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富华觉得自己像一片失去了水分的树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怎么回城里,倒在树荫下,阳光从树叶的间隙射下来,像金色的鱼鳞。
歇了几分钟,祝富华就沿着村道往前走,他找农户讨来一瓢井水喝,又碰上一辆不知去向的驴车,祝富华问赶车的人:“大爷,你去哪儿?”
“去镇上,去不去?你要去就上来,我捎你一段。”
祝富华瞬间就丧气了,他不知道镇上是哪里,但他的确不去镇上,他说:“我去市里,城里,回家。”
赶车人拿下草帽挠着头,皱起一张黢黑的脸,想了想,说:“我捎你到镇上呗,你到镇上找得着车,这地方没车。”
烈日不休,午后是更热更热的时候,祝富华搭了这辆摇摇晃晃的驴车,还戴着赶车人备用的帽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家了。
他只觉得逃离了接亲是很正确的决定,就像是,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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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39章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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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淮水坐在姥姥家沙发上看电视,抬头看钟表,发现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姥姥给他冲了一杯奶粉,又把中午买的新鲜面包拿过来,说:“家栋,你下午过来到现在都没吃饭,把这奶喝了,再吃点儿。”
“我不饿。”
电视里在播广告,陈淮水也不换台,实际上他什么都看不进去,后来换了个姿势坐着,说:“行吧,那不吃面包了,我把奶喝了。”
“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给你妈打电话了啊,弄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姥姥挨着他坐下,说,“要是你在外边惹祸了,那得跟家里说,姥姥知道你是好孩子,没什么坏心眼。”
“姥姥,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能惹什么祸啊……”
“那你吃不吃泡方便面?吃的话柜子里还有几包。”
陈淮水干脆直接横躺在沙发上,他闭上了眼睛,说:“我觉得该回去了,已经九点多了,可能巷子里都没什么人了。”
“我都给你铺好床了,就睡我这儿呗。”
“不,我要回去。”
陈淮水不想将落寞表露太多,他喝了一杯牛奶下楼,当凉爽的风吹到脸上时,伤感也随之加重了。
这是一种带着恨的痛,可陈淮水说不出自己在恨谁,或许是王月香,或许是齐慧兰。他又想流眼泪了,不敢去想祝富华此时此刻的处境。
如他所料,巷子里没什么人了,陈淮水去老院子门前瞧了两眼,大门上的喜字还在,窗户上的喜字也在,院子里静悄悄,已经没有人声了。
陈淮水摸着黑进了新院子,他连路灯都不想打开,他打了一瓢冷水洗脸,,把漱口的水吐到树畦里。
听夜风里树叶抖动的声音,也听好几种不同的虫子的声响,陈淮水关了门就躺下,呼吸里混进来凉席的竹子气味。
闭上眼睛了,想的全都是以前的事,那时候他和祝富华都年纪小,也不算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他们就在这个院子的这间房子前相遇,后来,在这条巷子里认识,用一整个夏天疯跑,分享零食,分享玩具。
那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喜欢,而只是稚嫩的情谊,陈淮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忽然对祝富华变了感觉,他继续回忆,便想起在四海路市场外遇到的祝富华,那天的雪那么大,祝富华穿着一件破旧又厚重的大衣,鼻梁上的痂痕是残忍的深红色。
他可怜兮兮,搓着手吃一碗面,还问陈淮水要不要吃。
陈淮水在凉席上翻了身,他觉得自己至少得睡一会儿,所以就把眼睛闭上了,祝富华在做什么呢?他正和他的新娘躺在一起吗?他是失落的,还是坦然的?
陈淮水忽然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像是时刻都在睡着,也像是时刻都在醒来,陈淮水打开手电筒看了一次表,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陈淮水开始计划着得过且过,所以连学习都暂时没了兴致,他这些天总是在旷课,他觉得明天应该给导师打个电话了。
过了十几分钟,陈淮水再次睡着了,哪怕是在这种浅眠里,他还是感受着清晰的伤感,他唯一记挂的就是祝富华,想知道他是不是被王月香教训了太多次,想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伤,或者是因为结婚哭了。
陈淮水做着梦,祝富华在梦中喊“淮水”,“淮水”。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可人声总是压抑着的,陈淮水的心口像是忽然被什么控制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怎么都醒不过来。
“淮水,淮水,你给我开门啊,你睡着了吗?”
