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丛收敛神色,挡在女帝面前,声色警觉,“来者叫云鱼,乃梁国献给陛下的美妃,此人身份特殊,会异能、神出鬼没、不可捉摸。”
“朕的……美妃?”
云鱼走上前来,腰上银铃齐齐乍响,鱼尾上翘的眸,勾着一抹冷媚,“陛下,这些天,你过得好不好?”
“好。”秦妍点了点头。
“那就行,”云鱼并不贪恋女帝,她暂收目光,走至徐溪丛身前一尺,平静道:“文妃娘娘,是时候,我们该谈谈了。”
不等女帝开口询问,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偏殿,令人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室内,徐溪丛上座,威严冷若,云鱼取出一只精致锦囊,搁置前者手边,退回客座,不带感情地解释,“这是枚丹药,能让陛下想起过往种种。”
“为什么!”徐溪丛忍无可忍,姝容之上,怒火熊熊:“救活陛下的是你,让她失忆、重新找回快乐的也是你,为什么要打破这一切!翻云覆雨他人的生死和记忆很好玩吗?!”
云鱼被怒斥,心底颇有些委屈,她忍不住反驳:“陛下当日坠下高台,我就说过,不会让她失忆一辈子,我会在最适宜的时机让其想起一切,如今,就是这个点。”
“你的时机,只有区区五个月?”徐溪丛小步上前,大声道:“你明明可以让她失忆一辈子。”
“我不能!”云鱼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闪着恼色:“你以为我是大罗神仙?为救陛下一面,你可知,我灵力衰退了多少?她若再出意外,自戕的话,我就得从这个世界消失。后果,也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
“你让她想起过往种种,这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徐溪丛继续质问。
“等不了时间。”云鱼心神按捺不住,惶惶不宁。
“什么时间,到底是什么!”
“你别问,”云鱼再次抬头,“徐溪丛,做人不能太自私,我为陛下延续这么久生命,得利之人是你,在这五个月里,没人和你争风吃醋、没人和你共同分享陛下。
同样,陛下也爱你这一款,对你是极尽宠爱,日日夜夜粘着亲热合欢……你比她们,要好太多。”
徐溪丛当然知道云鱼口中的‘她们’是指谁,“你以为,我是出于自私,才阻止的?”
云鱼难免吃醋,忍不住抱怨,“可不是?我见你和陛下鱼水和谐,享尽人间缠绵情|事,可我呢?在陛下重回的时光里,我有分到她一天一夜吗?没有,一刻也没有。我也是女人,也是她的妃子,当然渴求美妙的欢愉。但我把自己的那一份,都给了你。”
“你如果当初这样说,我宁愿不要!”徐溪丛忍着泪花,颤声道:“我享受欢愉不错,但我更想要陛下活着,不带痛苦地活着。如果陛下需再次生灵献祭,不如拿我的命。”
“不是这个道理,你不懂。”云鱼撇过靥,“这次不是陛下,是有关慕容安然,不能让她再耽搁。”
徐溪丛眉头一紧,“她不是走了吗?不是余生,再也不回京都?”
“解释不清,我也很难解释,我只能告诉你,陛下必须想起之前种种,她和慕容安然不能够恍恍惚惚活在世上,她不能以孤苦伶仃为结局。”
云鱼何曾想将撕心裂肺的痛苦,浇在女帝头上,可时间不等人,轨迹不能乱。
她站起身来,好言相劝,“徐溪丛,有时,清醒痛苦的活着、要比稀里糊涂活着,更为有意义。
封烟、阿喜、任诗情,她们都不是陛下脑海里模糊的名字,她们是陛下的后妃,是永远不该忘记的爱人。”
徐溪丛无话可说,眼眶里全是泪,她哽咽道:“我并非不让陛下想起她们,我只是心疼陛下。”
“陛下的路,要走得明明白白。”云鱼拍了拍对方细弱的肩膀,“姻缘并不仅仅限于当下,一切是天命,天命不可违,眼下的你,要比以前好上太多。”
徐溪丛哭问:“你敢保住陛下服下丹药,不走绝路?”
“可以,”云鱼伤心道:“毕竟,她对慕容安然还没有斩情断爱,对方的死期,陛下不得不赴。”
云鱼推开了门,留了一声叹息给身后之人,“今晚好好想想,我后日启程。”
待人走后,秦妍走了进来。
她见人哭得厉害,默默将其搂入怀中。
晚间时候,徐溪丛让御膳房准备了一桌子女帝喜爱的佳肴。
秦妍不解其意,一口一口吃着。
到底是什么事情?
