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眼神有些放空,半晌才说:“新帝登基前,朕要给歧润留一个免死金牌,萨娅不能再回来,朕不能让歧润再有任何闪失。”
让帝王夜不能寐的除了无法握在手里的兵权,还有数年前的宫闱秘事。
正元帝时常觉得自己无法做好一个帝王,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先帝的才能和铁血,想做的也不过是守住大齐江山,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守成之君。
萨娅的到来像是从塞外吹来的一阵清风,让年轻的帝王看见雕梁画栋之外的迷人画景。
她美丽、自在,本该是最自由的鸟儿却进了金笼子。她总是坐在高墙上甩着一截柳枝唱吐谷溪的牧羊曲,她就是偌大宫城最美的月亮,所谓的权势和富贵都不及她眼底一抹笑,如此这般悠悠荡荡醉了帝王心。
她从不需要争宠,只要一个笑,帝王都已经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为她摘星揽月,把整个江山送给她做聘礼。
他坐拥江山,却不全然是江山的主人,帝王的宠爱最终变成了她颈上的一把刀,吐谷溪的萨娅拥有高山和深谷,拥有马鞭和羊群,而她在这个金色的牢笼里拥有什么呢?一份会杀人的爱罢了。
这份爱第一个杀死的是萨娅,下一个就是她的孩子,萨娅离开将近一年,四殿下的饭菜就被投毒了一年,帝王忙着悼念亡妃,忙着应付一众的狼子野心,也不愿踏足那个伤心地,原本最蒙恩宠的幽兰轩与冷宫别无二致。
姚贵妃说四殿下得了怪病,会传染宫人,下令封锁了幽兰轩,屡次劝阻陛下不要来幽兰轩,饭食照常送来,只是不许人进出,萧歧润的怪病就是时常呕吐不止,严重时会抽搐昏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浑身剧痛,控制不住地从床铺滚到地下,寒冬腊月都能疼出一身冷汗。那时他身边也只有一个卿知。
卿知夜夜不敢睡,靠在他床边看着他,偶尔打个盹都会被他牙齿打架的声音惊醒,褥子都生生扯烂了。
每半个月太医会来看一次,都只是说要静养,开些不痛不痒的药,卿知瞧他根本没有好转,脸色都带了死气,跪下哭着求太医请陛下来看看,说四殿下再折腾就要死了。
萧歧润后来发现了是饭食不对,每次用完膳都会格外不适,便再也不吃外面送来的东西,但幽兰轩什么都没有,卿知就把自己的首饰送给守门的侍卫,求他们带点吃的进来,但宫内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儿,每次都是收了她的东西随手扔进来一些干瘪的馒头窝头,宫城里的皇子活得连狗都不如。
后来是顺妃硬闯了世安殿,拼死去请陛下,才让萧歧润吊着一口气离开了宫城。
萧歧润的身子的确被折腾得不轻,离宫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不能下床走路,四肢没有知觉,滚烫的茶水打翻在手上起了水泡都感知不到,食饭无味,炎炎夏日也浑身冰凉,完全不像个活人,请了许多大夫调养了将近半年才缓缓恢复过来。
萧歧润的血也许也变成了凉的,当初给他看病的太医在回家路上让人割了喉,血喷了半米远,那时有个侍卫拿了卿知娘亲留给她的镯子,还摸她的脸捏她的腰,最后扔了半块馒头进来,卿知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在他床边默默抹了很久的眼泪,那侍卫后来也因为一点过错被杖毙在午门外。
月亮熄灭了,宫城留给他的只剩下数不清的黑夜,他的眼睛里映出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拨开再看,寸寸屋脊、皆是森森白骨。
第35章 光影
路千棠带人巡视了好几天,最近到附近来的除了牧民就只有一支卖香料的商队,路千棠手底下的人空闲时会在营地边上开小灶,恰好那天商队途经此处歇脚,那商队的老板带着苏淮的口音,像是没认出来他们的衣裳,十分热情地上来搭话,还送了他们一些茴香花椒驱虫草之类的东西。
那商队没待久,只在附近的牧民家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继续南下了。
秦欢翎瞧这么些天都没动静,心里有些疑惑,说:“头儿,咱挖引线偷梁换柱的事儿是不是没瞒住啊?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路千棠遮了遮眼前格外刺目的阳光,说:“先盯着吧,瞧开始那动静是想烧我们粮草,我们本来就是流动的营地,过不了一段时间就走了,又不是开战……”
路千棠说着突然刹住了,看了一眼秦欢翎,说:“开战?”
秦欢翎缩着脖子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小声说:“骁骑,你可别吓我,也没瞧见哪里有兵……怎么会开战?”
