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有些不解,路千棠又抬头笑笑,说:“没事,去哪里都一样。”
他要是敢说出凉兖两个字,估计就走不出宫城的那道门了。
盏盏在外面敲了门:“大人,水备好了。”
路千棠应了一声,又说:“我三天没合眼了,乏得要命,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赵哥,我想吃荷叶鸡了。”
赵景站起身:“好,让人给你做。”
官家说让他在家休息,不过是变相的停职,他自从来到御前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盏盏这几天一直在张罗,腊月二十七快到了,就鼓捣着要给大人过生辰,路千棠恍恍惚惚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上次这样热闹的生辰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二十七那天没尊没卑的闹了半宿,快散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赵景倒是先缓过神,忙起身行礼:“瑾王殿下。”
盏盏喝了一点酒醉的东倒西歪,路千棠扶着她,抬头看见一双凉飕飕的漂亮凤眼,路千棠撒不开手,没有站起身,只说:“殿下怎么来了。”
旁边的丫鬟小厮识眼色的把醉鬼们都拖走了,一时厅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轻霂把提着的两坛酒放在了桌子上,说:“来请你喝酒。”
路千棠笑了笑,去开了坛,说:“殿下拿来的果然是好东西。”
萧轻霂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要去梁衮。”
路千棠正抱着酒坛倒酒,说:“是,殿下是提前来与我辞别的吗?”
萧轻霂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路千棠手一抖,酒撒了一桌。
萧轻霂眼神幽深,说:“你早就知道陛下在查你,知道你自己给不出清楚的身世,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往陛下面前凑?你嫌命长吗?”
路千棠撂了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是不清楚吗?难道不是因为太清楚了,路千棠才非死不可?”
萧轻霂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猛然收紧:“你知道还来送死!”
路千棠亲昵地握了握他的手指,笑说:“不是有殿下吗?我死不了。”
萧轻霂眼神骤冷:“那天你留我宿在你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路千棠突然仰头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是殿下好看,我情不自禁。”
萧轻霂猛然一推,路千棠跌回了凳子上,扶了一下桌面才稳住身形,抬头看他:“殿下不要这么生气,既然是来喝酒的,先喝了酒再说别的吧,殿下想算账,我也奉陪。”
路千棠自顾自地抱着酒坛仰头喝酒,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洇湿了衣襟,他哐地撂了酒坛,说:“我知道陛下查出来就会杀我,但是陛下心疼殿下,要是殿下在意我,那我应该能有个活命的机会,所以,谢谢殿下。”
萧轻霂揪住了他的前襟,说:“你最好闭嘴。”
路千棠拨开他的手,说:“上次我说陛下是我的靠山,那是唬殿下的,他就没有信任过我,因为我姓路,就够让他膈应了。”
路千棠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说:“殿下知道,定北侯府陨灭在十年前,我却是五年前来到了郢皋,你知道,那几年我都在干什么吗?”
路千棠又猛饮了一口,抬手摔了酒坛,炸出一声脆响,说:“我在跟着我师父收敛那些、被我们陛下遗弃的、凉兖兵的尸身,每一天都是。”
路千棠抬眼看他,脸上在笑,眼底却森森如深潭:“我那时候很害怕,不愿意去碰那些尸体,我师父说我不应该害怕,不要怕那些血肉模糊的尸身,因为他们都是我们凉兖的英雄,是大齐的英雄。”
路千棠又开了一坛酒,抱起来给他倒酒,酒水溢了出去,滴滴答答地从桌子一路淌下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英雄是这样的下场,我甚至、没有办法在那些面目全非的兵甲底下找到我爹的尸体……”
萧轻霂抓住了他的手腕,路千棠便不再倒酒了,看着他说:“殿下住在深宫中,应该不会明白,在冰天雪地的塞纳草原翻尸体是什么感觉——”
“我师父说,不要恨,这是军人的命运,为国而死是死得其所,但是为什么,陛下连尸身都不愿意去装殓,我祖父、我父亲、整个定北侯府,整个凉兖,为守卫大齐鞠躬尽瘁,为什么却连死都是残缺的!”
