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香听了,说什么都要坐起来,她面色苍白,捂着起伏不定的心口,说:“让他先别进来了,在堂屋前面跪着,好好地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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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41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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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华在院子里跪了半个小时,这期间,祝宝女向王月香求情,换来了严肃的质问。
“我攒的彩礼钱现在要不回来,家底都掏空了,”王月香靠着床头,哭得双眼通红,十几个小时前的中午,她还是喜笑颜开的,可现在,像是忽然苍老了十岁,她说,“老大,你不为妈考虑就罢了,也不想想这个家吗?”
祝宝女从小便乖顺惯了,她哪里有辩驳人的勇气,她在王月香身后又垫了一个枕头,搀着她的胳膊,说:“妈,我知道你想得都对,就是怕夜里太凉,冷着他了。”
“不怕,你让外面几个都去睡吧,明天一早各回各家,也不能一个个为了我,连家都不管了。”
祝宝女低声地答:“妈,你别操心了,我已经让三女她们都去睡了。”
王月香虚弱到快要抬不起胳膊,可她还是决定下床,去院子里看看祝富华,由祝宝女搀扶着她,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外挪动着,堂屋的桌上还放着早准备好的红蜡烛、花生一盘、枣子一盘、糖两盘。
“妈,你坐这里,我把富华叫进来。”
祝宝女安顿着王月香坐下了,又关掉顶灯,打开了暗沉沉的台灯,她将虚掩的门开得更大一些,说:“富华,快进来,妈跟你说话。”
话一出口,祝富华才被忽然惊醒了,他揉着酸疼的后颈,慢慢抬起眼睛,他跪在那儿一动不动,想了很久才记起自己为什么跪着。
“大姐,我想睡觉了。”
地上的砖硬邦邦,磨得膝盖生疼,祝富华险些没能站起来,他感觉到腿在疼,后背也在疼,最严重的是疲倦带来的头疼。
“你先进来,等妈跟你说完话,你好好睡会儿。”
祝宝女不得不执行王月香的命令,她不太情愿,可她知道,换作祝三女、祝二女,她们会更不情愿,因此,祝宝女愿意做这个家中最温驯的人,她从小吃的苦太多,又经历了充满磨难的婚姻,她最会妥协了。
“妈。”
再次看到王月香的第一秒钟,祝富华已经是怕的,那种萦绕他许多天的恐惧再次出现了,祝富华看到王月香坐在椅子上,她每呼吸一次,胸廓和肩膀都要夸张地起伏一次。
“祝富华,你还是不听话,又去找……找他了?”
“嗯。”
“妈为了你,快搭上这条命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能好好地过日子了,你可倒好,跟我闹,跟我吵,还明目张胆地跑了,”王月香快要流不出眼泪,可她的胸腔仍旧是酸胀的,她说,“现在人没娶回来,钱也没了,我真的快活不了了。”
祝宝女皱着眉站在一旁,不忍心看到祝富华落寞到绝望的样子,她抿了抿嘴,低声说:“妈,你睡吧,我们都一天一夜没睡了,熬不住了。”
“听我的话,天一亮就出发,买点儿点心啊,烟酒啊,去门上给齐家道歉,钱都给了,给他们个台阶,慧兰就愿意嫁了。”
王月香是压制着怒气的,祝富华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埋着头站在不远处,几乎要再次睡着了。
“祝富华,你答应一声。”王月香叫他的名字。
此时的沉默中酝酿了太多愤怒,王月香已经来到崩溃的边缘了,她说:“祝富华,你非要我去死,是不是?”
