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警戒线边上,正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画面便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击,把我死死钉在原地。
——血泊中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双眼紧闭,表情痛苦,似乎已经失去了呼吸。
致命伤在左胸,大量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从出血量可以判断是利器刺伤,并且一击正中心脏大动脉。
好多血……
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忽然涌出,与眼前的画面交叠在一起,好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只有一秒,我的耳边开始出现高速的嗡鸣,眼前也一阵一阵发昏,全世界只剩下刺眼的鲜血,铺开漫天遍地的红。
恍惚中我产生一种错觉,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脸,渐渐变成记忆里熟悉的那一张,而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救护车从街道另一头驶来,我脚下一软,胃部翻涌起巨大的不适。跌倒的前一秒,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肩。
“言乔,言乔!”
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我面前,阻断了那片浓重的红。
恶心和眩晕感并没有消退,我呼吸急促,抓着他的手臂勉力站稳,强迫自己压下呕吐的欲望。
抬眼看见一张模糊的脸,视线缓缓聚焦,我认出那是闻路明。
“言乔?”他声音很急,看我的目光充满忧虑。
“闻……”我一开口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闻路明半拥着我,一下一下拍我的背。我头重脚轻,额头抵在他肩上艰难呼吸,久久缓不过气,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一片猩红。
救护车很快载着伤者驶离现场,留下的警察开始疏散交通。我被闻路明带回车里,余光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失魂落魄,面色惨白,只剩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闻路明把车停在路边,拧开自己的保温杯递给我:“喝点水。”
我接过杯子,缓缓喝了一小口,仍旧是反胃。
天黑了下来,街道上恢复车水马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失神地看着窗外,连闻路明跟我说话都没有听见。
他问我需不需要去医院,我茫然回头,他又重复了一遍。
医院……这次我听清了,慌忙摇头说:“不,我不去。”
现在的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医院。说完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我避开闻路明的视线,补充说:“我只是晕血……休息一下就好了。”
闻路明没再强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过去多久,夜色渐渐变得深重。我恍然想起今天出门的原因,看向闻路明问:“我们还去超市吗?”
“太晚了,明天吧。”他淡淡回答。
“嗯……”我转回头,闭眼靠在车窗上。
回家后我把自己关进浴室,泡了很久的澡。可越是想要放空自己,傍晚那一幕越是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闭眼滑入水底,肺里稀薄的氧气很快耗尽,大脑终于变得纯白一片,濒临窒息边缘我猛地浮出水面,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水中。
重复很多次后,身体和精神的疲倦终于战胜了不肯停歇的意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热气蒸腾的浴室待了太久,出去后我有种头昏脑胀的感觉。
闻路明坐在沙发上看书,抬眼看过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随后很快恢复了正常,问:“感觉好点了吗?”
我走过去正要回答,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眼前一黑——
记忆最后是旋转的空间,和倒下时脑袋撞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响。
第23章
最后我还是没有逃过被送去医院。
睁开眼头顶一片虚实难辨的纯白,我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想起发生了什么。——我晕倒了,在闻路明面前。
闻路明呢……
转过头看见他坐在床边,支着胳膊闭眼假寐,一只手紧紧握着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我动了动,指尖蹭到他的掌心,闻路明立马睁开眼睛,目光只迷蒙了半秒便恢复清醒,看向我问:“言乔?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手心感受到闻路明的体温,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
闻路明放开我,目光很轻地扫了一眼我的手,说:“你晕倒的时候拽着我不放,抱歉。”
“没关系。”我摇摇头,问:“我怎么了?”
