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风波平息,到时再寻个由头将这罚撤了。况且对于将军来说,以后再立个小战功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潜伏这一阵,一切又会恢复如初了。”
父亲的脸色虽然很难看,但还是强扯着嘴角笑道:“仙使说的是,我能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要委屈将军一阵子了。”
父亲表面上说理解,但仙使走后还是发了一场很大的脾气,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躺在床上宛若空壳,父亲被禁登天庭,那空空的名头和修为有什么用?
他一生气就喜欢喝很多很多酒,我讨厌他喝酒,在母亲那儿时,他喝完酒总是对她动手。而我,总是瑟瑟地将自己裹作一团。
我讨厌无力的自己。
他又喝醉了,幸好,母亲不在这儿。
「砰」地一声,我醒过来,醉醺醺的父亲站在门外,我冷漠地坐起身看他,棉被下的手紧握着一把短刀,我和之前有了不同,如今,我有了防备的能力。
“凌儿……”他笑得假意而和蔼。
“怎么还没睡?你笑什么?”
我并没有笑。
“你笑什么?我问你,你笑什么!是笑父亲凯旋却如此狼狈么?还是笑你哥哥如今残破不堪?你笑什么?”
他越来越近,那把刀被我抓得越来越紧,甚至硌得我的手疼。
“我没有笑。”我说。
“我后悔了,为什么要带你哥哥而不是带你!我的箬儿,我唯一的儿子……都怪你!都怪你母亲!她既然已经嫁给我,为什么心里还一直对另一个贱女人念念不忘,她既然愿意生孩子,为什么给我生出一个女儿!”
他抓着我的肩膀来回摇晃,我被他摇得头晕脑涨,但我还是说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如果有错,也都是你自己的错。”
我也不知道我的声音为什么那样冷静镇定,这句话显然惹怒了他,“你真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他扬起巴掌扇过来时,我已从他手中挣脱,举起那把短小但锋利的刀,划伤了他的手臂。
流血让他怔了怔,而后清醒,其实他清醒时更让我害怕。
他低头看了看伤口,诡异地笑起来道:“好,不愧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
我在夜色中死盯着他,唯恐他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没有再靠近,转身作势离开。
我从母亲那里带来的兔子被声响惊得从笼子里跑出来,正巧撞在他的脚下,他停下脚步,俯身生生将它掐死,然后向我抛来一个凶狠的眼光。
它那样小,那样小的一团……
第二天我再见他时,他就像什么都忘记了似的,恢复他的伪善,变得正常。
他叫我去他的书房,我站在门外等时,他正和谁说些什么,我不由得听了一些。
“真不知道天庭为什么叫一个女子来接管,说什么顾及死去将士亲友的感受,分明就是她自己感情用事,这样下去,天庭迟早要完!”
“将军说的是。”
“眼下我的儿子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医治?”
“令郎的情况很是棘手,但也不是没法可医,只是……”
“只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只是医治方法很残忍。”
“残忍?难道有他现在这模样残忍么?”
“我说的不是对令郎残忍,而是……”
那个人突然小声附在父亲耳朵上说起来,我没能听清楚他说什么,总之,他的话让父亲振作起来。
“凌儿?”