院子的门没锁,祝富华敲着陈淮水屋子的门,他很着急,但不敢大声地喊,因为很怕被王月香发现了。
几分钟之后,陈淮水终于战胜了层层梦魇,他顶着一额头的汗醒来,睁着眼睛愣了好几秒钟,他猛地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就冲出去开门了。
快要夜里十二点,借着月光还能看见人的影子,陈淮水昏昏沉沉,可他清楚看见祝富华站在房门外面,他穿着背心,手里还举着一把塑料花,他正剧烈地喘着气,却还在对陈淮水笑。
“淮水,我没结婚,”祝富华抿着干燥的嘴巴,他的话没说完,眼泪已经在往下滚了,他哽咽着,小声道,“车还没开到那儿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灰头土脸的祝富华,看上去十分狼狈,他说完话就往陈淮水身上扑,大哭着,紧紧抱住了陈淮水的脖子。
“我以为我走不回来了,我一直找不到路,也找不到车,我找了很多人问路,他们告诉我怎么走的。”
祝富华不算是思想进步的,不算是特立独行的,可他是勇敢的,他无法从环境制造的牢笼里出来,却暂时忘却王月香的训诫,忘却延续香火的重托,重新回到了陈淮水身边。
陈淮水抱着他,心酸涌上心头,触动眼眶,他摸着祝富华的头,说:“我这一天过得……我以为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那你想我了吗?”祝富华哭得声音嘶哑,他问。
“怎么会不想,除了想你,别的什么都没干。”
陈淮水也在落泪,开了灯,他捧着祝富华的脸,看他嘴唇已经干裂到出血了,所以马上去桌上拿凉白开给他喝,祝富华仰头吞下去一整杯,又把左手上残破的塑料花递上来,他说:“我觉得挺漂亮的,就想拿回来送给你。”
“好,”陈淮水点着头帮祝富华擦眼泪,说,“好了,不哭了。”
正在过去的一天,对陈淮水来说黑暗而漫长,世界的一切照常运转,甚至还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伤感藏在平静里,就更加伤感了。
祝富华说:“淮水,我不想娶媳妇了,永远都不想了。”
他努力地想笑,可还是忍不住哭,再次被陈淮水抱住,这才能让祝富华觉得真正逃离了。
“那你还是要和我恋爱呀,”陈淮水在他腮边吻一口,尝到的全是汗水的咸味,问,“你以后只能跟我结婚,好不好?”
这个问法,弄得祝富华有点害羞,也有点扭捏了,他抱着陈淮水的腰晃啊晃,说:“我还没想好呢。”
“那你什么时候想好?”
“我……反正你不能对我变心。”
这算是委婉地答应了,祝富华主动地在陈淮水脸上亲了一口,他含着泪花看向他,说:“我不喜欢齐慧兰,我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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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40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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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三女出现在了陈淮水家门口,她穿着黄色的翻领短袖,还有盖着膝盖的浅蓝色裙子。
“家栋,”她觉得叫小名会亲切些,抿着嘴,脸上一丝笑都没有,她说,“富华白天是要结婚的,但现在我们都找不到他,实在没办法,我过来问问你。”
祝三女的睫毛闪动,很想往门里瞧,可是灯都没开,陈淮水拿着一个手电筒,穿着短裤背心,低声回答她:“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下午的时候我一直在我姥姥家,晚上才回来。”
祝三女是温和的,她礼貌地点头,声音不算高,说道:“你跟他要好,如果碰到了,麻烦转告他,家里的彩礼送出去了,但媳妇还没娶回来,逃婚是男方的错,人家也不愿意还钱,现在我妈已经病倒了。”
固然,祝三女是心疼祝富华的,可她不知道他和陈淮水的关系,因此,对祝富华与齐慧兰的婚姻不抱有完全消极的态度,她满脑子都是困惑,当然,更多的是对祝富华的担心。
快要凌晨两点钟,忙碌了一整天的祝三女急得掉泪,她说:“家栋,富华总是跟我说起你,要是他来找你了,麻烦你劝他回家。”
陈淮水犹豫了一下,问道:“要是他回家了……还要和齐慧兰结婚吗?”
