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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降维(近代现代)——大叶子酒

时间:2022-04-07 19:35:01  作者:大叶子酒
  “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
  “秩序,”国王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需要一个正常的伦敦,而不是这样一个充斥着暴民、土匪、溃军的地狱。在这之后,您就可以回到北高卢,去获得您高卢全境统治者的荣耀了。”
  斯图亚特挑起一边眉头,说实话,这个代价比起他能获得的,那可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但是经过片刻的思考,他很快明白了国王目前窘迫的处境,也明白了国王不得不寻求他帮助的理由,这让他有了另一个想法。
  “很诱人,但是请允许我拒绝,这不应该是由我做的事情。”斯图亚特委婉地拒绝了,小国王转头看着他,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等待更高砝码的话术。
  “你得到的已经足够的多,”年少的国王警告道,“还是你打算做下一个格罗斯特?”
  斯图亚特眉心微微一跳,不可否认,他刚才的确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诱惑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近在咫尺的权力和荣耀,就这样摊开了,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可是小国王冰冷的眼神让他的理智瞬间被拉回。
  还不是时候。
  他正面对着一个真正的国王,过于急切是会栽一个大跟头的,就像是格罗斯特,他这个跟头已经快栽进地狱里去了。
  “不,我永远忠于您,我的国王陛下。”
  斯图亚特温和地宣布,同时伸出左手,那枚血红的蔷薇之心还戴在他尾指上,宝石戒面折射出各色浅淡的红光。
  他轻轻握起小国王纤瘦的手,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一样,在能看见浅青色血管的手背上落下一个亲吻,重复道。
  “我会遵从您的意志,为您扫平前路的障碍,还给您一个秩序、和平的伦敦。”
  “以此证明,我永远效忠于您。”
 
 
第67章 玫瑰战争(十八)
  这场席卷半个伦敦的混乱终结于第四天的午后, 斯图亚特家的大家长带着一支军队封锁了伦敦城,将筋疲力尽的两方都堵在了城中。
  打得热火朝天的兰开斯特军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路被抄了,当即大惊失色, 什么也顾不得了,一门心思就想逃跑, 见了格罗斯特的残兵败将也不敢上去碰一碰——他们以为这是格罗斯特设下的计谋, 将兰开斯特军骗进伦敦, 等他们深陷其中后, 又封锁了他们的后路, 试图一网打尽。
  起因是错的, 过程是错的, 但是结果阴差阳错地对了。
  兰开斯特的军队溃散逃命,格罗斯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当然知道一手设下这个毒辣计谋的人是谁, 可他现在是有苦说不出,连报仇都没法报——军事要塞伦敦塔根本不是现在手里只有一些零散骑士的他能攻破的, 尤其是北高卢那个疯子已经到了伦敦,天知道他们俩又想搞出什么事情来。
  格罗斯特公爵拒绝了侍从们暂时撤退的请求,然后被忠心耿耿的下属们扛着肩抱着腿强行送上了马车,一行数十人趁着斯图亚特地封锁还不严密, 狼狈地逃出了伦敦城。
  斯图亚特派了人去向国王汇报格罗斯特逃跑的事实,听见这句话的小国王脸上露出了微妙的古怪之色。
  怪不得这个世界到现在还好好的……
  按照乔昼的推测,格罗斯特或许不是这个剧本的主角,但也一定担任着某个重要角色,至少他是这个国家原定的下一任国王, 如果他死了一定会导致世界的变动, 说不定这次的游戏就能轻松结束了呢?
  待在伦敦塔里的小国王满怀期待地等着看世界崩坏的大场面, 谁知道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却等来了格罗斯特跑了的消息。
  国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跑了?”他带着点嘲讽意味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格罗斯特公爵的骑士们强行将他送上了马车,趁着我们的防线还没有构筑完整,和兰开斯特的溃兵们一起冲了出去,执政官大人命令我向您请罪,这是斯图亚特家族的失职。”
  来人不卑不亢地讲述完了前因后果,垂着头等待国王的回应。
  “不,请传达我对斯图亚特公爵的谢意,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国王温和地朝他点了点头,看着他表达感激后退下,眼神瞬间冷下来。
  理查在他们对话时一直坐在不远处,见人走了,才站起来为王兄拉了拉拖到地上的斗篷:“格罗斯特跑得还真快,运气也不错,我听说伦敦城外斯图亚特的军队可是围得水泄不通,这都能找到空隙跑掉。”
  小国王冷笑了一下:“你真的以为他是运气好?”
  理查愣了愣:“难道不是?”