“是……”
“进来……”
我闻声进去,我换上了我该穿的女装,本以为他会将我骂一顿,但他根本没有发现。
他吩咐我说,过几天会带我四处修行,叫我做好准备。
而那个我没有听到的,医治他儿子的方法,我修行那天便被告知,要取万妖的灵丹,且那只是医他的药引。
他不是带我到处修行,而是到处屠杀。
取万妖的灵丹……我那哥哥并不值得救,我心想。
但我还是帮他到处寻妖的踪迹,未化人身的围追捕杀。而那些化了人身的,便命我将他们骗到他面前。
我别无选择。
“不,凌儿,让我来。”取灵丹时他说。
他将那些灵丹小心地装进一个葫芦里,我像是成了一个他屠杀时会带上的猎犬,他并不顾及我的感受,那些间接沾满鲜血的日夜,谁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
“我是你父亲,所以你应该遵守所有我吩咐你去做的。”
我并非天生柔顺,我第一次反抗他,是他叫我徒手杀一头鹿,那是屠杀开始的前一天下午。
“杀了它,证明给我看你的能力。”他递给我一把刀。
“我的能力不需要杀它来证明。”
“呵,杀了它,然后将它的心送到我的书房。”他说完便走了。
我走近它,它并未察觉危险来临,睁着一双茫然无知的大眼睛,我将手放在它身上,它的心跳很有力,登,登,一下,又一下。
我没有杀它,去厨房挑了一块大点的猪心交给下人,然后将鹿从后门放了。
傍晚时分,我在房间听到有人不停磨刀的声音,走出门一看,那头鹿被拴在我门口的一个木桩子上,磨刀的人,是我父亲。
他将刀直接插进它心脏的位置,并缓慢地在里面转动,血流了一地,鹿倒在地上时,眼睛在看我。
他处理完鹿,拿起它的心放在碟子里,“吃了它。”他对我说。
一个什么样的父亲会说这种话,作为他的女儿,我认识世间最糟糕的父亲。
我没有动,只冷漠地盯着他,他拿起那块冒着热气的心朝我走来。
然后将我的脸按在上面,那味道很腥臭,让人作呕,我本能地猛然将他推开,那碟子落到地上摔个粉碎,鹿心在地上滚了一下,停住,粘稠的鹿血留在我的脸上,我趴在一边吐了几口。
他擦了擦手,拿过下人捧着的鞭子又走向我。
那条鞭子很粗,里面嵌着薄薄的刀片。
“你本事倒不小,竟敢骗我!”一鞭子。
“你生来是我的女儿,所以什么都得听我的,我叫你往东,你就得往东……”又一鞭子。
“我是你的女儿,但我也有思想!”我伸手握住他的鞭子,我的愤怒盖住了疼痛。
他怔了一下,笑道:“你还敢反抗?倒比你那窝囊废母亲长进一些。”
我容忍不了他说她,他并不知道每次他打完她离开时,我盯着他的背影,不是目送,而是想从后面一刀戳穿他的心脏。
我掏出我的短刀与他打斗起来,我的法力修为虽在他之下,但他的冰凌之术我已掌握了七八。
可他毕竟是个将军,毕竟修为深厚过我很多倍,他抢过我的刀逼近我的脖子,我急中生智地拽掉头上那根白玉簪子,抵在他的喉咙上。
“哈哈……”他笑起来,将短刀扔在地上,“虎父无犬女,我果真没看错你。”
我试探地也松开他,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又拿那块手帕擦了擦手,手帕被他弄得满是血迹,然后揉作一团扔在地上。
“别试着反抗我,你还没到能反抗我的时候。”他和声说道,如果不听内容,就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关照女儿早点休息。
“你知道吗?你反抗,受伤的不仅是你,还有你那窝囊的母亲。”
“我在她吃的补药里下了毒。”
“你说什么!”我叫道。
他微微笑了一下,“你知道是什么毒吗?就是你偷过的那个。”
他的声音吵得我头疼,我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再听。
“就是你偷过的那个!不过我下的剂量极小,你什么时候去她那里的?我想想……那个陪你一起去的下人你还记得吗?我就是让他下的毒。哈哈。”
“我要杀了你!”我叫道。
黑暗处冲出几个小将将我按住。
“杀了我?呵呵,你何时同你母亲感情这么深了?”
“乖乖听我的,她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会下毒,自然也会解毒,她的解药什么时候给,给多少,完全掌握在你手里。”他蹲下面对我。
我就是那样长大的。
对父亲惟命是从的,没有任何自己思想的,白凌。
我没有再反抗,我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像第一次等在黑暗里那样,窥伺着,潜伏着,等待一个能一口将他咬死的时机。
随着我渐渐长大,便不再跟着他一同猎妖,我已差不多取得他的信任,我努力修行,攥紧拳头,习惯抑制情感,变得面目全非。
第一次遇见清儿,她还是条很小的蛇……
第85章 难忘初相遇
我第一次遇见她并非是在玉山,那时我是人身模样,四处猎妖的途中泛舟湖上,是我的手下先发现了她。
“大小姐,那只蛇妖,追不追?”
