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徒偃明此刻根本无法找回理智,他或许连自己是姓甚名谁都忘了——
他只知道怀中人满是泪水,伤心地大哭,他怎么也哄不好,他怎么也挽留不住他的离去,他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啊!
他怎么可以伤了他?
他怎么可以……
见状,邵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粗制的纸卷香烟,烟尾几道符文雕镂得阴森怪异,他对司徒偃明道:“我只有魂烟可以给他短暂增添几年功力,助他渡过这一劫,但是治标不治本,鬼魂抽多了会上瘾,要试试吗?”他一直以来修得是诛魔证心的怒目金刚,别说是救一只鬼魂,就是救人他都狗屁不通,只好用魂烟看看姜画能不能先撑住。
姜画哭泣着,其实桃木剑的伤害已经被抵消大半,但他还是觉得心口很痛很痛,这种痛超出了魂体上的冲撞,更兼对凶恶道士的恐惧,还有布娃娃……为了保护他,碎成了漫天飞舞的棉絮,这一幕刺激得他不断哀声痛哭,“呜呜……宝宝……”
“对不起……对不起……”
司徒偃明不断重复着愧疚的话语,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流动的血液,不知是不是回忆起当年姜画求他留住孩子的模样,心疼得几欲昏死。
他抱着他的姜画,哪里还顾得上怀中是他最厌恶的艳鬼呢?
只怕这一刻让他以身相殉也毫不犹豫。
现场一片混乱,人仰马翻的事故第一现场,张海生冷汗淋漓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几十年不曾用过的扶灵术,这时,一个女孩的清灵嗓音忽然异常坚定地响起,“魂烟副作用太大,还是让我试试吧!”
张海生眼前一亮,是张静妮,他最关照的小徒孙!
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有女孩不理解大家为什么犹豫着不敢上前施救,扶灵术除了咒语啰嗦冗长了些,难道不是最基础的法术吗?她不讨厌花瓶娘娘,所以一定会竭尽全力。
于是她凑近了在惶恐中溺毙的司徒偃明,手心凝聚微弱荧光,默念法咒,推向姜画的心口,一点一滴修补青年魂体上的裂痕。
原来爆裂如岩浆的道气也可以变得滋润如甘泉,渗透进鬼魂每一寸皲裂的皮肤,犹如树根扎透干涸的沙砾,姜画顿时感觉到一阵清凉冲入体内,慢慢将如烈火焚烧的劲道悉数化解,充盈浸润他的魂魄,使得他被打伤的魂体得以渐渐凝实,不再若隐若现地透明。
这朵被践踏得千疮百孔的夜百合,终究还是坚强地重新舒展枝叶。
司徒偃明眼中满是血丝,通红可怖,指尖擦去怀中人唇角的血渍,动作小心轻柔得仿佛在挽留一片易逝的雪花。
扶灵术不断的滋养下,姜画意识变得模糊,眼睫毛湿哒哒地上下打架,锥心的记忆好像转瞬散了,像一个醒来就会忘记的梦,终于止住哭声,沉沉在男人怀中睡去。
跪坐在一旁的女孩张静妮放下施术的手,转头小声对张海生道:“应该已经没事了……”
所有人都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好险好险,不然司徒偃明发起疯来可能没人制得住,到时候就只有一同陪葬的下场。
张海生暗地里抹了冷汗,赞许地点点头,简直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徒孙胆识过人、前途无量,“不错,我记得你一向擅长这些。”
张静妮羞怯地笑了一下,想了想道:“我觉得他先前并没有想要伤害我。”
因为同样受到固本扶灵术的影响,司徒偃明好半晌混沌的思绪也有了一些清明,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僵直,跪在冰凉水泥地上的膝盖几乎在直起的一瞬间疼痛难当,他面色青白,身形摇晃,但又将怀中的青年抱得很紧,邵然想要帮忙搀扶也被推开了,毕竟青年是一只鬼,轻得很,他自己可以。
为什么青年会是他最憎恶的艳鬼呢?