话语中夹杂着牙齿摩擦的声响,王月香掀起盛了花生的盘子,丢在祝富华身上,干燥的果实落得窸窸窣窣,王月香埋下头就往桌角上撞。
她说:“我没脸上天见你爸了,造孽,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王月香丢不掉她那点可怜的尊严,闹起来了,又怕声音太大失了面子,她压抑着声音哭喊,祝富华扑上来抱住她。
“妈,我再也不跑了,我不跑了,我求你了,求你了。”
黑夜、压制、威胁、疲倦……这些混杂交织着,是祝富华不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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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睡,还在啜泣,遗照前的香烟直往鼻子里钻,祝富华在地上直直跪着,王月香也挨着他跪下了,她重重磕下三个头,直看向照片里的祝仰文与祝有才,说:“公公,有才,是我不孝,没给富华顺顺利利成个家,他不懂事,又太冒失,犯了大错,是我不孝,我对不起老祝家,给你们磕头了。”
祝富华的心里憋闷了太多情绪,可他没有发泄的胆量,更没有发泄的机会,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王月香说:“富华,现在没有外人,你得把做的错事儿都说出来,求你爷爷、你爸爸、列祖列宗原谅你。”
祝富华是痛苦的,也是愤怒的,他紧紧闭上眼睛,仍旧不愿意说出认错的话,王月香出去了,也将门关上了。
烛火跳动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晃晃荡荡,祝富华抬起颤抖的右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像一尊奇异又悲情的雕塑,埋头,跪在微弱的光里。
接下去,便是一巴掌接一巴掌,已经顾及不到疼了,只有怎么都发泄不够的痛苦感觉,祝富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一瞬间,微弱的判断力派不上用场,祝富华脑子里想了两件事——
他对自己的生活无能为力,他不想王月香因为他去死。
祝富华终于感觉到了难捱的刺疼,脸颊迅速肿起来了,太阳穴也疼到了极点,可他的巴掌还是没停下,甚至一下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密,打得浑身都要发麻。
新鲜空气像是无影无踪了,祝富华越来越剧烈地呼吸着,他记不住巴掌有几百个,但的确打了很久,王月香又进来了,但祝富华的手还是没停下。
“你知道错了就好,”王月香的额角上有深色的淤青,是她在桌角上撞出来的,她说,“富华,给你爷爷,你爸爸磕头吧。”
祝富华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节奏,打得脸颊脆响,他的呼吸是发抖的,绝望到了极点,所以脑子里越来越空,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后来,祝富华磕头了,额头在地上撞得淤青、破皮、流血,当天边终于有了一丝白色的亮弧,祝富华便瑟缩着趴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嗅着地面上灰尘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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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42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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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陈淮水跟随导师前往上海开会,走之前,他打算去见祝富华,他想告诉他,无论以后怎么样,要把生活过好,要注意身体,他还想说暑假马上到了,祝富华想去的地方,他都可以带他去。
总之,此时的陈淮水需要暂时放下他放不下的一切,分一些心在学业和工作上了。
去祝富华家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院子里的大孩子都去学校了,年轻人都去上班了,婴儿被放在摇篮里,两位上年纪的妇女刚刚买菜回来。
祝富华家的门紧锁着,只是这次锁落在外面,窗帘也没关上,陈淮水凑近窗户去看,透过玻璃能看清楚屋子里没有人。
任大妈是菲菲的奶奶,她拎着篮子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她说:“卓家外孙,你来了?”
“哦……任大妈,我来找富华。”
“不在,昨天就不在,”任大妈压低了声音,说道,“富华那小子不是逃婚了么?前天晚上闹腾了一整夜,昨天,王月香带着小儿子去外边儿了,我看见他们带的大包小包,可能是去三女家住了,你要是有时间,过两天来看看,我估摸着他们要住几天才行。”
陈淮水惊讶于任大妈的描述如此详实,可细想想没什么奇怪,这老城区的街巷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什么事都是瞒不住的。
真正令陈淮水惊讶的是,自己和祝富华的事居然没被广而告之,成了个例外。
“谢谢任大妈,我先走了,过两天回来了再过来。”
“你去哪儿?不在你姥爷房子住了?”
陈淮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会,我去上海开个会,回来了还住这儿。”
他与任大妈告别,走之前还把口袋里两块巧克力留给了菲菲,他穿着胸前印着字母的米色T恤,宽宽的牛仔裤用黑色皮带扎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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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华并没有去祝三女家,王月香带着他在附近的招待所住了几天。
祝富华没再去上班了,整天待在王月香的身边照顾她,祝富华问:“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住啊?”
“想回去吗?”
“想。”
王月香身体上的病是以前就有的,可更致命的是心病,还没五天,她就瘦了好几斤,看起来疲倦又苍白。
“咱们不回去了,以后都不回去了。”
王月香抓起祝富华的手,可被他挣脱开了,祝富华的眼睛瞬间红了,他问道:“为什么?回家也不行吗?”