用膳完毕,徐溪丛罕见端起酒杯,起身来敬,一对眼眸早已红湿,“陛下,臣妾敬你一杯。”
“好,”秦妍跟着站起,陪着笑容。
“愿君……”徐溪丛言辞枯竭,心里乱成一片泥泞,她一步也走不动,陷入悲伤,无可挽回,“愿君千岁。”
秦妍举着玉杯,温柔道:“朕怎能活得了千岁,与你白头偕老,便好。”
“陛下……”
“溪丛,你怎么……”
“别,别过来安慰,”徐溪丛用手止住,时间有限,一些心里话,她不得不说,“妾身得陛下百日恩宠,不羡鸳鸯不羡仙,此生再无遗憾。
然,临近绝境、轰雷落鸟之际,薄躯不愿独活,愿与陛下,纵情末路,淋遍暴雨梨花。”
秦妍一头雾水,何为绝境,何为末路?
这一边,徐溪丛已灌酒入喉。
女帝不得已,也跟着一大口。
二人坐下,徐溪丛拿出锦囊,摆在眼前,释然笑了笑,问:“陛下,怕是对慕容安然念念不忘吧。”
“是……有些意思,可惜情|事还得两情相悦。”秦妍盯着空空的杯盏,消沉道:“她不属于我的,季锦戎、乔九幽、甚至是边陲的风和雪,都比我重要。”
“臣妾只问你,想不想与大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这种关系,会让你感受到剜心之痛,”
“剜心之痛?”
“你能与慕容安然轰轰烈烈相爱上一场,你爱她入骨,她爱你入髓,你们为人世间最炙热的神仙眷侣,然后接受剜心。如此,可曾愿意。”
秦妍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我愿意!”
就知是这个结果,心爱之人终究想热爱一场。
徐溪丛难过道:“可是,有些人的死,会日日夜夜折磨你。”
秦妍隐隐约约感受到话中的意思,她试探性问:“皇后与两妃的死,并不简单?都和朕有着深深的关系?”
徐溪丛不忍现在说出真相,她根本不敢开口关于阿喜的割肉、任诗情的毁容、封烟的天雷焦脏。
“锦囊内,有一枚丹药,陛下吃了,自然会想起所有。届时,臣妾的谎言,不攻自破,要罚要杀,悉听尊便。”
说完,徐溪丛无力站起身,踉踉跄跄朝内室走去,独留女帝一人,在桌前手足无措。
室内龙烛高燃,徐溪丛和衣而睡。
不久后,她被人从后抱住。
秦妍细嗅其后颈的香气,半晌,她平静道:“其实,朕早就在怀疑一后二妃的死不简单,走进她们的殿寝,强烈的思念和难过,无法消弭。脑海忆不起事情,心不会骗自己。我猜测,你是为我好,才故意瞒事情……朕并不怪你的,更感恩于你给我空白的五个月。在这时间里,朕活得很开心自在。”
“恩……”
“还有一句真心话。”
“是什么?”
“朕爱你,真心实意地爱你。”
“陛下……”徐溪丛转过身来,无助的缩回女帝怀中泣不成声。
“丹药,我会吃,却不是今夜。”女帝柔情蜜意揉搓着怀中小脑袋,唇瓣顺着额头往下,舔舐泪水后,她道:“今夜,朕是你的,你也是朕的,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们相爱。”
徐溪丛点了点头,热情拥吻着人。
这是她和女帝最后一夜,亦是此生,最后的欢愉。
二人热吻,互剥衣衫。
情潮,烧了起来。
第48章 伶仃飘摇
清晨,室外一道惊天雷电,断了徐溪丛的梦。
徐溪丛坐起身,命人开窗,窗外天色摧城,大雨倾盆,以雷霆之势叱咤四野。
温度随着女帝的离开逐渐冰冷,桌子上的锦囊已不见踪影。
终是,要走向暴雨之路。
又是一道撕破黑幕的雷电。
徐溪丛紧闭嘴巴,身心变得与狂风落叶一般,伶仃飘摇。
声雷太过响彻,震得她身心惧颤,眼前一阵眩晕。
“陛下呢?”
侍女小声道:“陛下前往皇后与两位贵妃陵墓了。”
话落,徐溪丛从榻上下来,她穿上素白的袍,洗净了面,将凌乱的乌发梳顺,一言不发走出门。
“主子,外面下着大雨,您身子弱,陛下特令我能守着……”侍女在身后追,奈何根本劝说不动倔强的人。
一出门,大雨将徐溪丛浇个透彻,她在雨水里寒颤不止,也在大雨里哭泣不止。
奴才浩浩荡荡跟着,心中颇有怨言,时近九月,已不存热气,遭这样的大雨浇头,必定要一顿高烧。
何苦找罪受呢?