难怪他这几百年间一直找不到他……
男人想哭又想笑……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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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花瓶娘娘六
“招魂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接着喃喃道。
邵然见他还能行动,脑筋也会转了,就心领神会地对张海生嘱咐,“用一个招魂袋,看看还能不能把刚才打碎的布娃娃散魂招回来,以花瓶娘娘目前的精神状况,恐怕不能任由那个娃娃消失。”
“多谢。”司徒偃明的声音嘶哑得就像磋磨许久的砂纸,孤直的脊梁似也有些低垂了,脚下姜画拖长的衣摆被风拂动,他像是惶然间捧住了一朵随时会凋零的花朵,害怕却又不愿放手。
天地间,周围所有人都变得模糊,他又成为了那个怀抱青年破败不堪身躯的存在。
凌晨四点五十七分,熹微的光藏在云层之后,已经使得天色远离昏暗,特殊刑侦司的别墅小楼沐浴在一片祥和中,屋顶亲吻灰朦朦鱼肚般的云层。
花瓶娘娘被带回了特殊刑侦司,道协的人软手软脚脑壳发懵地散了,改日再来等案情调查的结果,哦,或许比起案情,还是司徒先生的绯闻更让人焦心。
司徒偃明坐在羁押姜画的房间门外抽烟,掉了一地烟尾,张海生和他说话,他无动于衷,没办法,张海生也唏嘘着走了。
那个矜贵的上位者一夜之间变成了彷徨的野狗,头顶愁云都能够挤出水来。
爱情真是令人迷惑.jpg
走廊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伴随着几次沙哑的咳嗽,男人捂住发红的眼睛,扔掉烟尾,发出抑制不住的痛苦哀泣,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找了姜画那么多年,每一次转世都继承着曾经的记忆,只盼能够与姜画再次重逢,结果最后却发现姜画根本没有投胎,为了能够逃离他,躲着他,甘愿做无根漂浮的绿萍,游荡在这个冰冷的世间。
他就那么恨他吗……
恨到宁愿生生世世永隔黄泉,不复相见……
一杯飘着热气的清茶送到朦胧湿润地眼前,脚步声几不可闻的邵然遮住了他头顶的光晕,“有客房,休息一会儿?”
司徒偃明克制着微颤的指尖,握住茶杯,哽咽着落泪道:“你可以不用管我。”
邵然无奈道:“司徒兄,你跟个鬼似的蹲在我的地盘上,让我怎么安稳睡觉?”
“要我真是一只鬼,那倒也能和他殊途同归。”司徒偃明脸色惨白地笑了笑,仿佛一条颓废的丧家之犬,连和面前人斗嘴的力气都没有,平日里那斜眼看人的傲慢气质早就稀稀碎碎荡然无存。
鬼啊,是这个世间奇妙的一抹介质,与血肉人类隔着生死,隔着黄泉路上的彼岸,隔着奈何桥头的船舶,隔着一碗忘却所有痛苦的甜汤。
邵然又开解他道:“往好处想,至少你找到他了,这些年的夙愿达成,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司徒偃明弯了弯唇,辛酸痛苦的眼泪了无痕迹地化在他抹脸的掌心里,留下模糊凌乱的印渍,“你说得也对,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找到他了,他说过,如果我能找到他,他就原谅我。”
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爱他……
他大口饮下热茶,低落感伤的情绪逐渐回温,虽然心很乱,但男人始终祈盼能够重新续上这一段缘,不管是孽是债,“谢谢,我想再看看他。”
邵然早有意料,扔给他房门的钥匙,“那个布娃娃是怎么回事?”
司徒偃明身形一顿,顿时失去了推开房门的勇气,世间难买早知道,既然已经有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开头,那么必须想办法弥补,他略一平息起伏的呼吸道:“我会处理。”
布娃娃被他打死,没有太好的补救办法,先强撑过他们糟糕的重逢开场再说吧。
于是,清早,晨光只模糊熹微了遥远的天际线,城市早高峰的车流从高架桥上分离出不同的方向。
司徒偃明开着自己的保时捷跑了几家大型超市和商场,迫切地买了可以塞满一整个车厢大大小小的玩具娃娃。
这时候,跑车为什么不能够多载一些娃娃的坏处就体现了出来。
在他驾车返程的途中,邵然无奈打来求援电话,“他醒了,一直在哭,你什么时候回来?”
司徒偃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跃早高峰拥堵的天桥,优雅慵懒的贵公子火急火燎赶到特殊刑侦司时,还忙不迭抱上一堆花里胡哨的玩具娃娃。
特殊刑侦司的编内人员陆风看呆了眼睛,从无意间掉落在地的玩具中捡起摸了摸,那塑料娃娃的肚子竟然还可以打开,再从里面掏出一个圆溜溜的大白蛋。
陆风一脸费解:“???”