他们现在的营地位于西北边境,与吐谷溪接壤,大部分都是沙地,只有一些乱石丛和土山包,牧民大多到北边的荩祺山放牧,一刮大风能让人身上蒙一层土灰,说隐蔽的地方是几乎没有的,除了荩祺山能藏人的就只有牧民和猎户聚集的零散村落。
路千棠神色凝重起来,说:“再查一查附近的住民,仔细点——还有最近路过这里的商队,近半年……不,近一年的,都查一查,我们这里不比西北三镇,本来就荒凉,查一查他们都从哪来,做的什么生意,要到哪里去,我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秦欢翎也收了玩笑的表情,跟在他身后往营帐去,又说:“吐谷溪肯定是没有这个本事的,纳蛮不是去年年底刚被打服,会是他们吗?”
路千棠踢了一脚边上的沙石,说:“回羯近些年靠西北商路吃了不少红利,西北三镇被毁坏的那段时间,回羯的日子可也不好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那些目中无人的纳蛮人干得出来。”
秦欢翎叹了口气,语气愤愤:“当初那个纳蛮人世子就不该放!纳蛮老可汗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把他唯一的血脉一宰,他们自己就该乱成一片了。”
路千棠无奈一笑:“什么叫放虎归山啊——现如今只能千万倍提防着,西北三镇地界重要,兵力大多压在那里,怎么看都不会从我们这个荒郊野岭下手,但若真出了问题,我们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秦欢翎点头:“我马上派人去查,但……骁骑,我们还不上报吗?”
路千棠往营外看了一眼,说:“不急,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贸然上报说不准还要说、治我们谎报军情,那可不是挨鞭子的事儿了。”
秦欢翎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拱手离开了。
这件事办了几天秦欢翎就带着详尽的结果过来了,营帐里点了油灯,路千棠正在看梁衮的地图,掀帐门的动静带起了风,让灯光把他的影子印得摇摇晃晃。
秦欢翎把查到的东西抄录在册子上,从怀里掏出来摊开给他看,说:“头儿,这是能接触到我们营地的所有住户,拢共十九户,有八户是散户,家里就一个人,其他的都是拖家带口,住了很多年的,细的都记下来了。”
路千棠点点头,让他接着说。
秦欢翎翻了几页,说:“这是近一年途径这里的所有商队,有两支挺奇怪——这是今年三月份的,那时候我们还不在这里,这支商队是卖茶叶的,竟然是从凉兖往扬荆卖,这也太不合常理了,还有这支商队,是五月经过这里,在附近的一户住民家中耽误了将近半月,也很奇怪。”
路千棠把册子接过来细细翻了翻,眼睛里的光彩似乎盛过这盏油灯,语气中有些翻滚的欣喜:“有问题就对了,说明我们猜的没错。”
秦欢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了册子,说:“骁骑,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路千棠抬眼看他,说:“问什么?”
秦欢翎咬了咬牙,说:“你是不是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往上报,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但我只知道,要真是开战了,后果可不是我们能承担得起的。”
路千棠冲他一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欢翎,我们来到这里半年多,我们手里的刀和厨房里的切菜刀有什么区别,我们整天都是干干杂活,你就想在荒郊野岭这样待一辈子吗?”
秦欢翎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抑不住的狂躁,忍不住说话磕巴了一下:“但……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说:“你没有发现吗?你们这些在我手底下的、几乎都做着与军人最无关的事儿,拨给我也算你们倒霉——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秦欢翎突然呼吸不畅,有些急促地后退了半步,没有作答。
他看见路千棠的脸上挂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睛里的光像夜晚野地里蓄势待发的狼,张口就要露出森森尖牙,路千棠缓缓地说:“因为我是被陛下亲口放逐的,他要让我烂在梁衮的风沙里,再也站不起来,明白吗?”