不知多久,徐溪丛徒步至目的地,半截白袍皆是泥水,狼狈不堪。
她在朦胧的水帘里,看到依偎在墓碑前的人。
雷电交加之中,似有一道道撕心裂肺地呐喊。
余音里的挣扎痛苦,全都融入进雨水,漫漫而下,流向四方。
悲恸不散,大雨不灭。
苍白的嘴角微颤不停,秦妍抱着双膝,深眸间溢出的冷水,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
二月二的登基大典,她率先想起来了。
那时,她被一道力量推倒,头骨撞击青石地板发出沉闷的痛,双目浑然迷糊。
她能清晰感受自己的心,在猛烈的跳动和莫名地急速抽搐。
死亡不该是这样。
那道焦雷也并未打在自己身上。
很快,她在狂风之中听到众人的哀嚎,听到有女子大喊‘快传太医’。
是谁,顶住了那道天劫?献祭了性命?!
她踉踉跄跄起身,世界灰白一片,成了异度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有人躺在血泊之中。
她掐着自己的脖颈,搜空整个胸腔和四肢,竟找不到一丝力气,她想大喊救命,想大喊不要……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怀中人,无比艰难的露出微笑,鲜血从七窍里汹涌而下,灌得她不能大声言语。
腥风血雨之中,依稀听见几个句子。
“臣妾这一世,无人可比。”
“年少青梅,梨花漫天,帝王忤逆天下,纳为首妃,虽有新人进,宠爱未歇,初心不改,后荣登帝后,死亦入庙堂,享后世之捧奉。”
“无悔!无憾!”
大悲之下,是哭不出来的。
自己明明痛得要死,一滴泪也没有。
直到人逐渐僵硬,一切被证为事实、不可更改的事实。
放下血淋淋的人,心中并没有太多想法。
她颤抖着身子在风里微笑。
笑人竟这么傻,主动替自己去死。
也笑厄运的笨拙,总以这种野蛮相同的行径,夺走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性命。
之后,她也只是双臂张开,如飞鸟……以断翅的形状,万念俱灰的、后仰、坠落。
龙袍和青丝包裹着人,耳边穿过簌簌的野风,迷茫之中,她闭起眼,再也不愿看这卑劣无情的世道。
很快,坚硬台阶上,溅起一朵盛大的血莲花。
……
她也想起了阿喜的割肉、想起了任诗情的毁容和被烧。
一切来得如此汹涌和残忍!
“溪丛,你骗了我……”漫天的雨化成了刃,片片割着躯体,秦妍回过脸,在大雨里可怜兮兮笑道:“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徐溪丛瘫坐下来,无声无息靠着女帝。
“我疼……”秦妍握住身边人的手,抬起满是雨水泪水的靥,指着心脏处:“我这里疼,疼得要死了……”
“我知道,知道。”徐溪丛摸上女帝的脸,嚎嚎大哭,“这就是命啊!”
“命?为什么是命?不该全怪我吗?”秦妍惨笑着,握住对方的肩头,发怒的像一只野兽,嘶吼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她们不该是这个样子!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徐溪丛的眸里落满雨水,她摇着头,雨花带着泪花飞溅出来:“世事难料,还望陛下带着她们的期许往前走,万万不可辜负。”
“我不走了,我哪里也不走了……我罪孽深重,该千刀万剐!”秦妍泄了气,她放过人,迷惘之中摸上封烟的碑,颤声问:“要你为我死做什么?我不是和你说好了,一定要活下去,为什么推开我,为什么替我扛下天雷?你这样做,让我生不如死啊……你说没了遗憾,有什么用?我有遗憾啊!你让我一个人,面对如山如海的遗憾和痛苦!”
所有的怒喊被倾盆大雨覆盖。
秦妍猛地将发上皇冠扯下,奋力甩向远处,宝石溅起一簇泥花,三千青丝在狂风大雨里飞扬,她摇摇晃晃起身,赤着双足,在泥泞里艰难跋涉,痛至极处,笑里灌着黄连的汁。
衣袍被撕下,重重掉落在地,袍上的九条金龙逐渐没入污水。
“一个接一个的走,也不等我……口口声声说爱我,全是谎话!呵呵呵,全是些自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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