不能指望一个从未带过孩子的男人能够给情人挑选合适的玩具,是的,现在的姜画已然在时光磋磨中失去了太多理智,他只知道难受就要哭闹反抗,或许比孩子还要令人头痛,果然下一秒,房中哭泣的艳鬼就将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摔在了男人头上。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缩在床角的姜画泪水黏着脸颊,发丝凌乱,衣被勉强遮盖住裸1露的脚踝,哭得眼眶通红,像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兽,他不敢置信地抓挠着脑袋,精神恍惚地喃喃道:“坏了……宝宝……坏掉了,怎么会这样……”
司徒偃明被他这般失智的模样折磨得心口剧痛,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能够给喜欢的人留下一点好印象。
“阿画……对不起……我……”
姜画眼球血丝密布,闻声向他望来,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是你——是你杀了它!是你——!!!”
房间内忽地掀起阴风,森森鬼气大增,以扑朔星火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厉鬼的本能。
姜画以伤病之躯向司徒偃明扑去,迅疾如风,衣摆猎猎,双手成爪,指甲一瞬间长如锋刃,直追男人的咽喉。
“咚!”是沉重的□□砸向地板的撞击声。
司徒偃明生生被戾气撞得摔倒在地,肌肉单薄的脊背砸向地板冰冷瓷砖。
皮开肉绽的那一刻,徒然贲开的血雾甚至迷住了青年的半张脸,他坐在司徒偃明腿上,双臂绷得笔直,以致死的力道掐着身下人脖颈,捣出的窟窿咕嘟咕嘟冒着血泡,男人脸色惨白,感觉尖利的指甲甚至就要刺入他的喉管,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日积月累的道气太硬,只怕当场就要身首异处。
但司徒偃明并没有反抗。
他再也不会反抗姜画施予他的每一分爱与仇恨。
“阿画,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姜画披头散发地想要报复,即使害怕也要拼死一战,“我要给宝宝报仇!”
司徒偃明神色悲哀,一瞬间甚至觉得忘记一切也是件好事,“如你所愿。”
说罢,他松开了周身的力量。
他的确欠姜画一条命,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姜画眼神狠厉,咬牙,手上施力——
“把它还给我!”
“慢着——!”
情形不妙,匆忙赶来的邵然猝然出手,屋内霎时金光大盛,牢笼一般的金环咒当即将姜画锁下。
一道光圈锁在姜画腰上,他登时手劲就散了,身上被缚,只有泪水还能自由且不间断地从如星的眼眸中掉落,他伤心欲绝地痛斥着,“宝宝……坏掉了……坏掉了啊!你……你是凶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没有伤害你,我也只是想讨一口供奉而已啊!”
他们四处流浪着,以香客的供奉为食,并不会轻易害人。
是他的馋嘴害死了宝宝……
“宝宝……对不起……”
邵然也有些于心不忍。
司徒偃明的视线模糊了,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庞,却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伤心绝望,他深吸一口气抑住哽咽的喉头,不顾脖颈的伤,小心翼翼地将软倒的姜画抱起,“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怀中人脆弱易折,他很小心地抱住了。
姜画打量他一会儿,而后厌恶地偏开头,“凶手!”
司徒偃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上床,沉默片刻重拾理智道:“宝宝没有坏掉,你想见见它吗?可是它躲在了玩具里,你可以把它找出来。”
姜画水汪汪的眼睛黑得透亮,瞳仁仿佛研洗的墨,“骗人,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
这句话光要说出口就已经耗尽了男人心头的全部血液,他被按住了瑟缩在谎言后的心跳。
姜画呆呆道:“真的吗?”
男人点头,笑得惨淡,“嗯。”
“你没有骗我?我记得它明明被打坏了……它坏了……呜呜……”
泪水打湿了床单,床上的美人衣冠不整,裙摆凌乱。
司徒偃明在他身旁,青筋分明的手为他整了整敞开的衣袍,“宝宝就在门外,要是你不哭了,我就带你去找它。”
姜画当即点头如捣蒜,有了些神采,“我会很乖的。”说罢便不挣扎了,如同一根木头般仰倒在棉被里。
司徒偃为他解开金环咒的束缚,迈开沉重的步子,“等我一会儿。”
没有了咒术加身的姜画依然一动不动,黑发散在枕边,长身玉卧,乖得令人心疼,他小声乞求道:“你要快一点。”
男人温柔回应道:“好。”
房门外,邵然抱着双臂靠在走廊上,见司徒偃明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仿佛重新将面前的男人认识了一遍,“要是我不来,你打算任他掐死你?他现在是鬼,不是人,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也没有是非观念,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姜画了。”
司徒偃明闭了闭眼,痛彻心扉后恢复镇定道:“我知道,但我也不是曾经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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