“我已经找好人了,把咱家的房子卖了,”王月香的眼泪比祝富华先流下来,她额前的发丝在电扇的风中抖动,说,“富华,妈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没办法,咱们的彩礼钱要不回来了,但你以后不成家吗?你还是要娶媳妇生孩子的,我都打听好了,人家说深圳好,现在最好的地方就是深圳,再过两天,咱们就去那儿,找个地方挣钱,说不定以后能在深圳安家了。”
这是王月香擅自的决定,祝富华之前是毫不知情的,他站在招待所的桌子旁边,看着王月香皱缩的手背,然后,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房子……卖了,那咱们去了深圳,回来的时候就没地方住了。”
祝富华是慌乱的,他有许多疑惑的,有许多想说的,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该说哪句。
“咱们不回来了,富华,到了那儿,陈淮水就再也不会来打搅你了,你见不着他,他见不着你,慢慢地就真的忘掉了。”
王月香眼中洋溢着苦涩的关切,可在祝富华看来,这种关切让人冷得发抖,他深呼吸着,看着王月香的眼睛,说:“怎么样都可以,你别再提了。”
经历过那天晚上的痛苦,祝富华已经几乎不会反抗了,他变得沉默而顺从,这天要不是王月香提起卖房子的事,他大概会一直沉默不语。
王月香像在刮骨疗毒,为了让祝富华做一个祝有才那样的男人,她不惜卖掉祝家珍贵的祖产,不惜在上年纪的时候远走他乡,她是不舍的,可她更不想看到祝富华和陈淮水仍旧见面,仍旧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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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祝富华还是回了一次家,他想带走陈淮水送他的手套和照片,却怎么样都找不到,抽屉里空空如也,连陈淮水送的连环画和画报都不见了。
祝富华着急得将所有柜子抽屉翻了一遍,房子的买主来了,站在门口像个督工的,王月香说:“富华,东西我收拾好了,能用的都给你三姐了,咱们走吧。”
“我的手套,我的手套呢?”
祝富华打开了最高的柜子,又颤抖着关上,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对王月香说:“妈,我手套不见了,我要带走的,还有一张照片,全都不见了”
祝富华快要哭了,他忍着眼泪向四周扫视,的确已经将这个屋子找了一遍,但什么都没找到。
“一双旧手套,别人不稀罕戴才送你的吧,说你傻,你是真傻,”王月香轻飘飘地说,“我送给要饭的了,走吧,妈给买新的,现在大夏天的,用不着那个。”
祝富华的眼泪流出来了,他急得跺脚,无头苍蝇一样又翻起抽屉来,说:“照片,还有照片没找见。”
一寸的照片太小,倒因为小而逃过一劫,祝富华从抽屉的缝隙里找到了它,便将它放在手心里,一边哭一边说:“妈,我听你的话,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都听,我想把照片带着,我求你了,我想带着。”
祝富华比王月香高许多,是个有力气的年轻人,可现在,他仿佛丧失了全部的攻击力,活在王月香极端的控制里,他无法对妈妈动粗,不敢说严重的话伤害她,他对她有些恨,可也担心她永远离开自己。
祝富华是很善良的,很单纯的,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好。
当他将那张小小的照片揣进衣服口袋里,穿过这座院子,并将二十几年的记忆全都留在身后时,他知道,这可能是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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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43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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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陈淮水给菲菲吃了糖和巧克力,所以任大妈给他切了两大块沙地西瓜,瓜瓤红得淌汁,早晨买来泡在凉水里,到午后切开,是又甜又脆的。
“你先坐下吃瓜,我跟你说,”任大妈又从屋檐底下拖来一只板凳,她说,“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月香把房子卖给了市里开早点铺的河南人,河南人还没搬进来,现在还是空的。”
陈淮水的西瓜只咬了小半口,他来不及咽下,慌忙地问道:“那他们去哪儿住了?”
“这个我不知道,要是你能联系上富华,你得问他,”任大妈算是个热心人,她甚至皱起眉头,说,“要是真的搬家了,富华肯定会跟你说的啊。”
午后,炙热的阳光烤得人额头出汗,树荫底下的风也是热的,陈淮水愣住了,他中午才从上海回来,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他以为能见到祝富华。
屋子里的确少了一部分东西,连灶房外面的煤球也全都清理干净了,不关窗帘,薄薄的灰尘落在门锁上。
“他们真没说再回来?”陈淮水拿着一块西瓜,顶着一额头的汗。
任大妈说:“没有,房子都卖了,肯定是不打算回来了,我听买房的叨念了几句,说是去外地了,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天,正好也是蒋杰从军校回来的日子,陈淮水和他一起下馆子,两个人几个月没见,都觉得对方有点变了。蒋杰穿着条纹的翻领短袖,头发剪得更短更精神,他给陈淮水开冰啤酒,一只眼睛还在瞧餐馆电视里的足球赛。
“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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