“我不知道,但他总得回来,你这么问,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
祝三女的话音没落,房里的灯忽然开了,陈淮水侧身给她让开进来的路,说:“三姐,你进来坐吧,我们聊一聊。”
这是陈淮水常生活的房间,书架和桌子上整齐摆放了很多书,还有古香古色的毛笔架,以及摊开的、正在阅读的笔记。祝富华从里间出来,给祝三女倒了一杯水,然后站在桌子旁边,什么话都不说。
“你真的在啊?我们全都急死了,要处理女方那边的事,还要满世界找你,虎子他们把郊外的村子都快翻遍了,”祝三女很少这么直接地责备祝富华,她用指节蹭着脸颊上的眼泪,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我恨不得走着出城去找你。”
几近崩溃的祝三女拿着杯子,颤抖着蹲在了地上,她这样子,弄得祝富华也开始懊恼了,他把祝三女扶起来,说:“三姐,你别哭了,你别哭了。”
一旁的陈淮水,拿了椅子让她坐下,他说:“你别急坏了身体,富华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你别这样,来,先坐。”
“三姐,我自己根本不想娶齐慧兰,是妈逼我娶她的,你不能也和妈一样,是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怕结不了婚,也不是心疼钱,我就是担心你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祝三女从衣袋里掏出了祝富华送她的手帕,她抽噎着,说,“我就怕你出什么事,真的怕。”
“我都已经长大了,我现在会写字,还会数数了,不会走丢的。”
祝富华仍旧处在一种缠人的焦虑中,觉得自己还在逃亡,他蹲了下来,把脸颊贴在祝三女的手上。
他说:“要是我和齐慧兰结婚,可能,她也不会觉得过得好吧。”
空气很安静,这三个人里,没有一个是不疲倦的,陈淮水对上了祝三女的视线,他从那里面看到的是劳累和焦虑,可是,看不到别的,不代表祝三女心里没有别的情绪。
“富华,咱们不打搅家栋了。”
不知道祝三女是不是洞悉了什么,她忽然站了起来,对陈淮水说:“家栋,家丑不可外扬,这么晚,让你见笑了,我在想,要是我们兄弟姐妹能出身和你一样好,那富华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结婚的。”
祝富华的确是不愿意走的,他被祝三女拽着手腕,目光却停留在陈淮水的身上,他皱着眉头,身上还穿着陈淮水的短袖衫。
“三姐,三姐,你在外面等一下,我有话跟淮水说。”
祝富华低着头,他生怕祝三女不同意,所以十分小心地,用眼神征求同意,祝三女想了想,说:“你快点儿。”
进了门,祝富华就慌忙地将门合上,默契的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便紧紧地抱在一起了,祝富华说:“要是我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可又不能不回去,我怕我妈……淮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目相对,陈淮水捧着祝富华的脸颊,两个人的表情都是无措的、绝望的、痛苦的,他们诀别一般,吻得难舍难分。
祝富华从前觉得陈淮水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现在仍旧这么觉得,他知道陈淮水有资本去爱比自己好一百倍的人,可陈淮水还是选了他,他们之间没有勉勉强强,没有无聊平淡,有的永远都是爱不够、思念与吸引。
祝富华再一次陷入两难了,他远离王月香时,可以毫不在乎她,可回到现实境地,回到这条巷子,一切都变得没想象里美好了。
交缠的呼吸终究是要消散的,祝三女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祝富华走向她,说:“走吧,三姐,回去看看妈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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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庆对祝家来说是稀有的,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为了解决棘手的事,亦或是悼念逝去的人。
祝宝女守在王月香的床边,柜子上放着许多药,药是祝四女跑腿买来的,她已经在隔壁房里睡着了。
祝引男靠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换作平时,这椅子她是不能坐的,可王月香病了,便没人敢阻拦她。
“引男,”祝二女把她从梦里晃醒了,说,“你去和四女一起睡吧,都这么久了,大半夜的,我们肯定得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想办法。”
祝引男打了个呵欠,睡意昏沉地说:“二姐,你也休息吧,我确实要去躺会儿了,撑不住了,明天一早我就给冯明明打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咱们就算翻遍整座城,也得把人找到。”
“快去睡吧,明天再说明天的。”
祝二女觉得睡不着了,于是打算去门口看看,谁知,一出大门就遇上了祝三女和祝富华。
“富华!是不是富华?”祝二女扳着他的肩膀,说,“全家人都被你急死了,你去哪里了?我们熬到现在都没睡,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跑,你是个成年男人了,你能不能替别人想想?能不能?”
面对新一轮更激烈的责难,祝富华是茫然的,他看着祝二女,祝三女在劝祝二女,说:“二姐,行了,我已经说过他了,大半夜的,让邻居街坊笑话。”
“就你护着他。”
进了大门,祝二女去告知王月香祝富华回来的消息,她站在床边,疲倦地说:“妈,富华回来了,三女说他躲在新院子卓家,他跟卓家外孙关系好,所以才想着去找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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