“追……”我没有一丝迟疑。
那时她只有一两百岁,我遇见她时,她正从湖中驼起一个溺水的孩童。
“这妖好生奇怪。”
“怎么?”我问。
“我原以为她是要将孩子吃了,您看,她将他驼上岸便离开了。”
我一路尾随着她,她应该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妖。因为她停在了一个被遗弃的树洞前。
“大小姐,您在此等候,这蛇妖让我来。”
我看着他拿起弓箭瞄准她,她并未察觉,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卧倒在树叶里,小小的一团。
“慢着!”我道,“她是灵蛇一族。”
“灵蛇一族不也是妖么?”一个手下说道。
“哎呀,大小姐的意思是,灵蛇一族素来群居,这只年龄尚小,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不要打草惊蛇。”另一个说道。
灵蛇一族素来与母亲一族交好,他们不是普通的妖,灵蛇后人四处行医,行善布施,乃是远离世间纷争的族群。
等了一阵,仍不见周围有其他灵蛇出没,原来也是被人遗弃的。
“灵力孱弱,不取也罢。”我道。
又过了几百年,我途经玉山时,又遇到这条黑蛇,彼时我刚结束与一只母狼妖的鏖战,受了些伤化为原身,那群野猪精原本是追赶我而来的,我远远看见这条黑蛇,想着来一个一石二鸟,便隐在了树上。
“喂,你们是谁,追我干什么!”
我看见她那双眼睛,那双不管是原身还是化为人后,都令我难以忘怀的眼睛。
竟然是她?
若是现在回头看,我也说不清我为什么会出手救她,服从于父亲的几百年早已将我的心磨砺地像石头一样坚硬。
我并不是为了救她,我是为了取野猪精的灵丹,我那时在心里告诉自己。
“姐姐,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
“不……”
“可是……我逃过了这次,下次说不定遇不到你就死定了。”她在我身后嘟囔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记不清她在我背后说些什么,反正嘟嘟囔囔说了一堆。
“姐姐,你修炼多久了?你的法术好厉害呀,我跟在你后面看你这鳞片都要目眩神迷了,你一定是什么名门望族吧……”
名门望族……我突然生出些许厌恶,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贪图名利的蛇,就算她是灵蛇一族,就算她是只救人的妖又如何,她和他们并无差别。
我的心里鬼使神差地出现一种恶作剧式的想法,于是我转身说道:“再向前就是我修炼的山了,你如果决心跟着我,就要听我的。如果你不愿受人控制又如此多话,那我们就此别过。”
她会跟着我吗?我转身的时候心里竟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虚无山是我自己挑选的住所,这里离父亲那儿很远。所以我很满意,他虽不再过问我的日常行事,但仍要求我每月十五日要去他的书房报告猎妖情况,我痛恨十五号。
我也很少再去母亲那里,我希望用远离的法子让父亲觉得我不再那么在意她,这种法子错得很离谱,当时我并未察觉。
她跟着我到了虚无山,卧在洞口,我那段时间很是忙碌,很少回去,本想着她应该会离去,但她没有。
我在虚无山有另一个面目——在山下的镇子上行医,这项举动,某种程度上对我而言是一种内心的补偿,好像通过做一些道貌岸然的善事便能抵消我帮他猎妖的罪恶,我清楚知道这两者并无关联,但多少叫我心里好受一些。
她没有离去,我清楚记得那天。
我回来时看着她卧在草丛里的样子——紧闭着双眼,嘴巴发出啧啧的声响,空瘪的肚子,我又一次鬼使神差,为她猎了头鹿。
反正我已猎过很多头,不再如第一次。
“今年冬天在我洞里冬眠,明年春天我教你些东西。”
我怎么说出这句……说出那刻便已经后悔。
她雀跃地道谢,竟泪眼巴巴。
反悔的话凝结在我嘴边。
她自觉地睡在洞口,我夜夜惊醒时起身看见洞口的她,竟生出一种安心感,久违的,安心感。
这种感觉很危险,我盯着月光里的她,喃喃道。
她学东西很快,若是有人教她,今日她早该会化人身,看来她同我一样,没有家。
于是我帮她变了人身,她那双眼睛变作人身也是那样的清丽,懵懂里带着一丝伶俐,极易讨人欢喜。
“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名字。”
我看着她的脸,从她的眉看至她的唇,从她的额角看至她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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