,花红柳绿这样人脉颇广的又是一类,因絮她们……奴家不好说。”
不好说,任箫吟知道。
因絮并不只是一个人,又或者说那一类没假是没才情,家中败落主动投靠楼中的姑娘,不愿意接客,只愿意做些杂活,这样的就冠了一并的姓名,总归花烟楼不少一口饭吃。
“无妨,你只管带来便是。”
话说完,桌上又是一阵声响——是钱袋。
“哎,大人您稍等。”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鸨只负责收钱,至于人能不能找的出来?那也不关她什么事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身前就错落有致地排开了一排姑娘。
不过这回可不是在舟上了,这回是在顶楼的天字房上。
不需任箫吟多说什么,人带到了,老鸨拿了钱,也就识趣的退下,整个房里就只留了这一群姑娘,面面相觑,生怕自己的贞洁受什么威胁。
任箫吟却从他们进房开始,就没说什么话,嗯,是端着杯茶细细品,目光在他们之间一个个扫过。
这些姑娘虽然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但差异不小,有的操劳多年,手上早就起了茧子,面色也有些饥黄,但有的人,哪怕再怎么劳苦,大户人家出来的矜傲还是压不下去。
终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末尾的姑娘身上。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
任箫吟开口,如徐徐清风,可是听在那位被点名的姑娘耳里,显得是那么来着不善。
其他的姑娘似乎都松下了一口气,毕竟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在这样的烟花之地做工,谁又愿意随时随地被那些男人当做玩闹的物品。
至少在那些姑娘推出房门的一刻,留下来的“因絮”脸上满是屈辱和不甘。
因絮近几年来的变故让人一时看不出她到底多大年岁,青丝仅用一根发栽挽着,身上的粗布衣被她收整的干净,还是看得出至少徐娘半老的稳重。
“小女并不记得你大人有过会面。”
因絮摸不清任箫吟让她留下来有什么意图,但是在一切事情清楚之前,不要对任何人卸下防备,这是爹娘从小教她的道理。
任箫吟手上那盏茶,好像终于喝完,可还是被他端在手里“我同姑娘自然不曾见过,我说的面熟,是你,和陛下。”
也不知道“陛下”这两个字,对她有这么大的触动,因絮本来端正的身子,不可节制地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气愤。
“你想说什么?”
因絮在开口,就没有了之前那样小心谨慎的模样,她是个聪明人,话都已经说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就没有必要装作听不懂话来逃避了。
“臣只是想求几个问题,令辰郡主。”
任箫吟冲她俯首行礼,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她还没有在楼中苟且,于和公主一脉也还尚存,她还是安生度日的历令辰郡主。
“我如今败落成这副模样,又怎么担得起大人一声郡主,又能得到什么让大人满意的回答。”
因絮站在那里,眼中是愤恨不平。
陈景帝登基,最先遭殃的无疑是一众同父异母的兄弟,到处那些姐妹,被他留在了最后。
于和公主与驸马安生度日,平日里也不到皇宫里去晃悠,为了就是避开新帝的眼光,以防惹火烧身。
却不曾想,早就已经预备下来的火种,从一开始就注定燃烧。
因絮——不,阮乔十年锦衣玉食的人生被打破,于和公主与驸马意欲谋反,抄斩满门。
上下那么大,一个公主府,只有阮乔一个人活了下来。
花了不知多少时间颠沛流离,花了不知多少时间接受父亲母亲一夜之间离自己而去的事实,花了不知多少时间讨到一份差事,花了不知多少时间保住一条命,现在说起报仇之心。
可当年金枝玉叶的令辰郡主,现在连一个花楼女子都比不上,何谈当今天子?
“郡主放心,臣不需要您现在回答,只需要等日后时机成熟,将您的答案给文武百官说个清楚。”
阮乔对于那四个字不理解:“时机成熟……你蓄意谋划了多少年?”
任箫吟边笑边拆封那坛酒:“郡主什么时候想要报仇,臣便也相同。”
阮乔有些惊讶,但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靠我一人,你能保证可以堵住那些人都悠悠众口。”
任箫吟斟满一杯酒,缓缓地摇了摇头。
朝中有人明辨是非,有人中庸自立,那就一定有人助纣为虐。
说几句好话,就能讨得官职,昧着良心办几次事,就能得到君主的赏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谁会不乐意干?
“那你一点都不慌张?”
阮乔知道自己困在这栋楼,消息没法像他一样的么广,朝堂和内楼的差别还是太大,多少银两换来的消息,最后到她手上仍然寥寥无几 ,能仍就不落下风有序的回答,已是不易。
况且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推翻一个帝王当然容易,但满目疮夷的江山该如何,流离失所的百姓该如何,虎视眈眈的外敌该如何,一个个问题,如果只靠推翻朝政就能实现,那也不必这么多人,韬光养晦这么多年。
任箫吟站起身,推开椅子让阮乔坐下,自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烛火,甚至要比月光还要强烈,大有几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势头。
“光靠臣一人,那是不自量力,再怎么筹谋都是空想,”他离开窗边,窗子的整个框架露出来,连同外面被框起来的黑夜“但臣不只一个人。”
言必,风止,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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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阮乔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惊叹出声。
不过让令辰郡主不可思议的,并不是莅临花楼的顾停玄,而是顾停玄身边,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从妆容,从服饰,甚至是身量体型都与自己如出一辙,若非熟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差别。
但细细论起来,两人之间其实很好辨认。
眼前的女子虽然外表上和她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对方身上那种杀伐气嗯,是不管怎样的装扮都掩盖不住的,与阮乔的矜持,也是不同。
“令辰郡主觉得如何?”