  爱德华脸色变得有些无奈,他看了看和自己容貌相似的王弟,表情里有种“这么天真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意味:“斯图亚特拿他当我的把柄呢,只要格罗斯特还活着,我就不得不借助斯图亚特的力量,而且有这么个意图推翻我的外敌在,无论到时候斯图亚特想做什么,都会有更多的路可以走,格罗斯特活着,对我们而言是大麻烦,对斯图亚特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
  这么说着,他慢慢站起来,扶着桌子撑住自己羸弱的身体:“他需要做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群丧家之犬给放出去。”
  理查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被国王固执地推开,他挺直了脊背,看向窗户,泰晤士河对岸的骚乱已经平息下来,伦敦的人民在忐忑不安中回到了自己的家,望着来往穿梭维持秩序的斯图亚特军队,眼里都是好奇和亲近。
  看着这一幕,小国王的眼神沉了沉,他转过头:“洛伦佐在哪里?”
  理查想了想:“好像刚才带近卫队回威斯敏斯特宫了……王兄找他干什么?”
  小国王犹豫了半晌,在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和防备斯图亚特之间踌躇不定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警惕那条北高卢的毒蛇:“……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他清理格罗斯特留在威斯敏斯特宫里的人手,既然他已经过去了……”
  “日安,陛下。”温柔斯文的声音打断了小国王后面的话,爱德华眉头重重一跳,倏地回头,就看见威廉·斯图亚特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一条墨绿色的绶带斜戴在胸口,正微笑着看他们。
  “日安,约克公爵殿下。”他彬彬有礼地对理查问好,得到理查板着脸的一个点头。
  小国王凝视了他片刻,没有追究为什么无人通报,温和地问:“伦敦城地混乱都已经解决了吗?您的使者刚刚才跟我汇报了一下城外的乱象。”
  “那都是骑士们该做的事情,在我看来,我最大的任务就是侍奉我的国王陛下。”斯图亚特说着,朝身后抬了抬手,几名侍从无声地鱼贯而入,在他身后排成一排,手里端着各色衣物饰品。
  “很快您就要回道威斯敏斯特宫,马车已经等待在外面,市民们急切想要见到他们的国王,向他献上敬意。”
  这话里的水分有多少暂且不论,爱德华很怀疑斯图亚特来这一出是为了变相地累死自己。
  贵族的服饰有多么繁缛华丽自然不用说,国王的衣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一件衬衫,上面就有着宝石镶嵌的数十个纽扣,更别说层层叠叠的短外套、长外套、绶带、领巾、吊袜带、长裤……尽管有男仆服侍,站了半个小时的国王还是累得膝盖有些发软。
  斯图亚特见状上前一步,揽住国王的腰帮他站稳,抬手从男仆手里拿过国王的斗篷,弯着腰帮小国王系上,侍从们立即跪下来替国王抖开斗篷,捋平上面的褶皱。
  色泽纯正猩红的斗篷裹住了苍白年少的国王,斯图亚特眯起眼睛,拿起托盘上的零碎饰品,将宝石胸针扣在国王胸前猩红金边的绶带上,理顺绶带边沿的钻石流苏,退后两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年少的国王有着淡金色的长发和浅绿的眼眸,猩红的曳地斗篷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黑色的外衣下露出雪白衬衫如蓬松花瓣似的袖子,大翻领的羊绒外套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钻石,淡金色发丝上斜戴着黑色软帽,帽檐边插着一支丰盈雪白的蓬松羽毛。
  国王手里握着两尺长的权杖,因为长时间站立的疲惫而有些面无表情。
  ……看起来倒是与挂在威斯敏斯特宫画廊上那些国王们非常相似了。
  只是还缺少一个悬挂着王室徽章的深红幕布、点缀着各色硕大花朵的花篮、颜色庄严暗沉的背景。
  理查也换好了累赘繁琐的衣物,正站在门口等待自己的王兄,爱德华朝他招招手,将手亲昵地放在约克公爵肩上,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掠过斯图亚特向外走去。
  按照身份高低,这样的排序是非常正确的,但斯图亚特还是愣了一下。
  一反在他面前冷硬狡猾的形象,低着头和王弟说话的小国王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糖,嘴角翘着真实干净的笑容,与任何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反而因为过于苍白的外表而显得更加脆弱天真。
  ——软肋、把柄、漏洞……
  北高卢执政官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手指轻轻搓了两下,像是在回味羊绒柔滑的质感,半晌,才露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淡薄笑容:“让骑士们都换上国王近卫队的制服。”
  他身后的侍从无声地鞠了个躬,悄然退下了。
  斯图亚特的权势在短短的一天内已经达到了巅峰,他不是什么自大的蠢货,拿了好处最好就低调做人,再招摇过市就是在给自己胸口画靶心了,尤其是他现在面对着一个对他十分不满的、敏感过头的小国王……