路千棠的声音突然拔高,喊完一阵头晕,又扶额坐了回去,低低喘息了半天才说:“我甚至不恨那些纳蛮人,我独独恨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王公贵胄,但是——”
路千棠手上一片湿冷的酒,他缓缓抹在瑾王殿下的脸上,说:“但是我不恨殿下,殿下没有那么讨厌,只是殿下怕是要讨厌我了……也没关系,我要离开郢皋了,不会再碍殿下的眼。”
萧轻霂抓住他的手把他掀翻在桌面上,桌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另一只手却按在他的脖颈上发着抖。
路千棠咳了一声,仰着头也不挣扎,说:“我待不了几天了,殿下要算账得尽快,不然没机会了。”
萧轻霂突然收紧了手,说:“你是不是觉得离开郢皋就一了百了了?战场可不比郢皋安全。”
路千棠哑声笑:“对于我,哪里都是战场,早就无所谓了。”
萧轻霂心口堵得厉害,路千棠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艰难地说:“殿下,算账前能亲亲我吗?”
萧轻霂心里猛然一麻,手上顿时松了劲,路千棠撑着手臂坐起身,伸手抱住了他:“殿下现在应该还没有那么讨厌我,让我再占一次便宜吧,毕竟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萧轻霂还没有回过神,路千棠自己贴了上来,颇生疏地在他唇上蹭了蹭,萧轻霂抬手扣住他,咬上了他的舌尖。
这个迷醉的吻从厅堂落到卧房,从酒水落进衾被。
像是穷途末路般的孤注一掷,管他世俗陈规,管他前身后事,世事苍茫不过三千软红尘,落在此处却无处安身,偷得一时半刻,便享他一时半刻。
萧轻霂的手指从他的鬓角划过,不知从哪里缠了一条两指宽的丝绸锦带,滑顺的触感从路千棠的眼角擦过,那截锦带向下走,落在他的喉咙上,路千棠情不自禁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配合地仰起了头,指尖都兴奋地轻颤。
萧轻霂在他好看的脖颈正中打了个结,他看上去有些像供桌上美丽濒死的祭品。
只是祭品的兴致极高,仿佛他才是被供奉的那个。
萧轻霂系得不算紧,路千棠只是微微有些呼吸不畅,嘴唇不自觉地张合着,本该是落入捕兽夹的凶兽,眼睛仍然露出掌控者的神态。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猎手,都把对方当猎物,而谁也没能扼住谁的命脉,谁也不知道这条引线会由谁引爆。
萧轻霂的手指钻进那条锦带,路千棠的呼吸瞬时急促起来,膝盖抵着他的胯骨,手指在他肩膀上无意识地收紧。
不是亲吻,像是撕咬,路千棠的上唇被咬破了,右侧的尖牙又替他咬了回去,唇齿间的血腥味蔓延,路千棠被窒息感逼得眼神涣散,他的嘴角、下巴在粘腻中变得一片潮湿。
萧轻霂继续拉扯着那条锦带,路千棠的眼睛也潮湿起来,浑身巨颤不止,他的手臂紧紧揽着萧轻霂的脖颈,呼吸越发急促,萧轻霂突然松了手,他却颤抖得停不下来。
路千棠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前,刚刚从窒息中缓过神来,微抬着头,笑着用口型说。
摸到了吗?
你被我吃掉了。
萧轻霂突然收紧他脖子上的锦带,路千棠的尖牙先一步咬上了他的侧颈。
他们不像是在相偎取暖,而是要把彼此拆吃入腹才能活命,但谁也没法一口吞下谁,那就只好尝一尝那脆弱脖颈里滚烫的鲜血。
身在方寸之地,心在九天之外,抛开所有的枷锁和锁链,任由燃烧的欲.念和理智一起挫骨扬灰,再多的温情脉脉,在混乱的情.潮里都仿若一场灿烂的谋杀。
第32章 清晨
赵景一早就被哭天抢地的盏盏拍开了门,一脸纳闷地瞧她哭:“又哭什么?”
盏盏哽哽咽咽地说:“赵大人,快去帮帮我家大人!”
赵景心里一震,不是吧,她知道路千棠要去西北了?
赵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到底怎么了?不要乱听流言,都没有……”
“我都听见了!我昨儿半夜起来想喝水,但是房里茶水空了,我就出来找水喝,路过我家大人门口……”盏盏像是很害怕似的回头看了看,又说,“我听见我家大人叫了一声,像是在哭,是不是四殿下又欺负人了!”
“呃……这个嘛……”赵景有点尴尬。
盏盏又开始抹眼泪:“上次来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家大人怎么招惹他了,昨天又摔了一地东西,他是不是动手打人了?”
赵景拍拍她,勉强劝解:“那什么……别哭了,别管这么多,也别让千棠听见你说这话,不然一定好几天不见你,你瞧着吧。”
盏盏停了哭声,一脸惊恐:“为什么?”