顾停玄青灰色的衣服反倒是比他墨色的朝服更加映衬这被灯火点缀黑夜。
只不过伴随他而来的不止有那个女子,还有披在任箫吟身上的裘衣。
任箫吟想要辩驳一句,自己不冷,想要把身上的衣服扯去,但在看到对方满是不相信的眼神中,半推半就的从了。
“尚可。”
阮乔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并且细细打量起她来。
“易容术?”阮乔走到她面前,就算是把对方盯出毛病来,除了仪态上的欠缺,其他地方简直无可挑剔。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派人来顶替我。”阮乔放不下自己心里满腔仇恨,可她也断不能做出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情,到最后,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地步。
阮乔知道自己的定位是一个人证,她作为前朝郡主,所言之话,确实有几分可信度,可他并不能仅凭一个人,堵住文武百官的悠悠众口,何况皇帝,她的舅舅。
“郡主的外祖是康淑妃,如果臣没记错的话,正是当年太后娘娘的主位。”
任箫吟手上的茶又凉了一杯。
“你是什么意思?”从小生长在皇家,满门被灭的家破人亡让令辰郡主对一切事情都意外的敏感。
先帝嫔妃现在只剩下了瑜太妃一人,可谁也没法预料到,明天会不会就是瑜太妃出殡的日子。
可他现在突然提起自己的外祖,于和公主生母康淑妃,仅仅只有是椒房宫主位这么简单?
“只请郡主相信,郡主并不是一个人,”任箫吟手上的茶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他一口小酌,手上也不老实,在裘衣的系带上来回缠绕着“现在只请郡主好生修养,往后认旧,还多有劳烦郡主的地方。”
“如此,便信你一回。”
阮乔也没得选了。
与其碌碌无为,沉浮一生。
倒不如铤而走险,剑走偏锋。
“郡主还请快些离开,这里毕竟是花楼,虽然人流广泛,但到底是鱼目混杂之地,不适合郡主,他们会带你到郊外的庄子,郡主切记,莫要心急。”
阮乔披上黑色的夜行衣,看着外面广阔的湖面:“放心,我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
金枝玉叶的令辰郡主,离开了不属于她的地方,该飞向更广的天地。
然而,正如任箫吟所言,鱼目混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一刻才看着阮乔由顾府亲卫带走,下一刻就有暗夜往想要掩盖住花烟喽的烟火。
“项惠妃娘娘夜难安寝,陛下有疑是贼人入京,特派我等前来彻查。”
一时间的歌舞升平被打断,剩下的只有酒杯落地和时不时的惊呼声。
花烟喽楼主不在此,便也没人能和这些皇帝清派的官兵来对峙。
“是皇帝的人,不属于任何官吏管辖。”
顾停玄看得有几分头疼,这些人不过狐假虎威,仗着身后有皇帝虚张声势,可就是因为这样,牵扯众多,处理起来才会更加麻烦。
“至少太傅大人,”任箫吟听着门口渐渐放大的脚步声,“现在是走不掉了,不如先想想怎么混过他们?”
顾停玄一看他这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早就已经打好了算盘,就等着他了。
任箫吟给女使过眼色,拉着顾停玄走到了边上的框柜子旁。
那柜子空间可容量还是十分大的,不过没有人会蠢到藏在这样一叶障目的地方,用力一推,后头的隔板翻转起来,露出了后面的一番天地。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从一开始下面开始混乱的时候,他就丝毫不着急。
原来是,早就准备。
虽然这个确实是一个暂时可以容身的好地方,但到底要掩人耳目,不能做的太大,柜子后的空间十分狭小,只能堪堪容下两人,也就导致两个人之间的间隙十分小,甚至不到一指,顾停玄为了防止任箫吟的头撞到后面的柜子上,用手垫在他脑袋后面,这么一看来,两个人几乎是搂在一起,任箫吟半搂半靠在他怀里,两个人屏息敛神,听着外面的声音。
“你是何人?”
“小女是这楼中的一名杂役,受了妈妈的吩咐来打扫房间……”
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升至尾音都带有颤抖,在官兵面前的唯唯诺诺,符合她一个花楼杂役的身份。
外面领头的人,没有在说话,只是他身边的人,开始在房间的四散搜查下来。
两个人能听见有脚步声慢慢向柜子靠近,后面的暗侠中透出一丝光亮,是柜门被打开。
看到里面没人,柜门又被关上。
两人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和此起彼伏的胸膛,对方呼吸时温热的鼻息喷洒,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放肆,娘娘有孕,还敢留这么多扇子,是在诅咒娘娘散子不成?!”
“大人息怒,小女这就收拾干净。”
散子。
以陈景帝的作风,这个时候彻查京城绝不是为了项惠妃肚子里的孩子。
他现在,并不缺孩子。
他也不需要这样一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项惠,竹南。
真是历代妃嫔中的别具一格。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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