昏暗的灯光打在路千棠的侧脸上,影影绰绰地有些晕光,让他的轮廓都有些模糊。秦欢翎有种错觉,好像只要他说错一句话那把刀就要把他的脑袋削下来,路千棠乍起的那股凌厉杀意让他忍不住有些发怵。
秦欢翎第一次见他这般神态,往日这位骁骑操练的规矩虽然抓得紧,但旁的时候都是很亲善的,对他们都当作是自家兄弟,除非有人坏规矩,否则他从来就没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路千棠抬手拍了他一下,把他的思维拉回来,轻声说:“当然,你现在也可以选,是跟我合作,还是把我卖出去,都在你自己。”
秦欢翎缓过神,心下有些不快:“头儿,你这话听着像是威胁。”
路千棠又摆出他拿来骗人的笑,说:“我是在跟你摆清利害,这次若是成了,我们都能往上走,若是不成,我自去领罪,绝不牵连你们。”
秦欢翎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耽误军情,不是怕受牵连,你这话就不够兄弟了。”
路千棠眼神又是一片澄澈,换了语气:“欢翎,你们哪一个都不比旁的兵差,既然穿了甲,我们就该是上战场的,陛下因为一时不快把我赶出郢皋,但是我不想连累你们一起烂在这里——你若是不愿意跟着我,现在走也来得及。”
秦欢翎咬了咬牙,说:“我当然愿意跟着你,我要是想出卖你,就不会跑到你跟前问这话,我又不是二百五,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想法,同谋也要通个气吧。”
路千棠把过于激烈的情绪收了收,转身坐了回去,手指从地图上划过,说:“我刚刚看了地图,如果真从这里打过来,拿下我们这个关卡就可以继续往东去,过一道峡口,走水路几乎就出了半个梁衮,只是这个峡口水流湍急,估计没人觉得这是一条好路,布防图里也几乎没有提到。”
秦欢翎凑过来看,说:“我知道这个峡口,高山深谷的,很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从这儿活着走出去,若是有丰富的水战经验,走这条路也是有可能的。”
秦欢翎又说:“对了,这两天我调查商队的时候,其中就有一支走了这个峡口,我查了查,好像是安然南下了,并没有折在那里。”
路千棠手指一顿,说:“走峡口……水战……”
秦欢翎也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他:“擅长水战的,难道是通羌?”
路千棠笑了一声:“不知道,都是猜测,再查,这段时间我也去见见那几户住民。”
秦欢翎点头,又说:“如果真开战,你想怎么做?”
“这是我们翻身的机会,但是……”路千棠抬眼看他,“要用命搏一搏。”
萧轻霂近些日子大多陪在御前,旁的时候就称病不出门,推了数不清的宴会,这会儿不少人觉得陛下要不好,但传位的诏书一点风声也没有,宫里宫外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姚章往宫里也跑得勤了很多。
萧轻霂时常派人去千里醉问有没有书信回来,结果除了第一封初至梁衮的回信,便再也没有音讯了。
雁竹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萧轻霂正靠在窗边看书,叫他:“殿下,打刀的铁匠已经离开郢皋半年了,但是铺子还在,应该还会回来,属下去让旁的铁匠看过,都说这刀刃和刀鞘不是一个人的手笔,刀鞘缠得属实生分,像是个手生的,刀刃开得倒是好,肯定是做了有年头的。”
萧轻霂的视线仍落在书上,说:“知道了。以后就不必查了,没什么意思。”
雁竹说:“殿下,除了这个,豫王殿下与京卫军的几位统领走得太近了些,从去年就经常请那几位办宴会,殿下您也去过一次,里头就有那几位。”
萧轻霂哦了一声,抬眼看他:“不就是路……嗯,查封黑赌场的前段时间?那还挺早了。”
雁竹应道:“是,您和路千户蹲人家屋顶的那晚。”
萧轻霂瞥他一眼:“那个脖子上有烙的书生还跟着他呢?”
雁竹说:“是,五殿下好像很看重他,都不叫他住偏房,就挨着五殿下住,日日带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幕之宾呢。”
萧轻霂笑:“这我们管不着,只是豫王身在内阁,跟京卫军八竿子打不着,走那么近,是生怕别人不说他闲话吗——太子那边怎么样?”
雁竹说:“太子忙得很,怕是还没抽出手管这个事,况且五殿下本来就爱玩,酒肉朋友多了去,怕也是不好插手。”
他们正说着话,卿知敲门进来了,把热好的药端过去,说:“殿下,上次陪殿下进宫的时候陛下单独召我,殿下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萧轻霂面不改色:“我去哪里知道。”
卿知笑:“陛下说,本来要叫我跟了殿下,但是听殿下说我有心上人了,便问我心上人是谁,耽误许久了,要早些办,给我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
雁竹闷笑了一声,被四殿下一个冷眼扫过去不敢吭声了。
卿知又说:“殿下好歹跟我通个气,您随口就扯谎,我可是圆了半天。”
萧轻霂也笑:“扯完就忘记了,圆上了就好。”
卿知把药递到他面前,说:“啊呀,我跟陛下说我的心上人就是殿下,陛下要把我给了殿下呢。”
萧轻霂一口药呛住,巾帕掩住口咳了半晌,抬眼看她,半天才说:“唬我也有趣了。”
卿知接过药碗,递了蜜饯给他,笑说:“殿下吓成这样,确实有趣。”
萧轻霂看了一眼憋笑的雁竹,说:“你笑吧,回头就给你许个婚配,看你笑不笑的出来。”
雁竹赶紧摆手,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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