赵景心想,还能为什么,臊都臊死了。
旁边小厮匆匆过去,叫盏盏:“别说闲话了,殿下让送壶茶进去。”
盏盏应了声赶紧去了,那小厮反而过来跟赵景唠上了:“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开始还打的不可开交,这又……昨晚好大的动静。”
赵景嘘了他两声要轰他:“别嚼你主人的舌根子,再乱说给你们都赶出去。”
那小厮忙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小声说:“不说不说。”
路千棠很早就醒了,只是觉得乏,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作,半晌感觉到身边的人披衣起身了,便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手背被轻轻拍了拍,他就又松了手。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睁了眼半坐起身看了看,没一会儿萧轻霂又回来了,又躺了下去,说:“醒了还装睡。”
路千棠也躺了回去,摸了摸他的手,说:“我困。”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以为我走了?”
路千棠笑了笑:“也该走了,殿下不去上朝?”
萧轻霂说:“不去,告假了。”
路千棠把他的手拢在怀里,说:“殿下的手是暖不热吗?出去了一下身上都是凉的。”
萧轻霂低声说:“昨天你不是还说我身上太热了,要去外面雪地里凉快凉快。”
路千棠阖了眼装听不见,也不搭他的茬。
萧轻霂轻轻捋着他的头发,瞧他一脸的温顺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路千棠的温顺好像总是带着目的,他高兴便像驯服的小兽软绵绵地黏着人,不高兴时瞧他一眼都像要扑上来咬人。
萧轻霂搞不清楚此时的他到底是真喜欢待在自己身边,还是闭着眼谋划什么。
路千棠突然说:“昨晚又下了一场雪。”
萧轻霂的手顿了顿,说:“是吗?”
路千棠说:“我听见窗外的枝干被坠断的声音——好可惜,我还没见过那棵海棠树开花。”
萧轻霂说:“那就不要去西北了,我把你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你就能看见开春的海棠了。”
路千棠笑:“殿下真要把我当宠物养吗?那要是不合殿下心意,是不是还要给我的脖子上扣上锁链,锁在笼子里。”
萧轻霂的声音陡然不悦:“我没这个意思。”
路千棠看他一眼,说:“但是我怕啊,路千棠什么也没有,不敢打这个赌。”
萧轻霂皱眉:“你觉得这是打赌吗?”
路千棠笑笑,不接话,又钻进他怀里,说:“殿下不要跟我计较了,我好困。”
萧轻霂哼了一声:“是你自己要搓火。”
路千棠眼睛清亮,看了他一眼,说:“大清早的,有火很正常,要我帮殿下灭一灭吗?”
萧轻霂扯了一下他的头发:“你不累吗?昨天还拼了命地要躲。”
路千棠耳朵有点红,说:“这次我走,旁人都会以为,是我勾搭瑾王殿下不成,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连累殿下了。”
萧轻霂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还没察觉哪里奇怪,路千棠自己起了身,撑着手臂瞧他,说:“上次说的还算数,我愿赌服输。”
萧轻霂看他要俯身,抬手扼住了他的下颌,说:“你是说秋猎那次的赌?”
路千棠没法点头,就眨了眨眼。
萧轻霂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木头到这个地步,他甚至觉得路千棠说什么都像是故意要气死他。
萧轻霂恨恨地说:“昨晚刚温存完,现在揍你会不会显得我太不是个东西。”
路千棠又露出那种疑惑的表情,萧轻霂掐着他的腰让他俯下身,张嘴咬了他的下巴,说:“还有劲气人,看来你还是不累。”
路千棠被按下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只是极度纵容地随他去了,不过腰实在太酸,根本撑不住身体,只能伏在他身上低低地喘气。
路千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有点难受地咬了他的肩膀,用气声说:“太深了,肚子好疼。”
萧轻霂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说话。”
路千棠眼睛亮亮的,故意舔了他的手心,看他触电一般收回手,拧着眉头说:“我要说,萧歧润,这样我不舒服。”
萧轻霂笑:“你活该。”
路千棠还没说下一句,突然有人敲门:“殿下,茶沏好了,要送进去吗?”
路千棠猛然一绷,警告似的咬了他一口。
萧轻霂的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来,说:“拿进来,放外间。”
路千棠大气都不敢出,全身都绷紧了——外间和里间只隔了一道屏风。
萧轻霂又捂住了他的嘴,非常得意地动了几下,把他急促压抑的气息都拢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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