“缺氧和低血糖,醒过来就没事了。”他回答。
窗外的天黑沉沉的,不知道是几点。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令我感到不安难耐。
不好的记忆再次涌出,我张了张口:“闻老师,你……”
“怎么了?”闻路明温声问。
“你能给我一点你的信息素吗……”我不太好意思地问。
我需要一点气味驱散周围属于医院的味道,在得到回答之前,闻路明的信息素已经慷慨地释放出来,像温暖的风一样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
“可以。”他说。
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中获得一丝安宁。我知道omega可以被alpha的信息素安抚,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理本能,但我没想到的是,我一个beta竟然也会对某种气味产生依赖,甚至难以自制地想要得到更多。
短时间释放大量信息素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我睁开眼,看见闻路明摘了眼镜握在手里,低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的睫毛长而浓密,但并不翘,羽毛般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微微皱眉的样子在静谧的深夜中显得心事重重。
“谢谢。”我轻声说。
“今天下午那个女孩子,”闻路明重新戴上眼镜,忽然换了话题,“新闻说救回来了。”
我愣了一瞬,垂下眼说:“是么,那就好。”
闻路明又握了握我的手,不带任何暧昧地,单纯只是安慰,说:“安心休息吧。”
单人病房里只有一张床,我问:“你呢?”
“我睡沙发。”他回答。
我看向房间另一头的沙发,对于闻路明的身高来说显然过于逼仄,左右我也没什么大碍,便说:“我们还是回家好了,我不想住医院。”
闻路明想了想,同意了,“也好。”
要走才发现我身上还是洗完澡出来穿的睡衣,拖鞋也没换,可想而知闻路明当时走得有多急。我不太敢想他是怎么把我弄到医院的,也不太好意思问,因为答案无非是背或者抱,不久前的某个雨天我才刚刚体验过一次。
很奇怪我平时明明能跑能跳的,一到闻路明这里却变成了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八百年发生一次的倒霉事全都被他撞见了。如果我再迷信一点,我可能会怀疑我们两个八字不合。
回家后我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闭上眼全都是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索性坐起来拿起手机看新闻。
下午发生的事是一起无差别杀人案,歹徒和被害人无冤无仇,谁也无法理解他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去攻击一个无辜的路人。
因为会引起公共恐慌,网上并没有太多的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闻路明说的那条新闻,有记者跟到医院采访了参与抢救的医生,医生说多亏了有血型匹配的热心市民及时献血,加上经验丰富的主任医师主刀,才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这个结果对于那个姑娘来说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放下手机,我再一次倍感无力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生死有命,有时候不过是差了一点可怜的运气,便会得到天差地别的结果。
如果当初……算了。
戏文里总讲善恶有报,小时候我也天真地信过,后来才明白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是编戏文的人给普罗大众画的饼。世上最不缺逍遥快活的混蛋和无端受难的善人,说来说去逃不开一个命字。
命又是什么呢,命是不讲道理。
认识的人总说我命好,我问为什么,他们说我生下来什么都有。但没人问我我想要什么,命运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给我,我说我不想要,它说我得了便宜卖乖。
越胡思乱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胡思乱想。
窗外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令人烦闷。我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氛围,于是下床去敲闻路明的门。
半夜扰人清梦简直缺了大德,所幸我道德感不高,一点儿也没觉得抱歉。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闻路明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我,慢半拍地问:“言乔?”