  他向来不吝于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表示屈服让步,不过他这样的举动在别人看来透着一股假惺惺的恶心,就和撕咬血肉吞噬骨髓后吃饱喝足了的野兽看见小动物一样,它固然不会去追杀,甚至可能允许懵懂的小动物触碰自己的皮毛,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它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血食。
  国王的马车异常奢侈豪华,金顶绸缎和鲜艳花朵堆砌,货真价实的珠宝镶嵌在车体上,遮住黄铜蒸汽管狰狞的线路,王室的马车都有着能用能源驱动的驾驶系统,但是出于对“传统”的顽固的遵从,他们还是选择了用马匹来拉车,而仅仅将蒸汽系统作为一种炫耀财力的装饰。
  沿路两旁都是衣衫整洁的绅士和淑女们,他们朝着国王的马车鞠躬行礼,矜持地欢呼微笑,整个场景就像是一出安排好的戏剧,透着古怪的滑稽和彼此心照不宣的尴尬。
  等马车在重重护卫下驶入威斯敏斯特宫,斯图亚特先一步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将小国王半扶半抱着带下马车,双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后,小国王朝他礼貌地低声道谢,视线扫过一旁护卫的人,顿了半晌,很快若无其事地转移了目光。
  以他的记性,当然认出了这些穿着近卫队制服的人是谁的下属,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审时度势、趋利避害,都是政治动物的本能。
  小国王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了一个多日不见的人。
  国王总管艾登正殷切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激动的神采,显然这几天里被拘捕关押了的国王总管过得也不好,原本合身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有些宽大,不过在见到国王时,他还是用力挺直了脊背:“我的陛下……很高兴能见到您安然无恙。”
  小国王微微抬起头,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我也是,艾登,见到你很高兴。”
  理查这时也跟了上来,对忠心耿耿的国王总管点点头,艾登弯腰:“理查殿下。”
  几人走入宏阔的威斯敏斯特宫,沿路遇见的侍女们都提着裙摆朝他们深深弯下了头颅和腰背,走进画廊时,小国王看了艾登和王弟一眼,两人相当识趣地告退,将空间留给了这个国家目前的两个最高掌权人。
  半开放式的画廊一边紧邻花园,繁盛草木在画廊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罗马柱底座上缠绕攀附着卷耳纹路和葳蕤的玫瑰,前方是被命名为“荣耀之厅”的半圆形画厅,墙上挂的都是历代国王和王后的肖像,还有一些从其他国家掠夺来的名贵艺术品。
  小国王走在这条充满了历史暗沉气氛的长廊上,半张脸被穹顶投下的阴影遮住,淡金色的头发仿佛泛着微光,猩红的斗篷拖曳在地上,发出了细微的簌簌声。
  “公爵阁下对绘画感兴趣吗?”小国王忽然问。
  斯图亚特跟着他用散步似的速度慢悠悠滴往前踱步,一边注意观察他的身体状况,一边回答:“绘画?不,我并没有在绘画上展露过任何天分。”
  “您真是谦虚。”小国王轻声说。
  北高卢的执政官作为统治者有着不太好的名声,与此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具有洋溢的才华,他曾师从当世最优秀的几名艺术家,也在哲学、文学、天文学和宗教学方面有着深厚的造诣,威斯敏斯特宫中甚至收藏有他二十岁时创作的部分绘画作品。
  不过随着他浸淫权力的时间越久,大部分人都渐渐忘记了那个早年仅靠才华就能征服大众的年轻公爵,取而代之的是北高卢暴君的称号。
  “我记得画厅里有您早年的作品,用色十分大胆鲜艳,笔法凌厉,比大部分的风景画都要好看。”
  “陛下谬赞,当时我还年轻呢,难免心高气傲,不喜欢听从老师们的意见按照规则进行创作……”斯图亚特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现在呢?”国王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自己的导师,“现在您会按照规则做事吗?您是我的导师,但是好像也没有教导我什么。”
  斯图亚特轻轻挑起眉头:“嗯……陛下,您这话可是在冤枉我,在我看来,您已经是一位优秀、完美的国王,哪里还需要我教导您什么呢?如果您想学绘画,我可以为您寻找更好的老师。”
  他刻意曲解了国王的意思,避重就轻躲过了国王的问话。
  “假如您非要我向您进言,那我唯一能提醒您的就是……您需要更多的盟友,和更少的敌人。”
  这句话听起来和废话没什么两样,却是斯图亚特难得真心的告诫。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国王原本打算试探他什么时候回北高卢,现在也意识到了对方似乎有别的想法。
  “国王陛下,”艾登从远处的阴影里现身,恭敬地弯腰行礼,“玛丽公爵小姐……请求见您一面。”
  小国王和斯图亚特同时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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