“闻老师,”我看他不像是有起床气的样子,放下心来,问:“有酒吗?我睡不着。”
闻路明站在原地,几秒钟后终于缓缓转醒,说:“你现在不能喝酒。”
“但是我睡不着。”我随口扯谎,“刚才打雷了,我不敢一个人睡。”
在闻路明面前丢了太多次人,我破罐子破摔,已经完全不在乎面子了。
随他怎么看我吧,我就是一个弱鸡废物草包。
闻路明毫不意外相信了我的话,叹了口气拉开门说:“进来吧。”
我跟着他进去,第一次看清客房的布置,跟主卧差不多的干净色调,普通大小的双人床,只半边有睡过人的痕迹。
闻路明从衣柜里抱出一床新的被子铺开,意思不言而喻。我非常配合地掀开被子躺进去,说:“谢谢闻老师。”
心理负担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可能有的。我们两个一个alpha一个beta,谁也占不着谁便宜。
闻路明看样子是真困了,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躺回去关掉床头灯,说:“睡吧,晚安。”
但即便是困成这样,他还是不忘给我放出一点安神助眠的信息素。我在黑暗中转向闻路明的方向,隐约看清面前的人影,虽然有着同样的气味,却是全然不同的轮廓。
我不自觉往他那边靠了靠,安心闭上了眼。
“晚安。”
第2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床睡,第二天我竟然比闻路明醒得早。
微弱的天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给整间屋子蒙上一层毛茸茸的昏暗,昨夜的月桂香气还似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里,与闻路明家的木调香氛混合出一种春日庭院的静谧感。
如果气味也有记忆,我想,很多年后我应该还会记得这一天,睁眼看到第一束天光时所感受到的树木和家的温柔。
意识渐渐转醒,我发现自己腰上搭着一条胳膊。
闻路明昨晚是背对着我睡的,但现在我的后背靠着他的胸膛,以一种过于亲密的姿势。
反应过来我浑身僵硬,不敢动也不敢转身,怕吵醒他后更加尴尬。正准备继续装睡,把这份尴尬留给闻路明来处理,腰上那条胳膊忽然动了动,随即把我搂得更紧。
这是干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低头看见闻路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被子和睡衣传递到我皮肤上,成为一处无法忽视的热源。
而手的主人呼吸绵长,显然还在睡梦之中。
我小心地往自己那边挪了挪,试图与闻路明拉开一些距离,然而才刚动了一下,那只手就像察觉到什么似的,不满地把我捞了回去。
……算了。我放弃了。
抱就抱吧,又不是没抱过。谁让我半夜发神经非要跟人家挤一张床。
放下心理负担的我安然闭眼,享受清晨的回笼觉。身后的闻路明依然有着极强的存在感,无论是体温还是呼吸,都清楚地告诉我他是一个成熟的alpha,而不是任何一个在我身边躺过的omega。
alpha是人类的好朋友。我对自己说。
没多久闻路明醒了,他也和我一样,僵在原地很久才试着把手轻轻拿起来,小心翼翼地缩回去,然后一点一点退开两掌宽的距离,最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心里想笑,暗暗腹诽他也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听他的动静想要下床,我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转向他,说:“早闻老师……”
闻路明动作一滞,问:“吵醒你了吗?”
刚苏醒的声音低沉沙哑,羽毛似的挠了一下我的耳朵。我摇摇头:“没有,刚好醒来了。”
说着我坐起来,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一个小揪扎在脑后,又打了个哈欠,说:“昨晚谢谢你。”
“没关系。”闻路明戴上眼镜,走过去拉开窗帘,说:“雨停了。”
我也看向那边,雨后的天空蓝得透亮,散发着清爽的凉意,像一幅颜料还没干的油画,而窗前的闻路明无疑是这幅画里最养眼的那部分。他转过身看向我,淡淡道:“这两天出门加件衣服。”
我随口应了一声下床洗漱,等洗完出来闻路明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顺便做好了早餐。我看见他站在冰箱前翻翻找找,问他找什么,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盒巧克力,说:“你低血糖,平时不要让自己空腹太久。”
我接过巧克力道了声谢,拆开铁盒挑出一颗,撕掉金色的锡箔纸放进嘴里。
闻路明无奈叹气:“不是让你现在吃。”
我又撕开一颗递到他嘴边,说:“给你一个。”
闻路明更加无奈,略微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张嘴含住那颗巧克力,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我的指尖。
我缩回手舔掉指腹上沾的巧克力粉,扣上盒子戏谑道:“这该不会是学生送的吧?”
闻路明给了我个“你胡说什么”的眼神,说:“今年情人节,院里给单身老师发的。”
我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单身……”
闻路明抬了下眉毛,无声地问:“有问题吗?”
他这样的表情很容易让人生出坏心思,我倾身过去停在闻路明面前,目光从他黑沉沉的眼睛下移到嘴唇,轻轻咂舌道:“可惜了。”
“什么?”闻路明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我唇角一扬:“可惜了这么适合接吻的一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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